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句話大家耳熟能詳。陸游所著的《老學庵筆記》中記載,北宋時有個心胸狹隘、專制蠻橫的州官田登,不許州內百姓說到任何「登」這個字,必須改用其他字來代替。例如要把登車改搭為上車,登峰造極改成爬峰造極。若不小心犯禁者,屁股就要倒楣了。
田登要百姓不用「登」這個字還容易,但他蠻橫到連與「登」同音的「燈」也禁用,結果別說燈檯、燈罩、燈籠就要改叫亮托、遮光、路照,連燈心草都要改做開心草……。到了元宵節,州內按例要點三天的花燈慶祝,但寫告示的小官不敢用「燈」字,告示上就被寫成「本州依例放火三日。」不但成為當時的笑柄,至今仍被用來比喻有些人縱容自己的行為,對他人卻要求嚴格。
死好VS.畜牲 網上又起干戈
2017年12月14日,詩人余光中病逝,社運人士王奕凱在臉書公開貼文時,用了台語「死好」兩字,隨後又補充指責余光中是「白色恐怖幫兇,對他一點敬意也沒有」。結果這段貼文招惹到了淡江大學全球政經學系系主任包正豪,他在臉書上怒批:
「一個對逝者口出惡言的『人』,基本已經喪失人性。而沒有人性的動物,我通常簡稱畜牲。
余光中的《鄉愁》,很多人都知道,但也有備受抨擊的《狼來了》。可以因為《狼來了》來或明示或暗喻地責難他,但講『死好』,真的已經喪失基本人性。
如果今天可以講余光中死好,那我當然也可以咒罵畜牲,這豈不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嘛!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正是這微小的人性,讓我們可以成為萬物之靈。如此殘酷的話語,不是一個人可以說得出來的。殊不知一人的死好,可以是卑劣者的不得好死。
包正豪罵了王奕凱是「畜牲」後,結尾還加一句「開地球等你」。王奕凱則回覆:「余光中就像最近凱文史貝西的事件,不管文學造詣多高,不管多會演戲,就是無法掩飾犯罪事實,若因犯罪者死去而必須得要尊重,而不守這樣的規矩,就是反而該被批罵的事情,這樣的要求不會把社會價值觀推向虛偽嗎?」
包正豪也上留言欄回應王奕凱:「我們確實沒有交集,『里有殯,不巷歌』,這是我個人認為作為人最基本的道理,從這個角度出發,『死好』完全違反人性。……逝者已矣,用侮辱性言詞來「評斷」一個沒有反擊能力的逝者,是懦夫的行為。」
外省人比本省人更怕「抓耙仔」
余光中的文學成就與他在戒嚴時代當「抓耙仔」,那是同樣存在的事實。我們既然要用文學來評斷余光中的作品,就不能迴避用歷史來檢驗余光中的言行。余光中向王昇密告陳映真以文學評論傳播『新馬克思主義』,已是存心謀殺剛出獄2年的陳映真。
但被余光中惡搞過的文人,像陳映真這樣的台灣人反而是少數,唐文標、徐復觀、胡蘭成……反而都是外省人。20多年本魯曾幫詩人張朗編《當代名詩人選Ⅰ、Ⅱ》、《當代愛情詩精選》、《小詩瑰寶》,趁機訪談過一些外省籍的詩壇前輩。張朗在海軍服役時受白色恐怖牽連,繫獄時間比先父還久。這些外省籍詩人對余光中是怎樣的評價?包正豪心裡有數。
外省人與本省人最大的差異,就是本省人的鄰居或同學,常有著或遠或近的血緣關係,在這樣的牽絆之下,當「抓耙仔」的顧忌太多;相反的外省人不僅沒這些顧忌,很多還像馬英九那樣成長於鷹犬世家,就算衣食無缺、安全無虞,還是樂於充當職業學生。但外省「抓耙仔」打不進本省人的生活圈,要立功爭賞當然就只能同室操戈。
包正豪若瞭解外省人對「抓耙仔」,厭惡憤怒可能更甚於本省人,要談余光中,當然也就只能縮小防守圈,必須站在「人死為大」與「里有殯,不巷歌」這個制高點上,痛罵王奕凱「畜牲」,就像郭冠英在罵台灣人「歹丸」「雜種」「台巴子」……一樣。可惜包正豪卻忽略一件事,從歷史來看,外省人自己也無法做到「人死為大」。
只許你們大放炮 不許我們說死好
1976年9月9日,我讀國二,放學時就發現學校門口的眷村中心新村外,不但貼滿了標語,還一堆此起彼落的在鞭炮聲、光輝的10月還沒到,車輪旗就先掛出來了。我家在北投中和街底的鬼子坑下,回家途中要經過一個更大的眷村婦聯三村,那裡場面更熱鬧,幾乎跟過年一樣。我趕緊上前細看一下標語,原來是「毛匪澤東斃命」「毛酋惡貫滿盈」之類的文字。
當然啦!40多年前本魯比現在還窮,除了日記,也不可能有照片佐證。不過沒關係,報紙也都有記錄,而且我們就只挑黨營的《中央日報》、《中華日報》與省營的《台灣新生報》來舉例。1976年9月10日《中央日報》第3版標題是〈毛酋結束罪惡一生 各地民眾 爭相走告 鳴砲示慶〉,旁邊還附民眾爭看號外,一時稱快的照片。
《中華日報》第3版也報導〈街頭巷尾爭傳消息 人心大快燃放鞭炮 認毛酋惡貫滿盈早就該死〉:「在台北市四平街賣水果的陶樹明,聽到了毛匪澤東暴斃的消息後,心裡感到非常高興,立即到附近雜貨店買了一大串鞭炮燃放,一方面表示自己心中的喜悅,另一面則藉爆竹聲,傳遞毛匪死亡的好消息。
陶老先生是江西人,他說:毛匪不僅是中國人的仇人,同時也是世界上所有愛好自由人士的大仇人。他指出,要不是毛匪作亂,他也不致弄得妻離子散,遠離可愛的家鄉,他認為無惡不作的毛匪早就該死。
伊通街一家麵館的田老闆說;當聽到毛匪暴斃的消息時,真是大快人心。他回憶說:38年共匪到他家鄉時,先是討好老百姓,幫老百姓做事。可是不到一個月時間,便開始逼百姓繳糧,充軍,弄得大家生不如死。此次毛匪之死,是他惡貫滿盈,同時,也正意味著毛匪政權加速崩潰的預兆。」
這是位於台北市松江路黨營的《中華日報》,記者出門採訪附近四平街與伊通街上放砲祝賀的普通外省人。再看一下同一天省營的《台灣新生報》第3版,訪問高級外省人的新聞〈毛匪死翹翹 楊寶琳雀躍〉;
「山東籍的立法委員楊寶琳,昨天下午在病床上聽到毛匪死亡的消息,高興得跳起來,斷言這是大陸同胞重見天日的時刻,也是我們迎接再一次偉大勝利的時候。」
包正豪既然要站在「人死為大」的制高點,怒罵說了「死好」的王奕凱是「畜牲」,那麼對於當年毛澤東死時也在放鞭炮、貼標語、雀躍歡欣的「畜牲」們,不能用雙重標準吧?「只許你們大放炮,不許我們說死好」,這種郭冠英「高級外省人」的罵人法,完全經不起鄉民檢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