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五月的新娘。幸福的新娘。依偎在老公的肩頭,我毫不懷疑我們會相親相愛,白頭偕老。

  和他,緣份不淺,青梅竹馬。兩家只有一牆之隔,一樣的院落,一樣的土牆,只不過,他的父親在城裡工作,所以家境一直不錯。上學的路上,他常常會塞過來一個蘋果或是一顆大白兔奶糖。10歲的時候,他們舉家遷往城裡,我曾經寂寞了很久才把他淡忘。

  但是在談婚論嫁的年紀,我們卻又意外相逢。童年往事突然變得清晰無比,蘋果和奶糖的香味似乎久久縈繞,70年代出生的人似乎很容易懷舊,我們一起回憶在黑白電視面前的專註,共同憶起那些蘋果和奶糖,突然驚悟我們的緣份在那時就已經註定。

  我們租住的新房一室一廳,在一個長長的小巷子里,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讓穿著高跟鞋的我走起來很不舒服。新婚那天便扭了腳,我脫了鞋提在手裡,老公背著我走過長長的青石板路,我的手圈著他的脖子,那雙不幸斷了鞋跟的高跟涼鞋在老公的面前放肆的蕩來蕩去。

  我說:知道吧,這是你不能買大房子給我的懲罰。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來,然而他的神情是愉悅的,他說:小人知罪,小人該死。

  我忍不住笑起來。剛剛開始的婚姻,有那麼多的甜蜜和纏綿,窄小仄逼的房子,連同那讓我走路顫顫微微的青石板路都在這幸福里被忽略了。

  但我不知道從哪一天就開始了抱怨,是我第三次扭傷了腳那天,還是結婚三周年以後,我不記得了,反正我開始變得很不愉快,每當我踏上那條青石板路,想著巷尾簡陋的家,我的心情就會突然黯淡下來。

  心情不好,開門看見門裡滿面笑容的老公,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的好心情讓我莫名的生氣,偌大的城市裡,沒有屬於我們的方寸之地,一個大男人不能給自己心愛的女人營造一方舒適寬敞的天地,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每次,老公都寬慰我說,快了,快了,過兩年存夠了首期,我們就可以買新房了。就算兩年過後買了房子又怎麼樣,每月的按揭款,以後還會有寶寶,隨之而來的又是一大筆開支,他這個中學教師收入有限,我們這一輩子都得為錢傷神,為錢吵架,想到這一點,我竟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好幾次,我鼓動老公改行,都被他婉拒,他說他喜歡自己的工作,也喜歡這種平靜穩定的生活。

  我說:拜託你現實一點吧,你看看我們這個家,我覺得光看看就足以激起你的鬥志了。

  老公慢吞吞的說:羅馬大廈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建成的。

  那天晚上,儘管桌上擺著我最愛吃的菜,我還是罷吃了,靠在床頭默默的流淚,想著老公竟然不肯因為我而改變,我傷心極了。婚姻里的悖論總是讓我們沮喪,女人總是以為男人會因此而改變,但他沒變;男人以為女人不會變,但她變了。

  那時我已在一家合資公司做到了中層主管,平時與之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事業有成的男人。

  我的客戶中有一個叫韋江的,和我畢業於同一所大學,當初為了攬到他這個客戶,我總是在他面前自稱師妹,一口一個師兄。他也很照顧我,一來二去,我們就相當熟悉了。我和他很談得來,有時就會約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什麼的。

  有一天,他說想買房,讓我陪他去看房。我一聽看房,滿口答應了下來。對於房子,我有一種病態的興趣,每當走在街上接到那些售樓單時,我都一一仔細閱讀,節假日看房幾乎成了我的娛樂活動,特別是地產商濃墨重彩的樣板房總是讓我流連忘返。

  我們看中了一套180平方的複式樓,透氣採光都很棒,客廳寬大,而且有落地窗和一個伸出去的大平台。我曾經無數次想像著有一天擁有這麼一套房子,可惜,對我和老公而言,望塵莫及。

  韋江非常滿意,當場交了定金。他問我感覺怎麼樣,我流露出對那套房子的喜歡,並說了怎麼布置那套房子的一些想法,他說,那麼,就照你的想法裝修吧,我請你做我的裝修顧問。

  這是個讓我愉快的任務。看著清水房在我的設計下一天天顯山露水,我的愉悅中夾雜著幾分忐忑,憑一個女人的直覺,我明顯地感到韋江對我有好感,而我居然也會春心萌動,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那一段時間,我和老公總是在不斷地爭吵,冷戰,和解,然後再爭吵,冷戰,和解。雖然每次都是老公用他的關懷和體貼結束我們的冷戰,但我氣他明明知道我想要什麼卻不肯改變。

  我沒有想到平地上也會扭到腳。是了,老公總說我走路眼睛不看路,所以才會扭到腳。那天跟韋江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一不小心就扭到了,韋江看著我說:怎麼樣,能不能走?」我強忍住疼痛點頭,那一刻我突然想到老公,每次他的反應都是直接背我上背。

  晚上,扭傷的腳有些腫了,我按摩著腫痛的地方想了很多很多。我想起了老公每次把我的腳擱在他的膝頭一邊擦藥酒一邊慢慢地按摩,每次晚上回家,他都會說天太黑從巷口把我背到巷尾,他喜歡吃辣,但做菜都依著我的口味,每次爭吵,都是他說對不起。

  我知道韋江愛我,但再也不會有人像老公那樣疼我了。離開了他,我到哪裡去找那樣疼我的人?跛著腳跑出去打車,沒想到計程車剛在巷口停下我就被人一把拉住,老公很憔悴的一幅模樣,狂喜從他的眼睛裡蹦出來,我很奇怪他在那裡做什麼,沒想到他說不知道你哪一天會回來,怕你回家會扭到腳,所以就天天在這裡等著,等著背你回家。

  兩年後,我們租住的小屋因為舊房改造拆了,我們買了新房,恭賀喬遷之喜。寬闊平坦的林蔭路一直通到我家門前,但我有時候,還是會趴上老公的背,在林蔭道上跑幾個來回。我已經懂得了人與人的幸福是不一樣的,而我的幸福,應該是趴在老公背上吧。

  我和韋江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時間多了起來。他是那種沉穩的男人,但我還是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憐惜和關愛。新房裝修完畢,他給了我一把鑰匙,說了一句讓我震憾的話:如果你願意,你就是這套房子的女主人。

  回家,環顧簡陋的家,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閃現那套剛剛完工裝修一新的房子,為一件小事我大發脾氣,然後玩了結婚以來從未玩過的遊戲:離家出走。

  是那把鑰匙給了勇氣。我的高跟鞋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在黑暗中高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幾乎是必然的,我扭到了腳,鑽心的疼讓我蹲下來,眼淚也爭先恐後地往外冒。我不知道是該回頭還是繼續往前走?一雙大手從身後環住了我,是老公。他說:別生氣了,我背你回家吧?」

  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正是這個人把我推到了這種兩難的境地,我脫下鞋,說:我以後再也不會踏上這條路半步了。

  我住到了一位朋友家。白天上班,下了班韋江的車會象魚一樣滑過來,我們一起吃飯,泡吧,像戀愛中人一樣,雖然我還是很愛老公,但我卻覺得愛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