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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我被確診患有白血病。醫生告訴我,必須儘快接受治療。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就感覺整個天都塌下來了。

我並不是怕死。作為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我的心情很複雜。我和愛人曉華都是獨生子女,身上背負著4個老人的生活重擔。而最讓我揪心的,是我4歲半的寶貝女兒茜茜。

從茜茜出生那天起,我和妻子共同參與了她生命的每一天。沖奶瓶、換尿片、催眠曲、講故事……我無一不精。茜茜稍大一點,每天晚上賴在我身上玩「騎大馬」「開汽車」「鑽山洞」「過山車」,花樣層出不窮。再大些,她就叫我「好笑老爸」。

然而,一紙診斷書的到來,將我們美好平靜的生活徹底掀翻。

確診那天下午,我和愛人一起去幼兒園接茜茜,又陪她在小區玩耍。記得那天她特別高興,每一個動作表情都充滿著快樂。我在旁邊看著她,感到那些瞬間是前所未有地生動和真實,但轉眼又變得虛無縹緲。

到了晚上,看她心情還不錯,我告訴她,過幾天爸爸就要去住院,為的是到醫院發現好玩的故事講給她聽。她笑著說好,又問道:「醫院有被子嗎?」「周末可以去看你嗎?」很難說孩子對這些沒有預感。那天,她第一次提出想和爸爸媽媽在大床上睡,還問我什麼時候回來。我回答說:「很快。」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回來,病魔的手正將我往未知的深淵裡拽。

2

中年男人是生不起大病的,真有個三長兩短,剩下孤兒寡母和4位老人,家會變成什麼樣子,孩子將會在什麼環境里長大,想都不敢想,我只能先瞞著他們。

我媽患腦血栓多年,半身不遂,生活無法自理,暫時住在亦庄(北京大興區)的一所養老院。我爸還沒退休,在東北老家鄉鎮企業上班。住院前一天,我來到我媽住的養老院,對她說,我要出去學習培訓一個月,這段時間不能來看她。我將實情告訴了養老院的負責人,懇請他們對我媽多加關照,並特別囑咐要配合我隱瞞病情,以免老人情緒波動,扛不住。同樣,對在老家的父親,我也選擇了暫時隱瞞。想先治療一段時間,再選擇合適的時機告訴他。

岳父岳母那幾年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身體尚可,但心理素質和承受能力並不好。我和妻子對他們也隱瞞了病情,希望他們集中精力照顧茜茜,給茜茜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讓她感覺一切如常。

安頓完4個老人,壓力就都落在了妻子曉華的肩上。那段時間,她在工作單位和醫院兩邊跑,既要計算我化療的時間,又發愁血漿的來源,有時會因為一個不懂的醫療問題,翻遍貼吧里關於「白血病」的每一條留言。等回到家,臉上還要掛著微笑,若無其事地面對父母,在茜茜面前「快樂地」當爹當媽。每天晚上給茜茜講故事的時候,她都能累得睡著,周末還要帶茜茜去學舞蹈、看電影。

我在醫院和死神搏鬥,她在外面和生活搏鬥。天塌了,就得扛著,不能倒下,因為要給女兒撐起一片蔚藍的天空。

3

第一次化療成功後,我的病情得到初步控制。因為後期可能需要骨髓移植,所以我打算把病情慢慢透露給父親。我沒敢直接說出「白血病」這3個字,只是說想一家人出去旅行,讓父親先來北京。

趁著化療後的窗口期,我準備做一個外科手術,父親是在我手術當天趕到的,這才知道我病了,但卻不知我的病情,我與他匆匆見了一面,就被推進了手術室。後來他經常來病房照顧我,見到了其他病友和家屬,心裡有了底,我這才如實相告。此時距離第二次住院化療還有一段時間,我要給自己找一個暫時的養病居所。

醫生讓我盡量避免與人接觸,以防受到感染,所以我沒辦法直接回家。我和曉華商量後,決定在自己家小區租一套房子,這樣可以離茜茜近一些。租的房子在原來家的斜對面,父親和我住在一起。

夜裡,從我這邊望過去,就能找到那扇亮著燈的窗,我知道那扇窗里的人是曉華和茜茜。從那邊望過來,她們也能看到我的房間,茜茜會知道爸爸在這裡。這樣做的代價是距離醫院比較遠,發燒的時候,輸血的時候,都不很方便,但至少我們仨從內心感覺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