一直覺得外面縱然洪水滔天,家都是永遠的諾亞方舟。怎料到洪水氾濫過來,才發現方舟早已年久失修。我意識到婚外戀已經實實在在兵臨城下時,我正窩在沙發裡悠閒地修指甲。
  
  老公囁嚅著,說準備搬出去住一段時間。他和一個年輕姑娘有了感情,弱水三千,可惜他只有一隻瓢,他不得不暫時隔離自己,冷靜考慮是否要把我潑出去。
  
  費了很大勁兒我才確認這聲音不是從對面的電視機裡發出來的。手裡的指甲銼吧嗒一聲落在地上。他不是個隨便的人,要這麼做,必定有他的理由。
  
  最初的一個星期,我過得像等候秋決的死囚,以至於出走的他在回來拿衣服的時候,看到我的樣子非常於心不忍,絞盡腦汁替我想了一大堆排遣鬱悶的辦法。學開車,就是其中之一。以前。我們曾經也提到過買車,在我所憧憬的有車之後的幸福生活圖景裡,丈夫責無旁貸地要擔當司機重任,我的工作則是:不累的時候看風景,或者聽著汽車音響哼小曲兒;累了的時候,閉目養神,或者打個盹兒,但現在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駕校負責報名工作的女士熱心地出主意要我學大貨,才比小貨貴100元,可是你以後除了大客什麼都能開!我知道學大貨很辛苦,也知道此後無論怎麼燎倒,斷不至於廢了本行手藝,去做個女貨車司機。但我既然心志已苦,茶飯不思體膚已餓,再來點勞筋骨的訓練,沒准日後能成什麼大器。
  
  真上車了才瘋狂後悔。教練車是那種老解放,我又瘦又小,坐在駕駛座上感覺像白雪公主的朋友要對付坦克,非常滑稽。我不得不找來一個巨大的墊子放在腰後,才能保證夠得到離合器、油門和刹車。方向盤沒有助力,沉重得如同磨盤,練樁的時候累得胳膊、胸口都疼。
  
  最要命的,是那種精神上的緊張感。師傅是個退休老工人,人不壞,可是嘴特別厲害,我是他帶的8個徒兒中惟一的女同胞,獲得的最大優待是不必遭受粗口訓斥。
  
  正是隆冬時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常常會不由自主地盼望回家,家裡有他溫暖的笑容和懷抱。只是,這樣的盼望很快就會煙消雲散,家中的一切,還是早上出去時的樣子,屋裡沒有他的影子。他獨自蝸居在城市的另一頭,正為情歸何處而苦思冥想。每每想到這裡,駕校的那些委屈釀出的眼淚,便默默地乾涸。我開始琢磨駕車技巧,為了下周再見到師傅時他老人家能少一點雷霆之怒。
  
  隔些天,老公會回來看看家裡有什麼事要做,比方說,為我改善改善伙食,他知道我不喜歡下廚房。
  
  那天他進門時,我正坐在沙發上,手腳並用,踩摘轟掛地練習升檔降檔,茶几上放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碗裡是吃剩的速食麵。他就站在我對面,看著那碗,慢慢地淚水流了一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怎麼把我們的生活害成了這個樣子。
  
  他對自己的譴責使我痛徹心扉。在長長的沉默中,我平靜下來,把臉轉向電視機。螢屏之上,一個美女長髮飄飄,正在駕車飛馳。我不美,今後大約也沒希望擁有那麼名貴的跑車,但飛馳的心情,未見得有多麼不同吧。念頭一轉,想到白天練習的那套動作,要多久才能如行雲流水呢?居然接著手腳並用地開始踩摘轟掛了。
  
  他詫異並且憂愁地望著我,估計以為我心理受刺激了。功夫不負苦心人,我終於順利通過考試。周圍的朋友聽說芝麻個頭的我考了個B照,都覺得匪夷所思。
  
  很快買了一輛奧拓。我不能確定婚姻的走向,消費計畫因此變得謹慎而理性。奧拓很好,它適合我。我亮出貨車司機的手藝,擺弄玩具一樣,帶著它在大街小巷東鑽西鑽,駕馭的快感使我們心心相印。
  
  老公第一次坐我的車,表情緊張。你的車子怎麼像是在豬油上面滑,不知道它在該停的時候能不能停住?我亦不保證什麼,只傲然一笑,三環路上跑了一圈,再傲然看著他釋然。
  
  分居的事情一直瞞著婆婆。從前,我們三個時常要去郊外走走,現在有了車,就開車去。老人家早年遭負心漢背叛,至今仍然餘恨未消。所以,我和老公對營造表面的歌舞昇平氣氛配合默契,老人家被蒙在鼓裡,幸福得眉開眼笑。
  
  一天,他期期艾艾地開口:我如果搬回家住,你同意嗎?他說花了一年時間,終於想清楚了,我依然是他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女人。
  
  一瓢陳水,細一瞧,居然已釀成酒。
  
  幾年過去了,日子水一般溫和而恬靜。家裡又添了輛新車,自然比奧拓要好很多倍,但我堅持留下了奧拓。它是愛情危機的見證,在老公情迷婚外戀的日子裡是它陪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