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鏡子裡有著另外一個世界,它隱匿人世看透人心,你,敢照鏡子麼?
北宋遼乾亨元年間,宋遼開始了以燕雲地區領地爭端為主的長期戰爭。宋朝大量徵兵,村裡成年的男人齊齊上陣。芸娘的新婚不久的丈夫荷生也在隨軍的隊伍裡,荷生說等我回來!芸娘默默的點點頭。可是村裡都知道臨時抓去的男人們都是擋在軍隊最前方,那叫人牆,是為了保護軍隊而設的屏障。
芸娘嫁給荷生的時候,荷生送給芸娘一面銅鏡,荷生對芸娘說“給不了你金山銀山,只有給出全部的自己,老人說鏡子也認主人的,每當你想我的時候,在深夜萬物聚靈之時,對著這面銅鏡就能看見我”,那時芸娘只是頷首。荷生走的那個晚上,他們家早早熄了燈,暗淡的如同亂世的硝塵、瘮人心扉。芸娘是從何處來什麼時候嫁給荷生的,村裡人都不清楚,只是在某個清晨,下地幹活的荷生後面多了個美麗的素衣女子,當村裡人問起荷生時,他也只是抓著頭憨厚的笑著說“他是芸娘,我媳婦兒。”芸娘話語不多,很少跟村裡人打交道,但十分善良,對戰亂逃往的流浪人都很同情,每每將家中不多的糧食分出去,日子久了村裡人也漸漸不再打聽芸娘的事情。
荷生走後,芸娘依舊一個人下地、一個人過活,不與村裡人言語,只是每個晚上芸娘家都徹夜通明,大家想芸娘一個人在家難免怕黑。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靠近芸娘家的莫大嬸突然聽見芸娘驚恐的叫聲,急忙上前敲門詢問,芸娘只是說做噩夢了,幾次後莫大嬸也就習以為常了。芸娘第一次在銅鏡裡看見荷生就是半個月前的那個晚上,燭光下芸娘望入那墨黑的鏡像裡,鏡中倒映著芸娘那消瘦的臉龐,再無其他,芸娘輕撫著鏡中的自己,幽幽的說“你不是說可以看見你麼?原來也是騙人的”,說著滑下一滴淚水,芸娘拭去淚水準備收起銅鏡時,驟然覺得哪裡不對勁,是自己?是這個房間?還是這個世界?不!都不對!當她再看向鏡中時,自己早已拭去的淚水還掛在臉上,與自己驚恐的表情不同,裡面的自己帶著微笑,笑容越來越深越來越邪惡,芸娘忍不住的顫抖起來,捧著的銅鏡幾乎從手中滑落,鏡中的自己竟在慢慢變化,最終成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荷生!芸娘驚叫出聲,她一直給荷生的話當成是對她的承諾與寵愛,一直以為只是一句暖暖的情話,今夜,只是太思念荷生了,所以想起了銅鏡,可是當荷生真的在鏡中出現時,卻是一 種詭異。門外傳來了莫大嬸急切的聲音,芸娘想哭泣,卻死死咬住手指,她拚命壓抑著內心的恐懼與脆弱,她知道,不能讓人發現這個秘密,不能!她努力保持著平靜,告訴莫大嬸自己是只做了個噩夢,沒事,莫大嬸看芸娘沒事關切了幾句便也離開了。芸娘放佛下了決心似的,怯怯的再次看向銅鏡,裡面除了自己那張蒼白略帶扭曲的臉再無其他,任憑芸娘怎樣擺弄,鏡子還是一切如舊。
第二日,芸娘早早守候在銅鏡面前,她不相信昨夜只是幻象,銅鏡裡的影像在跳動的火苗裡搖曳不定,慢慢的,荷生出現在了鏡中,芸娘驚叫了一聲後,摀住嘴巴,難以置信的盯著荷生,她想上前去撫摸荷生,卻邁不出第一步。“芸娘~”鏡中那一聲鬼魅似的聲音,向從地府發出來的,生硬而寒冷,芸娘大叫一聲,抓起銅鏡狠狠摔在牆上,奔潰的叫道:你不是荷生!不是!這一夜,芸娘不敢去碰那地上有點變形的銅鏡,不敢睡去,她縮在床上死死的守護著手中的蠟燭,那個夜晚,它就是希望。
翌日,芸娘沒有出門,因為平時不和村裡人交談,大家也沒有在意。入夜,那面銅鏡依舊躺在地上,芸娘想,裡面什麼也不會有的,這鏡子是邪物,明天,明天應該請莫大嬸幫忙將這鏡子給扔了,她不需要了。夜越來越深,銅鏡紋絲不動,芸娘輕輕舒了口氣,突然,那個鬼魅的聲音冷冷的飄蕩在空氣裡,還夾著一絲笑意“我的芸娘,你怎麼了?”,芸娘驚跳起來不可置信的盯著銅鏡,而此時的銅鏡裡放佛有什麼東西想要從裡面突破出來,並發出銅片崩裂的聲音。“誰!是誰……” 芸娘瘋狂的在屋裡躲閃著,放佛空氣中存在著一個透明的敵人,她拿著一切可以遮擋的東西扔向銅鏡,一邊撕心的哭喊道“別嚇我了,別嚇我了……你是誰……?”。“芸娘,我說過我要把全部的自己給你,你忘了麼?呵呵”“我不要!我不要!荷生?是你麼?……如果真的是你的話,求你……別嚇我了……”芸娘像只受到驚嚇的貓,弓著身子蜷縮在牆角瑟瑟的發抖。
“害怕了?呵呵”鬼魅的聲音依舊飄蕩在空氣裡、包裹著芸娘的全身“別怕,芸娘,我是來接你的……”不!芸娘再也承受不住了大叫一聲衝出房間,失魂的邊叫邊跑,一個黑影緊緊跟在芸娘身後,追逐著,奔跑中芸娘一個踉蹌被石頭絆倒在地,絕望而淒涼的看著黑影越來越近,芸娘放棄了掙扎,對著黑影怒吼道“我弟弟在哪!在哪!,你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荷生!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芸…娘….你……?”莫大娘氣喘籲籲的站在芸娘面前,那個黑影是莫大嬸,她聽見芸娘的叫聲一出門就看見芸娘拚命跑著,害怕芸娘出事便一路追了過來。芸娘看了看莫大嬸微微的笑了,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是莫大嬸第一次看見芸娘的笑容,也是最後一次。
荷生的屍體在屋內被發現,那塊葬著荷生屍體的地方,本是荷生挖來給芸娘建澡池的地方,芸娘愛乾淨,荷生不忍她每天走很遠去河邊洗澡,便想在家給芸娘建造一個,還未完工卻被芸娘親手埋進了這裡。芸娘被定為秋後處斬,在村裡聯名上書下,芸娘改為瀋河而死,這是村民對芸娘強烈的痛恨與指責,荷生,本因上陣殺敵報效祖國卻反被打死在家中,難平民憤。據芸娘交待,出征前一晚,芸娘讓荷生將放在他那的玉佩還給她,因為她知道,此去也許便是永別,以後生活難以維持。
可是荷生不願意交出芸娘的玉佩,他想活著回來,芸娘搶奪中失手將頭上的木釵插進了荷生的脖子,第二天,芸娘照常下地耕種,村裡便也以為荷生隨軍出發了,不是那晚芸娘說了自己錯殺人事實,大家都以為荷生還在前線,或生或死。
芸娘沉河當日,陰霾了許久的天空陽光普照,芸娘被押赴著前行,她仰著頭貪婪的吸吮著陽光的氣息,嘴角微微揚著,她想自己多久未曾感受到溫度了,村民們擁上來撕扯著芸娘,他們唾棄她因為錢財謀害了自己的丈夫,他們希望看見的是芸娘的哭泣與求饒,這樣才滿足著人們假像中荷生的欣慰,才顯露著她對荷生的抱歉,她每夜亮著的燈都是因為害怕,害怕荷生索命,害怕一切被人知曉,這樣的女人沒有愧疚只有自己,她應該死的更痛苦些。隨著一陣水花濺起,片刻後,河面恢復了平靜,只留下陣陣漣漪。人們咒罵著哄散而去,隨著遠去的腳步,芸娘這個名字也將在人們記憶中消退,永遠。水下的芸娘漸漸沉入水底,她沒有掙扎、沒有叫喊,一直揚著嘴角,回憶著往事:三年前,芸娘隨著弟弟四處逃生,在趕路時與弟弟一起摔下了山坡,當她醒來後才知道是荷生救了她,但卻再也找不見了弟弟,荷生說他外出辦事,路過山腳發現芸娘一個人躺在那昏迷不醒,於是將她救了回來。芸娘很感激荷生,但卻堅持要告別去尋找弟弟。荷生以芸娘身體尚未恢復為由留下了芸娘,芸娘確實虛弱,自從家裡變故與弟弟逃亡開始,很久沒有休息了,芸娘便留在荷生家養身子。芸娘害怕時間太久,弟弟會走遠,於是將自己隨身的玉佩交給荷生拜託他去尋找,說弟弟身上有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玉佩,憑著這個就可以找到弟弟。荷生每天都出去幫芸娘找弟弟,芸娘則待在家裡修養,可半個月過去了,依舊沒有弟弟的消息。芸娘決定上路去尋找弟弟,拜別那日,荷生說你明日再走吧,我為你好好準備一頓飯菜為你送行,你就當是給我的回報吧,芸娘允諾了。當天晚上荷生匆匆跑回家告訴芸娘,弟弟找著了! 荷生說他路過一位獵戶家討口水喝時,發現此處距離芸娘摔下來處也不遠,便順口問起獵戶是否看見過一個受傷的少年,獵戶立刻說半個月前一個全身是傷的少年昏倒在他家門前,口裡嘟囔著“姐姐……”,隨後一直昏迷不醒,請來大夫也說無能為力,不久少年便去世了,獵戶埋葬少年時,看見其身上吊著的玉佩,尋思著一起葬了吧,讓他來世不再受流離顛簸之苦、衣食無憂。如今看來,便是芸娘的弟弟了。芸娘痛哭了整整一夜,從此便留在了荷生家。荷生百般呵護著芸娘,芸娘卻一天比一天沉默,偶爾還會用惡毒的眼神默默的盯著荷生,只有她知道荷生在撒謊!弟弟從小心臟不好,那塊玉佩從不掛在身上,母親將它用紅絲線系在弟弟頸上藏於衣服內,以用來壓驚護心。芸娘要留下來弄清楚弟弟究竟遭遇了什麼事,荷生為何要撒謊!直到荷生出征的前夜,芸娘害怕荷生一去再也無法返回,弟弟不能這樣無辜的消失,她等不及去詢究,她,沒時間了。
連日來對自己冷漠的芸娘突然讓荷生陪自己喝幾杯酒,荷生滿口答應了,幾杯酒下肚後,荷生的話語也多了,芸娘追問著荷生玉佩到底從何而來,荷生頓時警惕了起來,依舊重複著當日的話語,芸娘埋藏在心底裡仇恨的種子越來越大,終於將手中的木釵抵住荷生的脖子,“別騙我了!我按照你說的地址去找過,根本沒有獵戶!你說!玉佩怎麼來的!”荷生突然丟掉了臉上木訥的神情,慢慢的變得陰沉,他一手鉗住芸娘的手將她反制,一手緊緊掐住芸娘的脖子,一字一語道“是!沒有獵戶,什麼都是假的,那又怎樣!你覺得我多養一個毫無用處的逃犯麼!山腳下躺著你的那小子,我看他也沒多少氣息了,就……你……酒裡……有什麼?”荷生越來越虛弱,倒在桌上打翻了燭台,黑暗中,芸娘大口喘息著,來不及反應,踉蹌的在地上摸索著木釵狠狠的紮進了荷生 脖子。芸娘是後悔的,她還是丟了弟弟的消息,所以她嘗試著去鏡子裡找荷生,卻終究什麼也沒得到,她永遠不知道荷生在弟弟尚有氣息的時候便將他埋了,就如他說的,弟弟對他毫無用處,他對他的恩德就是沒讓他曝屍荒野;荷生不知道,芸娘對逃亡的流浪人如此熱枕是因為她一直告訴自己,弟弟也許就在其中;村民不知道,芸娘之所以不說出一切是因為家仇國恨痛失愛弟的她已經承受不住一切了,她累了。還有許多不知道的都未曾再知道。
一切都過去了,連那銅鏡一同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一切誰對又是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