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和老公喝早茶時，聊到今年過年的事。他要出國，而我因為新書的事，春天以前都得呆在家。所以，過年得分開過。

我們原本都有點慶倖，以為逃過一劫，可以免去忽然密集的聚會、走親戚和人情來往。

但還是不可能，母親說，怎麼樣都要回一趟家。

也是，人生於世，哪有徹底的超然者，不發生任何關係，生是獨身，死是孤魂，和任何人都不相干，怎麼可能呢？又不是魯賓遜，也不是出家人，和紅塵哪斷得乾淨！

他說，初七我大概就回國了，然後開車回去，拜見一下雙方家長，好不好？

我說可以呀，怎麼安排都沒意見。

然後就聊到了和他家長相處的事情。我擔心兩代人觀念不一，相處會有隔閡。萬一生出齟齬，難免鬱悶失望。他的原話是，一切都以你的想法為准。在家裡住多久，參與家務的多少，紅包的厚薄程度……都由夫人定。

說這個，並不是出於寵溺，而是他明白，只有把這個關係擺正了，大家和小家的關係才拎得清。就如武志紅老師所言，夫妻關係是家中的No. 1，這是健康家庭的第一定律。

我說，這個答案我打100分，完美攻克婆媳關係的世紀難題。

2

去年，好友生子，請雙方母親去幫忙。家中雜事，多由自己母親做了，婆婆動手的地方，少之又少。

生產後，母親有事回家，留下婆婆照看一段時日。

結果，不出幾天，媳婦與婆婆便撕開臉皮，隆轟轟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什麼呢？一條魚。

她是剖腹產，術後刀口要癒合，身體也要恢復，便需要飲魚湯。別的魚她不喜歡，唯愛鱖魚。但連續幾天，婆婆說，菜市場沒有。第二天，第三天，無論去得多早，答案都如是。

一個二線城市中心城區的菜市場，連續幾天都缺貨，婆婆信，丈夫信，媳婦不信。

她在產後第7天，下了床，挪到菜市場去問，結果，水產攤上處處皆是。

作為證據，她買了一條，提著回家。不成想，一進家門，婆婆突然號啕大哭，就像有個導演叫了一聲，“action”，立刻歇斯底里拜天拜地。大意是，我辛辛苦苦照顧你，你居然這麼不相信我，我的天呐，你個有眼無珠的東西……之類之類。

作為中國孝子的丈夫看到母親此狀，二話不說，沖上前就給了媳婦一記重重的耳光。

好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她由驚愣，到錯愕，到委屈，到憤怒……拿起茶几上的水壺，向地上砸去。溫水四濺，有幾滴噴到了婆婆身上。這下婆婆更有了藉口，說媳婦用開水潑她，不依不撓，要死要活，當即便要丈夫送她回老家。

次日，公公以及一干叔伯兄弟甥侄郎舅，開了幾個車，賭在好友家，以人多勢眾的壓力，逼近兒媳公開道歉。

好友道了歉。

但這場道歉，是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之一，也因此，她再也不踏入婆婆家的門。

3

好友告訴我這件事時，我原本還存疑，畢竟，人都有美化自己的本能。但她說，我當時就怕大家不相信，所以在菜市場錄了視頻，我現在給你看……

至此，我不得不相信，她所言非虛。

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婆婆與丈夫會合二為一，一齊對付她？

思來想去，還是家庭權力界限的問題。即公公婆婆不懂界限為何物，丈夫不懂主次為哪般。

公公婆婆認為，你是我的兒，我就有理由控制你。我對也好，不對也罷，你是孩子也好，成家立業也罷，都得聽我的。他們把孩子當成私有物品，當成實現自我意志的道具，而不是任其生長，成為一個獨立的生命。

因此，這種無界限的權力觀念使得他們生出幻覺，即，我永遠可以干涉，甚至操控你的生活。

而丈夫認為，孝是無底線的。無論在生命中的哪段時間，都必須對父母孝，並且順，唯父權是從，接受他們的控制，繼續做一個兒子，而不是一個丈夫。

一個順從權力的人，必然也是一個專制的人。因此，他會對妻子施以夫權。當他覺得妻子忤逆，特別是涉及父母，便會怒不可遏，自以為正義地揚起拳頭。

然而婚姻，不是父母娶媳婦，也不是君王娶臣民，而是丈夫與妻子結婚。

同樣，家庭關係的核心，不是父與女，母與子，而是夫與妻。

拎不清這一點，家庭必將亂套。

4

大宅門時代已經過去了。

如今，小家庭取代了大家庭，家庭關係的重心，早已從縱向（血緣）發展為橫向（婚姻）。

婆婆作為大家族的掌事人，憑藉不可冒犯的倫理地位，和沒有限制的絕對權利，獨斷專行，壓迫媳婦的手段，早已不奏效了。

劉蘭芝只活在《孔雀東南飛》裡。今天的劉蘭芝們，經濟獨立，人格獨立，早已不從父、從夫、從子，而是從己。

因此，假如媽寶男焦仲卿依然慫，她會休了他，而不是被他休。

當婆婆因為家庭權力欲望，以及和兒子的感情，無法接受孩子脫離原生家庭，於是，繼續在他的生活裡當家作主，而新時代的媳婦又不答應，矛盾必將產生。

5

昨天閑得沒事，在知乎、微博與豆瓣一搜，發現婆媳矛盾的尖銳與普遍，超乎我的想像。

鬧得輕的，吵架廝打離婚。

鬧得重的，雙方家族成為世仇。

《社會變革與婦女問題》調查顯示：在中國離婚家庭中，有近半數的夫妻離異，是由於婆媳關係造成的。

畢竟，當生命中兩種最重要的關係——血緣與婚姻——發生對立，直至不可調和，輕哪方，重哪方，都會發生悲劇。

但如上文所說，這種矛盾說開了，不過是父母界限不明，血緣關係濫用。

界限不明，就會導致隨意性越界，干擾他人而不自知。

關係濫用，就會導致選擇性失明，枉顧真相而不自省。

比如我好友，公公每天打幾個電話，查詢她家的大事小事；動則訓斥她，說“沒教養”、“有娘生沒娘養”；還有，好友哺乳時不走開，好友母親的私事要查問……如此，都是典型的無界限。

而在鱖魚事件中，事實就在眼前，證據就在桌上，丈夫與婆婆卻置之不理，將注意力轉移，惱怒於事件的不受控，憤恨於她態度的不舒服。

但如果早在最初，丈夫就擺明立場：“我的生活我作主，你們就少管一點吧。”許多矛盾都不會萌生。

6

結婚最初，我和我先生就談過這件事。

他說，這主要是做老公的處理不到位。婆媳相處的關鍵，無外乎如下：

知道你接下來要和誰過一輩子；

不要再想做一個傳統孝子的事兒；

明白是在給自己找老婆，還是在給媽找兒媳；

合理降低媽媽預期，讓她有自己的生活；

不要對媳婦要求太高；

壞事化小兩邊藏，好事誇大兩邊傳；

不要住在一起；

這就是我們的共識：天上地下，你和我才是最重要的。父母雖然重要，畢竟不是相伴一生的人，在權衡輕重主次時，也要退而求其次。

至此，這個千古難題終於有了答案：“如果你老婆和你老媽同時掉水裡，你救哪一個？”

“救老婆。”

“老媽呢？”

“我老爸去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