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似乎離我們實際生活很遙遠。更因“哲學”經濟效益低下,常是冷門之選。但在上海老牌雙語學校上海民辦平和學校中,一位“80後”哲學博士顏志豪卻給一年級孩子開設了一門“兒童哲學課”。
在他看來,觸發孩子產生具有哲學意味的好奇與思考,是哲學教育的內容,具有哲學思維的孩子會去追問平常那些主流的看法。正因為有了哲學反思,孩子們才能保持獨立思考,不盲從,不偏信。下文中,讓我們一起來看看他的“兒童哲學課”究竟是怎麼上的?
哲學,多深奧的學科,離我們實際生活似乎又很遙遠。忙忙碌碌的成年人大多無暇顧及“哲學”之問,當然也是能力問題,無法參與深奧問題的討論。
在我們的教育體系中,也一般到了大學,才設有哲學專業,供學生選擇。更因“哲學”經濟效益低下,常是冷門之選。
所以,當我們看到上海老牌雙語學校裡面,一位哲學博士為平和一年級孩子開設的“兒童哲學課”,仍抱著以下疑惑:
兒童有能力思考哲學問題嗎?
哲學思維到底是什麼?
兒童哲學課怎麼上?
為什麼需要兒童哲學課?
這位“80後”哲學博士叫顏志豪,2016年畢業於中山大學哲學系。一路求學25年到博士畢業,和大多博士研究生選擇不一樣,顏志豪從高等教育機構裡的學術象牙塔出走,走進基礎教育的小學,踐行他的“兒童哲學課”理念。
我們的這些困惑,也在與顏博士的對談中,得到了解答。
兒童有能力思考哲學問題嗎?
哲學思維到底是什麼?
對於第一個問題,顏老師編譯的作品《兒童有能力進行哲學思考嗎?》為我們提供了這個問題的學術支持。(譯自:斯坦福哲學百科Philosophy For children 一文)
在兒童心理學界,讓·皮亞傑(Jean Piaget)的認知發展階段理論廣為人知。他把兒童智力發展分為四個階段:感知運動階段(0-2歲),前運算階段(2-7歲),具體運算階段(7-12歲),形式運算階段(12歲以上)。
意指兒童的思維能力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沒有前一階段的發展基礎,兒童不具備抽象思維能力。所以他認為,兒童沒有能力進行哲學思考的能力,無法對“思維進行思維”,即無法進行元層次的思維,而哲學思維就是元層次的。
不過後來,有位哲學家雷斯·馬修斯(Gareth Matthews)詳細反駁了皮亞傑的觀點。
馬修斯認為,皮亞傑版本的發展階段論容易導向“兒童缺陷觀”,即兒童的本性要被理解為一套有缺陷的構架——缺失了普通成年人有的而兒童沒有的那些能力。
在他看來,持有這種看法的人忽視或輕視了如下事實:與其說兒童將很可能像成年人那樣,不如說他們有某些方面能做得更好,比如更好地學習第二種語言,繪出具有美學價值的圖畫,或是構思有哲學趣味的問題。
從馬修斯所研究的孩子所展現出來的思維來看,他認為學齡前兒童有能力表達哲學困惑,並且表現出對復雜概念的把握能力,甚至能夠深入而持續地討論定義問題。
所以,對於孩子們來說,一旦有機會,他們也常常可以進行深入而發散的討論。有可能是由一本兒童小說所引發,也有可能是學生們日常的課程讀物、手工作品、思想實驗甚至新聞報紙。
那麼顏老師一直反復提到的“哲學思維”,到底是什麼呢?
顏老師說,哲學思維其實是一種後設的能力,就是當你看一個東西,你覺得這個答案是這樣,你需要再後退一步想想真的是這樣嗎?哲學的根本內核是一種反思精神,而不是輕易去接受一些觀點。
“哲學思維是你會開始去追問平常那些主流的看法。那些觀點是對的嗎?當你開始這樣問的時候,哲學思維就開始冒芽了。那你再往後看一看,看它是不是背後包含了一些偏見,如果沒有偏見,再往後看看,不斷往後看,就可以比別人想多一步,也突破了學科裡面的邊界。”
所謂的哲學的素養,哲學思維是一種突破學科邊界的,讓你去跳出來反思的一種精神。無論是那種流俗的觀點,還是學科內部的知識,讓你多一種視角,而且這種視角是比較超脫的。
“其實哲學並不像人們日常所理解的那麼深奧、艱澀,完全可以更加通俗化的,其實它就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中,可以啟發我們從多種角度來思考問題。”
顏老師繼續補充:“人從小的時候就天然有一些哲學思維的,那是漫無邊界的。這顏色怎麼來的?為什麼這是紅色?小孩子走到哪裡,就會發問到哪”
所以,每個孩子都有天然的哲學思維。
兒童哲學課,怎麼上?
顏老師在《兒童哲學的可能性》一文中寫道:假如哲學是指康德的巨著,那麼別說是兒童,即使是哲學系的大學生也未必能讀懂。但事實上,哲學教育的范疇並不僅僅局限於經典文獻閱讀,觸發孩子產生具有哲學意味的好奇與思考,這也是哲學教育的內容。
基於前面兩個問題的肯定回答,開設兒童哲學課並具備了理論前提。
回顧兒童哲學課程的開設,顏老師說與哥倫比亞大學哲學教授李普曼(Matthew Lipman)有直接的關系。在哥大教邏輯學時,李普曼發現即使是人群中的佼佼者——哥大的學生,思維品質都讓他感到擔憂。他們大多思維僵化、邏輯混亂、好奇心缺失。
為了改變這一現狀,他進入中小學探索兒童哲學的可能性,試圖在孩子思維未固化時,積極介入兒童的思維提升。
兒童有自身的視角,要讓他們理解哲學問題,需要對哲學文本做些處理工作。李普曼做的工作就是把哲學引入基礎教育,面向兒童的哲學(Philosophy For Children)就成了一門新課程。
再後來,不少哲學工作者也都加入了李普曼教授團隊,兒童哲學促進協會(IAPC)在1974年誕生,而P4C成了Philosophy For Children的簡稱。
到今天,“P4C”在更多後來兒童哲學教育者的加入,擁有了新的涵義: Creativity、Critical Thinking、Caring Thinking、Collaboration,分別是創造性思維、批判性思維、關懷性思維和協同性思維。這樣一來,兒童哲學課的課程目標就是四種思維能力的培養。
但培養四種能力本身並不是“面向兒童哲學課程”的專屬目標,有些非哲學科目也可以有同樣的目標。因此,普遍流行的那些p4c,很多時候更像是教學法,P在他們的教學實踐中,“Philosophy”就很少了,更像是“practice”(實踐)面向這四種思維能力的實踐課程。
“在我看來,兒童哲學課並不僅僅是思維訓練。假如僅僅是思維訓練,那麼數學課、物理學等等都可以叫做“哲學課”。我認為,哲學課必須具有實質性哲學意涵。比如說,幸福是什麼?什麼的人是有德性的?無限是什麼意思?人生有什麼意義?這些問題基本都是哲學教科書的經典議題。”
所以,顏老師認為自己的“兒童哲學課”與“P4C”有不同的地方,他會更關注哲學內容的設置。
接下來,我們帶大家走進顏老師的課堂看看,他的“兒童哲學課”是怎麼上的?
顏老師:“如果你有超能力,你想變成什麼生物?”
小朋友1: 我想變成猴子,因為猴子會爬樹
小朋友2: 我想變成豹子,因為豹子跑得快。
小朋友3: 我想變成水熊蟲,因為它無處不在,生命力頑強,永遠不死。
(水熊蟲是什麼?百度後才知道,水熊蟲是一種非常微小的生物,是地球上已知生命力最強的生物,甚至可以在沒有防護措施的條件下在外太空生存)
顏老師:永遠不死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小朋友4: 如果大家都永遠不死,那麼地球會被擠炸,我們的生存質量會很差。
小朋友5: 如果活太久記憶力會衰退,什麼都不記得也沒什麼意思。
小朋友6: 當一個蟲子很無聊,沒有思想每天都不知道做什麼。
這樣的討論到底與哲學有什麼樣的關系呢?
顏老師在課後的采訪中告訴我們,“永遠不死是好是壞?”事實上就是一個哲學問題。而“永遠不死最終導致所有人都扎堆擠爆地球”,在他們原來的預設匯中,永遠不死是好事,單是永遠不死最後卻導致了很壞的結果,讓大家都沒法好好活,因此,永遠不死似乎就不是一件好事。在這裡,孩子其實用了歸謬法,是一種邏輯推理。而這些都與哲學息息相關。
“我不能直接對孩子們說,來我們來鍛煉批判性思維,或者說看,這是一個哲學概念。而是要給他們一個感興趣的主題,激發他們思維和哲學素養。”
“你想要成為一種生物,你就要說出你的理由,哲學有一部分就是在講道理。我要說服你,我要跟你把道理講透,我要做水熊蟲,不要去做猴子,在說服的過程都是在講道理和辯護,這也是建立邏輯的一個過程。”
一年級的哲學課全稱就叫《邏輯學與形而上學》。在顏老師的兒童哲學課上我發現,教師組織學生對哲學問題進行分析與來回論辯,這一過程無形中提升了孩子的閱讀能力、批判性思維與邏輯素養。
不期望孩子要掌握多麼深奧的哲學命題,只是孩子在游戲互動一樣的課堂裡,提升思維水平,建立良好習慣,培養合作精神——這是顏老師對這門課堂的一個樸素想法。
我們為什麼需要兒童哲學課?
我們經常會問,學數學有何用,而看起來離我們實際生活更加遙遠的哲學,又有何用?
這一功利之問,顏老師同樣給到了學術研究支持。
2015年,杜倫大學團隊研究發現,每天40分鐘,上足一年兒童哲學課的孩子比沒上該課的孩子,在閱讀與數學能力上超前了兩個月。研究報告還表明,上過哲學課的孩子更加自信、表達能力更強、傾聽習慣也更好。
(杜倫大學團隊研究結果)
不過,即便對考試成績沒有直接增進作用,哲學教育也是不可或缺的。
2016年,顏老師還在南方一所小學實踐他的“兒童哲學課”,當時接受另一家教育媒體采訪時,他提到:
小學開哲學課在國內很少見,但在歐美地區可不是稀罕事。盛產哲學家的法國甚至已經把哲學課開到幼兒園去了。老師跟幼兒小朋友討論“什麼是好壞”以及“什麼是愛”等等。法國人將這種思維教育貫徹始終,分布在各個領域。
反觀中國,我們的幼兒園與小學非但沒有,孩子們還很容易受到大眾文化的影響,動畫片、電視劇、娛樂節目甚至廣告,都在影響著孩子。
如果我們不及早介入,開始思維啟發,放任這些先入為主的劣質價值觀灌輸給兒童,那麼我們怎麼能要求孩子們長大成為大學生之後突然就變成具有批判精神的獨立人格呢?正因為有了哲學反思,孩子們才能保持獨立思考,不盲從,不偏信。
小學哲學教育與其他年齡層的哲學教育本質上都是屬於通識教育。高考升上來的學生往往缺乏基本的邏輯素養與批判性思維,而大學的通識教育卻不得不承擔基礎教育營養不良的應試後果。
假如基礎教育能夠增加哲學教育與批判性思維訓練,那麼大學這部分通識課程能夠發揮的教育效果要好得多,而不是單純的補課。
今天,顏老師這位大博士,在太多人認為他“大材小用”“高才低就”的偏見之問中,經歷著一場“無中生有”的教學旅程。
只有蹲下來,你才能看到孩子眼裡的世界。
我們在平和看到,這些被好奇心以及探知欲驅使的孩子,在教室裡,在操場上,在飯堂裡,不斷地與其他人索要答案。他們交流的話題不再局限於電子游戲、綜藝節目,而是非常嚴肅的哲學問題。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來回追問,相互論辯,這不禁讓人聯想到古希臘的雅典街頭。而在校園裡,到處都是學會了傾聽與辯護的小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