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剛才打電話給他,是來催他的,十三歲的小兒子開學念初二了,學費還差三千塊,得趕緊準備好,學校那邊是一刻也耽擱不得的。
可是,他剛從銀行回來,又得去趟銀行,因此心裡就添了煩悶,眉頭擰起來了。

去兩趟都是給銀行存錢,存錢存錢,可是錢,錢又在哪裡呢?

他用手機發簡訊給兒子:這月生活費爸給你打過來了,工商銀行的卡,離你學校近。末了又補了一句,先打了800,剩下的兩百,過幾天給你打。

估摸半個鐘頭過去了,兒子還沒回復,他有點兒坐不住了,想打個電話過去,又擔心兒子在上課,或者有事出去,忘帶了手機。

他尋思著應該是在上課,雖然他沒讀過幾年書,但大學裡頭功課很多,他是聽說了的,但總免不了往前頭想,越想,就越覺得彆扭,怪不舒服。

這回只打了800過去,兒子夠不夠用?

他覺得肯定是這次錢的數目不對,惹的兒子不高興回他了。

平日里生活費都是一個月1000,這回怎麼就打了800

他猜兒子此時一定盯著手機屏幕,看著簡訊,嘴裡嘟囔著,埋怨著。雖然他說了過幾天補足少的兩百塊,但總歸心裡難受起來了。

黑漆漆的屋子,鐵爐上煨著稀粥,兩個白饅頭緊貼著鍋蓋,在慢慢加著熱。破舊的軟沙發、掉了漆的椅子,在黃色燈泡的照耀下,留下了黑影。燒熱水的鍋里,此時發出哧哧的響聲。水就要開了。

為什麼不一次性打夠1000呢!

突然,他像是聽到兒子在他耳朵跟前說了這句話,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半響沒有吭聲。

他坐在發潮的床頭,掏出紅塔山香煙,拿打火機點著火,狠抽了幾口,煙霧繚繞起來,熏滿了整間冷清灰暗的狹小平房。

他何嘗不想一次性給足兒子生活費呢?

他甚至想每月多給1000,讓兒子買件新衣服,買雙新鞋子,可是,小兒的學費也要緊的很,沒有辦法,只好.......

屋門口站了一個人,是個中年婦女,燙了時髦的波浪捲髮,三十七歲上下,臉色紅潤,嘴唇略微油膩,身體發胖,衣服臃腫,盡顯富態。

今天沒出去做活啊?

他忙從床邊下來,掐掉煙頭:天氣不好,估摸著要下雨,就先不出去了。

中年婦女了一聲,不言語了,站門口,也不走。

他見了,明白意思:是該交房租了。

但現在要一下子拿出幾千塊,交半年的房租,他怎麼能拿的出來!

他艱難地開口說:這兩個月生意不好做,兒子還要——

知道。

中年婦女截住了他的話:家裡兩個娃,一個讀初中,一個念大學,正是花錢的時候。

頓了頓,又說:日子不好過,我也明白。你別太急,我來就是說一聲,先緩著,家那邊用錢要緊!咱們也不是一年兩年的房客了,這麼多年下來,這屋估計都認你!

他心裡充滿了感激之情,要請房東進屋來坐坐,房東擺擺手,轉身,忙去了。

一種想發出長長嘆息的情緒,開始在他心裡頭蔓延,但他忍住,沒讓他繼續蔓延。

他不能嘆息,絕不允許!哪怕僅僅是要撐不住了,被打垮了的念頭,也不能

有!

他的骨頭裡,刻著深深的、烙印般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