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你喜歡我嗎?”女孩子單純的笑道。

“喜歡,喜歡的不得了。”男孩子也笑的單純,並且還用手撫了撫女孩子的頭發。

“那你娶我好嗎?”女孩繼續問道。

“這…”男孩子有些遲疑,“怎麼說起這個了?醫學生學習這麼緊張,我們倆連談戀愛都偷偷摸摸的,生怕別人知道了,說我們這是在影響學習。”這話說的牽強,也只有沉浸在戀愛中的女孩兒沒有聽出來。

“可是我們要是不結婚,我懷了你的孩子怎麼辦呀。”女孩嬌笑著,靠在男孩子的懷裡。

“什麼?”男孩有冒虛汗。這一句反問並不是代表他沒有聽清楚,而是希望女孩明白,這是他的暗示的拒絕。

“我懷了你的孩子。”可是女孩像是沒有收到他的暗示般,繼續重復著那一句話,並且不斷重復著。“我懷了你的孩子,我懷了你的孩子,我懷了你的孩子。”像卡帶的復讀機一樣。男孩像是受到了刺激,受不了似的要推開那女孩。只是他這一推開,才看到了埋在他懷裡的那張臉。那不是一張活人該擁有的臉。

那張臉泛著青,眼角充的血,嘴唇烏紫。男孩是學醫的,一眼就看出這張臉的主人窒息而死。

“我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你為什麼不娶我?”那不依不饒的質問再次響起。男人受驚過度,一下子就從夢中驚起。

還好,原來是個噩夢。

第二節

“怎麼了老胡,又做噩夢了?”老胡的妻子,王美琴,也被他就突然的動作給驚醒。女人開床頭燈,坐了起來,安撫性的拍了拍老胡的後背,“我說你也真是的,到底做了什麼虧心事兒?怎麼最近老是做噩夢?問你你也不說。”

從這半埋怨的口吻來看,就可以判斷出兩人已是老夫老妻。

“怎麼說話呢?我能做什麼虧心事?你要睡你就睡,我去看會兒電視。”老虎有點煩,又有點想發火,但想想他老丈人的官職,他也只能將火氣壓下來,可有可無的抱怨兩句。女人很心大,老胡說讓她睡,她還真就睡了,一點兒也沒有想去客廳裡充當解語花的念頭。老胡呢,將客廳的電視打開,靜了音。客廳裡沒有開燈,電視裡面明明滅滅的光射出來,映照在老胡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上,顯得格外陰沉。

老胡點了根煙,嘆口氣。他能做什麼虧心事?也不過是犯了男人大多都會犯的錯誤。上大學的時候,拋棄了懷了孩子的初戀情人,轉頭娶了藥物局局長的女兒。比別人少奮鬥了幾十年,平步青雲。這能算是虧心事兒嗎?老胡自認為是不算。但為什麼最近又反復的夢到這件事呢?愧疚吧,也許。

他一直以為,在他拋棄了初戀情人梅梅之後,梅梅會選擇打掉孩子,然後重新開始。畢竟他們都是學醫的,這有多難呢。可是他沒有想到,梅梅自從辦了休學手續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大家都很好奇這其中原因,畢竟他們那個年代考上大學,尤其是醫學院,不容易。

老胡也好奇,但是他更心虛。所以他就假裝對這件事,沒有絲毫的好奇心。結果裝著裝著,他還真對這件事沒有好奇心了。直到一個月前,在他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這才無意中得知,梅梅早已經死了。死在20年前,死在她的退學的那一年,聽說是上弔死的。至於其他,那個傳播消息的人沒說,老胡因為心虛,也不好直接問那人。比如他最關心的問題,梅梅到底有沒有生下那個孩子。

然後老胡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整夜整夜的做噩夢,夢見梅梅問他,問他為什麼有了他的孩子不娶她?

老胡想到這兒,坐在沙發上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將剩餘的煙屁股狠狠的按在煙灰缸裡。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老是夜半驚醒,遲早要被自己給弄出神經衰弱來。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沒有擔當的男孩子,老胡想。逝者已矣,我得去看看她。

第三節

去看看,老胡的意思是去看看梅梅安葬的地方。燒點紙錢,靠在墓碑上說上兩句,以寄託一下自己的哀思。老胡想著這樣做,說不定這事就從他心上的那道坎兒邁過去了呢。當然,這其中怎麼跟自己的老婆王美琴扯謊說出差,其實是為了跨省去掃墓,又怎麼靠著一個名字,在他完全陌生的小鎮上打聽出這個人的墓地在哪,就不多再贅述了。

反正當老胡一路風塵的,找到了梅梅的墓地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微風裹挾著夕陽,暮色也馬上要降臨了。這小地方不像大城市,沒有公墓。

公墓那種地方,就算一個挨著一個,密密麻麻埋著人,豎著一眼都望不到盡頭的墓碑。但說句良心話,老胡覺得那裡是一點兒也不滲人。小地方就不一樣了,荒郊野嶺,到處都是凸著小土包。有時候你運氣差了,還會看到一兩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被裹著草席躺在草叢裡。這種地方,吹個小風你都會覺得是陰風陣陣。

梅梅就埋在這裡。“愛女莫世梅之墓”,這是墓碑上的字。老胡擦了擦墓碑,看到這字,覺得有可能是她媽給她送的葬。他們上學的那會兒,就聽梅梅說起過,她和她媽相依為命。

唉,白發人送黑發人,怪可憐的。老胡算算年齡,估計她媽現在也不在了,就算給她媽現在還在,他也沒那個臉皮去找人上門道歉。他到時候怎麼說呀?說我當初就是弄大了你閨女那個肚子的混蛋,就是那個間接導致她死亡的那個人?想想都不合適宜。

所以啊,還是在這風頭上聊一聊吧。

第四節

“你呀,你說你怎麼這麼傻?都是學醫的,有多難?”老胡縮了縮肩膀,總覺得這裡有些冷。

“我承認我是混蛋,其實那時候我早就想分手了,就算沒有那個意外。”老胡身後的枯葉被吹起。

“你知道啊,我也是小地方來的人,見識過大城市的浮華,就不想再回去了。那時候我就想往上爬,於是我就娶了王美琴。”

“可是我啊…我不愛她。”老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天色就漸漸的黑了。也許是一路輾轉,身體太累,也許是心裡壓抑著的秘密,終於說出口了。老胡竟然說著說著,趴在梅梅的墓碑上睡著了。

又是那個夢。梅梅一直問他,為什麼不娶她?老胡這次沒有再驚醒,終於剛才在墓碑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梅梅看著他久久不語,接著又問,“你既然不愛她,那你娶我可好?我們一家三口以後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梅梅說著,又露出了她那張窒息而死的死人臉,然後又不等老胡做出更多反映,她又從自己肚子裡面掏出來一個帶血的胎兒,並重復問道,“以後我們一家三口一起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老胡並沒有為這溫情一刻而感動,也不想來一段人鬼情未了,很直接地又從夢中嚇醒。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他竟然在這裡睡了一夜!再結合那個詭異的夢境想想都毛骨悚然。

老胡憂心忡忡地回到了他那個正常的家,這一次的掃墓沒有達到他的目的,沒有祛除心底的愧疚,反而又多了重驚悚,回來之後他就病倒了。

第五節

老胡臉色青白,眼下帶著兩個大大的眼袋。人顯得憔悴又油膩,沒辦法,他不敢睡。想他一個將近50的人,竟然有一天也會像孩子一樣,會怕睡覺,會怕黑暗,想想都覺得可笑。但是沒辦法,老胡一閉上眼,就會看見妹妹抱著那血呼呼的胎兒,追著問他,他們的兒子好不好看?並且給他看那血呼呼的小手,血呼呼的小腳。

老胡當然是不肯看的,結果梅梅一著急,就追著老胡將那個胎兒塞進老胡的肚子裡。“你怎麼能不愛他呢?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啊,我知道了,我讓他變成你身上的一塊肉,你就愛他了!”

女人猙獰又瘋狂,老胡又是一頭虛汗的從夢中驚醒。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瘋狂的扯開自己的睡衣,摸向了自己的肚皮。還真別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肚子好像還真比原來大了一點點。

老胡不信邪地起身,對著鏡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結果呢,那肚子竟然跳動一下,就像是裡面有一隻小腳,踢了他一下。太瘋狂了,太瘋狂了!老胡覺得他自己快要瘋掉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梅梅怎麼可能會把那個鬼胎塞到他都肚子裡呢?想想都覺得不科學。結果他的肚子在這時候又動了一下!這一動徹底擊潰了老胡最後的心理防線,他瘋狂的抓撓著自己的肚子,想要將自己的肚子生生抓破似的,他想要,他想要將那個鬼胎從自己的肚子裡面挖出來。

老胡從睜眼起床到神經質的抓撓肚子,這一切說來話長,其實也不過就是幾息的時間。他老婆王美琴正在床上敷著面膜,就被老胡這一系列的動作弄得一驚一乍。現在又看到他瘋狂的舉動,驚得她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直到老胡將自己的肚皮撓出血,王美琴才反應過來驚叫著撲過去制止他。

王美琴看著老胡這發瘋的樣子,覺得他這樣的狀態實在危險,當下打了急救電話,讓救護車連夜拉著人走了。

去醫院打了個鎮定劑,做了個全身檢查。因為老胡是這個醫院的醫生,化驗單都做了加急,所以結果出來的很快,到了老胡第二天醒來後才知道,他肚子裡還真有個東西。只不過這個東西不是所謂的鬼胎,而是腫瘤。腫瘤已經擴散,算是無藥可醫,留給老胡的時間不多了。

這時候老胡又不期然的想到,梅梅最後那句陰森森的話,“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

老胡不相信因果報應,更不相信鬼神之說。他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自然是相信唯物主義的,但現在發生的一切讓他有點動搖了,為什麼偏偏那麼巧?他剛在夢裡夢見梅梅將鬼胎塞進他的肚子裡,他就會檢查出肚子裡面有顆瘤子。

很快,這個答案就出現了。劉圖帶著水果,笑呵呵的來看他了。劉圖就是那個在同學聚會,告訴他梅梅自殺消息的人。

第六節

“老胡,我相信你現在一定有很多疑問吧?沒關系,我可以為你一一解答,復仇的精髓就是不在於在這最後一刻,告訴仇人真相,折磨仇人嘛。”劉圖在說下這段話的時候,表情很是浮誇,像是在演話劇一樣,顯得有些神經質。

老胡無力的抬了抬眼皮,雖然他現在很想跳起來打這個人一頓,但無奈他現在全身無力。

“為什麼?”無力而又蒼白的質問。好像和當年梅梅質問他的時候,重疊在了一起。

“你說為什麼?因為她因你而死。”劉圖兀地身體前傾,湊近老胡的眼睛逼視著他,“我那麼喜歡她,她卻懷了你的孩子,而你卻不知珍惜。你知不知道,當我得知她身死的消息,我是多麼痛苦,你知道我之後幹了什麼嗎?”

“幹了什麼?”老胡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我掘開了梅梅的墳墓,帶著她的屍體回了我家,我給她做了屍檢,發現她懷了孕。”劉圖說到這兒,又神經質地笑了笑。“可即使這樣,我還是愛她,愛她愛到想要復活她。”

“復活她?痴人說夢。”老胡聽到這裡,似是想到了什麼,表情再次變得驚恐。

“怎麼不可能?我帶著她去了泰國,拜了大師學習巫蠱之術,等了二十年才等到機會。你是害死梅梅的那個人,你就是怨氣的根源,所以我讓母蠱在你體內生長。怎麼,在最近這段時間內,你難道沒有見過梅梅?”劉圖隔著被子,拍了拍老胡的肚皮。

“我告訴你,你別想嚇唬我。我肚子裡的是瘤子,不是什麼蠱蟲。”老胡繼續自欺欺人道,因為在他說這句話的事,他的肚子又像是被什麼東西在裡面踢了一下。

這種跳動,劉圖自然也感覺到了。他扯著麵皮再次笑了一下,“蠱蟲已經長成,老胡呀,過幾天我就來取你性命,到時候咱們的恩恩怨怨也就算結清了。”

“不!你別走,你回來,你把這個東西拿走!”老胡撕心裂肺的喊他,但無奈他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喊不出太大的聲,情緒激動之下反倒又暈了過去。身體監測儀器發出一陣滴滴的刺耳報警之聲,護士醫生亂成一團,在那裡搶救老胡,自始至終,沒有人注意到劉圖來了又走,好像這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人一樣。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老胡終是死了,死的不瞑目且倉促。醫生說這是老胡死前大腦已處於昏迷,無法發出神經沖動控制面部神經。對於這種解釋,老胡的妻子王美琴只覺得迷茫。她不明白,前幾天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老胡和王美琴沒有生過孩子,他這輩子也算是無兒無女。王美琴驟然失去丈夫,受不了打擊,人也隨之病倒了。她婚前是她老爸寵著她,婚後是老胡寵著他,王美琴這輩子也算是沒操過心,突然發生這事,人自然是受不了的,所以老胡的葬禮,她全程都沒有參加,將相關事宜全部安排給專業人員去辦了。

停靈、入殮、火化,前前後後的時間不過半個月,等老胡再次回到王美琴身邊時,他已經變成一盒骨灰了,沒人知道老胡的這盒骨灰少了些什麼,就算知道了,也沒有什麼人會在意,因為老胡的這盒骨灰裡面,少了他那個瘤子。

第七節

七裡坡,郊外,墳頭。

劉圖小心翼翼的躺進棺材裡,這棺材是他定製的雙人棺,躺下兩個人自然是綽綽有餘。劉圖躺好後,轉頭痴迷的看著躺在他旁邊栩栩如生的梅梅。其實,他騙了老胡,母蠱並不能復活梅梅,它的功效頂多只是肉白骨,並不能活死人。劉頭嘆息聲,閉上眼。

實際上他也只是到最後的一刻,才最終確定母蠱只能肉白骨,不能活死人,並非像他師傅所說的那一般,母蠱不僅可以肉白骨還可以活死人,師傅只是騙騙他罷了,騙他活下去。這麼多年來,他早已有這些猜測,他也只是給自己留下一線希望罷了。

也罷,這都是命,他也終於可以安心閉眼了。這麼多年來,他為了復活梅梅,東奔西走找材料,身體早已被掏空。如今雖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到底他也是安心。要不然他也會擔心,孤零零的獨留梅梅一個人存活於世。

劉圖想著便按下棺材上的機關,讓棺板緩緩合上,蓋住了裡面身穿大紅喜服的兩人。

只願下輩子,我能早早地握住你的手,不要你再去看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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