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中正紀念堂必須「轉型」?促轉會12日下午於中正紀念堂進行「我們在這裡發生故事」系列講座第2場,邀請輔仁大學歷史系教授陳君愷、都市政策研究者張維修談「中正紀念堂的前世今生」,也有諸多二二八與白色恐怖受難者家屬來到現場。曾認為被槍決的父親是「匪諜」、直到中年才了解真相的五十年代白色恐怖案件平反促進會會長藍芸若,於討論時間便沉重說到:「看著那銅像,我心裡在淌血……那銅像不好移走,但希望促轉會至少趕快把中正紀念堂的名字改掉……」

 

身為白色恐怖受難者外甥的陳君愷回憶,他從小在中正紀念堂附近長大,有天報紙說「蔣總統」死了,他看著同學哭得唏哩嘩啦,心中很困惑「為什麼要哭成這樣」,回去跟父親談此事,父親的回應更讓他出乎意料:「死了就死了,怎麼辦?」而在蔣介石移靈的「路祭」時,有同學問老師「要不要跪下」,老師當時尷尬說「蹲著就好了」,他更困惑了:「我們好像很尊敬他,要跪啊,不然我們上廁所也是蹲著……」直到長大後,他才突然明白這一切是為什麼。

蔣介石過世 白色恐怖受難者與家屬這樣看…

陳君愷從小不知何謂二二八事件,也沒意識到白色恐怖,直到1989年與一位小學同學一起參與遊行,在抗議過程中閒聊,同學自述到國中時本來都還是「忠黨愛國」、看到黨外候選人的旗子還會拆掉,直到高中爸爸帶他去參加黨外候選人政見發表會,爸爸坦言「我是政治犯,在綠島被關20幾年」,同學才了解這段歷史。

這時陳君愷驚訝:「我舅舅也被關在綠島!」回去問舅舅認不認識同學的阿爸,舅舅淡定地說「我很熟啊」,後來又到同學家見他阿爸,對方也說認識陳君愷的舅舅,這一切,讓陳君愷無奈笑:「原來我小學跟我同學在路祭,是政治犯的外甥跟兒子還是要幫你路祭蔣介石的!這其實很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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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恐怖受難者陳君愷認為,蔣介石承載著很多不同的歷史記憶,必須去省思。(陳品佑攝)

後來陳君愷又認識二二八受難者林茂生的家屬友人,又聽到父親說有個表哥被槍決,那名字他曾在史料見過,但從來不知道此人跟他的家族有關係,他感嘆:「很多事情發生在這周邊,發生在我們這些人的周邊……我後來終於懂了,為何父親對蔣介石死亡的反應是那樣,終於明白為何老師說『你們蹲著就好』……」

談起蔣介石的歷史定位,陳君愷說,他其實也理解為何有的同學在蔣過世時會哭成那樣,蔣承載著很多不同的歷史記憶,必須去省思,但:「我們該怎麼面對曾經在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作為加害者的元兇,是毫無疑問的,我們必須去面對跟處理這塊……我原先根本不知道那些我在書本上看到的人跟我的關係這麼親近,我們的歷史是如何被遺忘的?怎麼被壓制到消失不見了?」

甚至就連陳君愷讀研究所時碰到的一位老師,專研國民黨的史家、黨史會成員,如此理應「忠黨愛國」的一個老師,也會在課堂上抱怨移陵的往事。老師說那時他剛好在中央黨部,等車到了有人說要跪下,他抱怨:「要跪自己會跪嘛!」

對此陳君愷感嘆:「像蔣老師這種黨性堅強的人,他對跪下這件事,這麼多年後還是要抱怨……蔣老師對那個跪下還是這麼不舒服,過了這麼多年還是要抱怨,各種被扼殺的聲音,我們要怎麼給他省思定位、怎麼重新解決?」

受難者家屬:代表威權的「那個人」要徹底切掉

如何省思蔣介石的歷史定位,其中一步就是中正紀念堂應如何「轉型」。對於這題政治受難者與家屬各有看法,其中二二八事件在嘉義火車站遭槍殺的潘木枝,其子潘信行認為最能代表威權的就是「那個人」(蔣介石),建築物(中正紀念堂)則是隨人而來,人所代表的威權一定要「徹底切掉」,至於建築物畢竟是國民的錢、國民的財產,可以好好討論用途,未必要拆,但無論如何──「針對威權,『那個人』要徹底切掉,其他的都好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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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受難者家屬潘信行認為,「針對威權,『那個人』要徹底切掉,其他的都好參詳。」(陳品佑攝)

父親在其2歲時就被槍決、40年來都深信父親是「匪諜」、直到中年才了解真相的白色恐怖受難者家屬藍芸若則言,每次看到「那銅像」(蔣介石),她的心都在淌血,雖然銅像不好移走,但希望促轉會至少盡速改掉「中正紀念堂」之名。銅像若不好移,則希望用裝置藝術、標語等提示其加害者身分,「讓以後的人對蔣介石不要這麼崇拜、膜拜,用諷刺方式改變遊客或外國人的觀念。」一名出身客家的民眾則建議,可以在中正紀念堂四面牆壁把蔣介石事蹟一一列出。

而一名任教於台北市中崙高中的公民老師感嘆,目前中正紀念堂的空間形式確實會造成很多人「對空間的認知錯亂」──「從捷運站下來走過自由廣場、民主大道,最後終點是走到中正紀念堂?而我們每天仰望加害者,加害者俯視這個空間……」該名教師認為中正紀念堂是否拆除應考量社會成本,但台灣一直缺乏對存在價值的反省,例如埋葬許多白色恐怖時期遭槍決者的六張犁公墓,竟沒有任何整理跟碑文,參訪者腳下踏的土地就是受難者遺骸,讓人傷感。

陳君愷:拆除威權象徵,同時也忘了台灣民主化過程

對於中正紀念堂拆不拆的問題,講者陳君愷說,其實現在的中正紀念堂沒有那麼肅殺,經歷多次學運後已「被人民的力量解放過」,這裡同時也有許多台灣民主化歷史的場景,若拆除威權象徵,雖然看似毀掉威權,但同時也是忘了台灣民主化的過程、台灣人如何以民主化的過程改寫此地歷史。中正紀念堂也曾有野百合學運紀念的裝置,遭人破壞又潑漆,陳君愷說:「他們為什麼那麼討厭那個東西,就是因為他不符合這邊的『威權象徵』。」

陳君愷提醒,中正紀念堂的「威權象徵」無所不在,堂體裡面有個青天白日、走到花園中間一個「永懷領袖」、高達89階的階題也是威權,如果要以拆去除威權象徵,那唯一方法只能是「全部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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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紀念堂的「威權象徵」無所不在,堂體裡面有個青天白日、走到花園中間一個「永懷領袖」、高達89階的階題也是威權。(陳品佑攝)

如果不拆中正紀念堂 還可以這樣做…

如果不拆的話該如何處理?陳君愷笑,有民眾提供一些「不可思議的作法」,例如讓蔣介石銅像面壁、跪下蹲下,但應該不可能,畢竟銅像安得很牢,但立牌的作法可以參考,或是乾脆在蔣介石背後寫個「槍決可也」,把蔣當年對政治犯所作行為也重現一次。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做一半,變成外國觀光客以為你們懷念他、都是他給你們民主!」

陳君愷提醒,蔣介石曾是世界法西斯的一員,「國民革命軍之父」的身份也尚待評價,畢竟當年中華民國北伐軍系蔣介石沒有完全掌握、就連黃埔軍系也沒有,不只要理解蔣在台灣所作所為,也理解蔣在中國的,才能徹底思考其歷史定位。

而促轉委員彭仁郁也提供一個作法,在89階台階回顧蔣曾做過什麼:「例如課本說他看魚兒往上游的時候,他做了什麼?還有北伐時期他騎在馬上的英姿,到底他那時期是不是那種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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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轉會委員彭仁郁提醒,轉型中正紀念堂並不是要妖魔化蔣介石,即便蔣做錯的事情非常嚴重,許多受害者也只是希望蔣去面對罪行。(陳品佑攝)

彭仁郁提醒,轉型中正紀念堂並不是要妖魔化蔣介石,即便蔣做錯的事情非常嚴重,許多受害者也只是希望蔣去面對罪行,而促轉會也於2018年12月提出處理中正紀念堂的5項原則,包括:一、解除現存地景之威權性格;二、銘記從威權統治到挑戰威權的歷史軌跡;三、推動人權、民主、法治相關調查研究與普及公民教育;四、規劃能夠有效履行以上原則所列舉職能之機構;五、轉型與修法過程中,應有回應轉型正義工作之過渡措施。

 

如今中正紀念堂也有一些切合促轉會所提原則的展覽,彭仁郁表示,希望參展過程中民眾可以改變過去對中正紀念堂既有的威權經驗,並思考人民如何跟國家形成關係、民主化的當今應如何重新反思:「台灣還是很年輕的民主國家,希望大家一起努力,我們有一天一定可以翻轉它(應指威權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