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30歲,她才結了婚。卻沒有期待中的幸福,因為,這個男人笨拙、寡言、窮,和她理想中風度翩翩沉穩瀟洒的男人相差萬里。
她曾遇到過優秀的男人,才華橫溢,儒雅舒展,而她,亦是美麗而富有才情的女子,自然是配得上他的。只是,當她在那場意外的車禍中失去行走能力之後,男人便逃之夭夭聲息皆無。心,從此便涼了,愛,早已從她的字典里划去,剩下的,只是生存。所以,當他在她面前緊張地搓著雙手,結結巴巴地說「我,願意……我會照顧好你……」時,她的眼睛只望向他那雙修長健壯的腿。是的,這就夠了。
婚後的日子平淡安寧。她在書房上網寫字,他在客廳擦地;她在衛生間洗衣服,他在廚房裡熬粥炒菜。他把她照顧得舒適妥帖,她抬抬手臂眨眨眼睛他就知道她需要什麼,可她不以為這是愛,彼此需要而已。
那一次,他陪她去參加朋友的聚會。她的朋友都是搞文藝的,他們聊琴棋書畫詩酒花,他自然插不進去。大家喝酒聊天的時候,他就遠遠地呆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默默地注視著談笑風生的她。但只要她往他那裡瞥一個眼神,他馬上心領神會,迅疾跑到她身邊,推她去衛生間,或者幫她倒水拿紙巾。
聚會上,朋友介紹一個新參加進來的男人,是一家出版社的編輯。一幫人聊經濟危機,聊《紅樓夢》。談興正濃,那個男人忽然一指角落裡的他,揚聲說:「我們都忽略了一個重要人物,我提議,請我們這位美女作家的先生,談談對非主流寫作的看法……」一屋子的人,瞬間都安靜下來,大家的目光都轉向安於一隅的他。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個洋洋自得的男人,擺明了就是奚落嘲弄他。他慌忙站起來,局促不安的雙手搓來搓去,卻說不出一句話,不過幾秒而已,他的腦門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男人似乎達到了目的,轉向她,不屑地說:「這個人好是好,可就是,實在不配你……」她緊緊抿著嘴唇,不說話。卻一抬手,杯子里的酒「嘩」地潑了那人一臉。她一字一頓地說:「評價他,你也配?!」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說:「其實那人也沒什麼惡意,都怪我太笨。你一向不是挺寬容的嗎?怎麼反應這麼激烈?」
她沒說話。卻想起來,那次,他陪她去辦事,在行政大廳,她著急要上廁所,可那個殘疾人專用的衛生間卻鎖著門。他去找保潔員,保潔員說馬桶不能沖水,說裡面地方小,她的輪椅進不去,推辭著不肯開門。他好說歹說,保潔員總算開了門,嘴裡卻抱怨:「路都不會走,還出來溜達,凈給人添麻煩……」
他當即就火了,抓住保潔員的衣領,要求她道歉。她沒想到他那麼靦腆的人,發起脾氣來竟那麼嚇人。平日里寡言少語的他,吵起架來,居然有理有據寸步不讓,最後,硬逼著對方給她道了歉才算完事。
她記得當時他說了一句話:「我自己受多大委屈我都能忍,我就是受不了別人欺負你!」
這一刻,她想起當時的情景,心裡忽然泛起柔軟的潮濕。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多愛他,更沒想過他愛不愛自己。可是,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在平靜的生活之下,他們的心早已悄悄靠攏融為一體。就像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欺負她一樣,她也同樣不能容忍任何人對他的輕視。不管他多麼平庸笨拙,不管她有多大的缺陷,他們是夫妻,就擁有共同的尊嚴。為了維護這份尊嚴,他們不惜和人翻臉爭吵,只是因為,那個人,是自己最愛的人。
那是愛的尊嚴,不容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