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話說舊時監郡,有個叫史策之的年輕人,家境貧寒,他曾聽父親言,祖父那輩倒是個有錢戶,當年躲避戰亂,帶著萬貫家財,中途沒有遇到山賊強匪,卻被一年輕人將錢財全部騙去,富家子一夜之間成了窮光蛋。
祖父母在壽山村住下,養育父親史萬幸成人,其後相繼去世,父親老實本份,不諳生財之道,和劉家莊的劉翠成親,一年之後有了史策之。
父親還將當年祖父受騙之物拿給史策之看,乃是一枚劣質下品的玉墜。先是用一種秘法藥水浸泡三個月,晾乾鐫刻觀音送子像,此物一接觸婦人身體,便會微微發出紅光,若是戴在男人身上,則沒有任何反應。此法在極少數玉匠們之間流傳,騙取錢財,鮮有知者。因恰逢祖母難產,祖父與她又是青梅竹馬,自然擔心無比,就從騙子手裡換了這枚送子觀音玉墜,惹得傾家蕩產,幸而最後有驚無險,誕下父親。
祖父母自始之終,不知這玉墜是個假玩意兒,父親也是近年接觸了一個玉匠,這玉匠喝醉了酒,失口告訴父親的。父親轉述給史策之的時候,語氣滿是無奈。
史策之也是扼腕嘆息,雖然沒有見過祖父母之面,心裡卻沒少責怪,若不是他們愚鈍受騙,反是將這萬貫家財留給父親,買個幾百畝良田,饒是再不怎麼經營,到自己這輩也還是個地主鄉紳,而非現在的窮酸農戶。
更可笑的是,祖父母還將這枚假玉墜,看成傳家寶,傳給父親,父親又早早地傳給了他。
卻說一日,史策之去縣城辦事,逢河水大漲,怕有閃失,就繞山路,這旱道幼時倒是走過幾次,眼下再行,似是而非,不覺走上岔路,愈走愈偏,在山中兜起圈子來。
忽看到一行十餘行人在林間休息,有兩頭驢子,兩個挑夫,四個家僕,和一對夫婦。這婦人挺著肚子,坐在地上,被一個十幾歲的丫環攙著,滿頭大汗,哀叫連連,再看旁邊的丈夫,似是無計可施,急得來回踱步。
史策之走了過去,問這男人何故如此。
男人急切道:「我夫人眼下似要難產,從早上到現在,腹疼難忍,孩子卻不肯出來,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到哪裡去找穩婆,這如何是好,兄長可有辦法否?」
史策之甩開被他抓得生疼的胳膊,悻悻道:「我既非接生婆,也非行醫郎中,我能有什麼法子?」
男人聞言,眼現絕望,妻子應景一般,慘叫不止,氣息愈弱,男人兩膝跪倒,乞道:「老天爺,若是能讓我妻兒平安,我願將這萬貫家產拱手讓出。」
史策之一聽,登時心生一念,將胸前玉墜摘了下來,在這男人面前晃了晃,道:「兄台,此玉乃是我祖上散盡家產求得的寶玉,祖母生我父親時也是難產,正束手無策時,有一老和尚送來這枚觀音玉墜,他告誡我祖父,須用全部家產兌換這枚寶玉,誠心才能感動上蒼,方保母子無恙。」
他煞有介事地告訴這男人,「那老和尚還說,以後若碰到同病相憐人家,可將這寶墜送出,為驗其是否心誠,對方同樣必須散盡家財,方能開花結果,今日逢著你們,才知這老和尚能料身後事,所言不虛。」史策之邊說邊想,反正這玉墜留著也是無用,眼下這婦人臨盆在際,若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我白得許多銀兩豈非美事?方才這男人透露有萬貫家財,若此事成了,哄些銀兩,也不枉保存假玉這麼久了。
聽得此言,這男人眼睛一亮,哆嗦著接過玉墜,讓妻子握住,幾息之後,玉墜發出微弱紅光,男人駭道,「咦,似是有用哩!」少傾,妻子竟真的誕下一子,男子喜出望外,從一隻蹇驢背上取下個包裹,雙手奉上,「這是我的所有家財,我們全家避禍至此,裡面有典賣房產田地的三百金,請恩公收下。」
史策之頓感天旋地轉,心想,「我這次是交了大運了,一番胡言亂語,竟然歪打正著,真的發了一筆橫財,」接過包裹,手感甚重,打開一看,凈是黃澄澄的金錠,差點刺瞎他的雙眼,怕這男人反悔,史策之也不客氣,背了包裹,腳下生風,逃之夭夭。
山道本就不熟,心裡這一急,更辨不清南北西東,轉了多時,又回到密林之中,正在這時,聽得幾聲鳥啼,鑽出五個手執厚背刀的山賊,史策之兩腿一軟,幾乎跌倒,眼下日子太平,竟然還有這消失多年的刀客現身,不由得心臟大跳,緊握背後包裹。
其中一個瘦個子刀客,用刀一指,喝道:「小子,我盯你多時了,方才你在林裡花言巧語騙那個憨子家財,你可知道,爺爺我本來是盯梢他們的,勢單力薄怕有個閃失,不便現身,一邊盯緊一邊聯絡我這四位哥哥,哪知那個憨貨竟將錢財都交給了你,我們壽山五虎,從不留活口,眼下我們齊聚於此,小子,你的命你的財,我們五虎都要了。」
史策之哪會束手待斃,瞅准一個空檔,拔腿便跑,那壽山五虎緊追不捨,那個頭最高的強匪一刀砍中包裹,金錠撒了出來,史策之也不敢往後瞧,但覺包裹越來越輕,鞋也跑丟了,暗道苦也,慌不擇路,一腳踩空,從峭壁跌下。
如墜無底深淵,瞧得眼前漆黑一片,只有頭頂一點光芒,緩緩變大,過了許久,這光芒幻成一道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萬道金光射在史策之身上,史策之兩腿一抖醒來,竟是荒唐一夢。
卻見自己躺在三世佛像前,良久,回想起來,這日自己喝醉了酒,闖入寺廟,被門檻絆倒,額頭磕在地上,短短瞬間,做得此夢。兩個沙彌攙他起來,問他是否受傷,史策之這一摔,酒勁盡除,心台也清明了,連連說道:「兩位小師傅恕罪,擾了法駕」,覺得兩足生涼,往下一瞧,卻不知鞋子何時不見了。
寺裡和尚又借他一雙草履,史策之千恩萬謝,出了寺廟。
返家後,天色已晚,母親做了粥菜,全家一口吃晚飯時,父親不知何故,又談起玉墜之事,之前雖然講過數次,但這回,史策之半字不差地聽了一遍,末了,父親又道:「你那祖父重情重義,被人們稱為史萬金哩,並非贊他有錢,而是說他一諾萬金,他長得頗為俊美,方臉星目,鼻若懸膽,眉心一點硃砂痣,幼年因為和你祖母玩耍,臉上被她誤用剪刀戳了一下,留下一道兩寸長疤,有些毀相。」
史策之一驚,筷子落地,「他那身量是否與我一般高?」
父親道:「咦,還真是哩,你猜得倒是挺准。」
史策之又問:「我那祖母手背上有一塊青色胎記,是也不是?」
父親訝道:「是哩,是哩,我好像沒跟你說過你祖母的樣貌呢。」
史策之渾身冰涼,「我白日做了一夢,見到兩位老人家了,他們俱是年輕模樣,」又將兩人相貌細細說於父親聽,父親不住點頭,連連說是。
他刻意隱去用玉墜騙得祖父母錢財之事,心裡唏噓道:「我總是埋怨祖父母生性蠢鈍,竟被人誑去萬貫家財,平常罵那騙子該死,萬般沒有想到,那騙子原來就是我,真乃天意,我騙得老人家錢財,又被五個強匪剪徑,祖父母也正因此保全了性命。人常言,萬法皆空,因果不空,我此時卻糊塗起來,有因方有果,還是果在因之前?」
此事過後,史策之深信抬頭三尺有神明,心中不敢生出一絲邪念,反是本份做人,積了不少善緣,在二十九歲時,偶救一犯病老人,卻是省裡大員的奶媽,依這關係,一路近行,未及十年,竟成縣中巨富。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