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於網路,圖文無關

接到婆婆的電話,我愕然。她說:“慧慧,家裡農活忙完了,我想去你那裡住一段,幫你帶我孫女兒……”我再無話可說,這一次,她是非來不可。

她並不知道,小軍離開前一個月,我們已經離婚了。也就是說,作為小軍的母親,她和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我們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各自的家人。他不願意說,而我,是不知道如何開口。一年前,他愛上了別人,他強烈要求離開我和我們剛剛3歲的女兒。我傷心、憤怒、怨恨,卻還是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我爭得了女兒的撫養權,最恨他的時候,女兒都不讓他看。卻沒想到,一個月後,小軍出車禍身亡。

在殯儀館,不敢去看他最後整理過後的容顏,但我還是以妻子的身份送走了他,他還沒有來得及娶那個女子回家。

女兒太小,甚至不懂悲傷。我難過到哭都哭不出來,直到婆婆從鄉下趕來,用顫巍巍的雙手抱住我,直到靠近了她陌生的懷抱,我才終於歇斯底裡地同她一起抱頭痛哭。她邊哭邊說:“小軍走了,你們娘倆可怎麼辦……”一遍又一遍地說。她不知道,其實小軍早就走了,早就走出了我和女兒的生活。只是這一次的方式,太徹底。

就在那一刻,我決定,永遠都不告訴她真相,就讓小軍把這個秘密一起帶走。

小軍的喪事辦完,她在我家住了幾天。那幾天,我心思恍惚,她在這裡,我也無暇顧及。而我沒想到,這個不識幾個字的年過六旬的農村婦人,遠遠比我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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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軍離開5天後,她給我們祖孫三代人,做了一頓豐盛無比的晚餐。女兒吃得歡快,我卻吃不下。她照顧女兒吃完,交給保姆,然後勸我:“慧慧,農村有句老話,叫'生死由命',小軍他沒福氣,丟下你們娘倆走了,可是你得好好地把女兒撫養成人……”

她的地方話口音很重,很多我聽不太懂,做她兒媳婦的那些年,除了隔兩年的春節回去住兩天,每月按時寄錢,和她,並沒有過真正的交流和來往——是很陌生名義上的親人。她說,走的人走了,現在必須顧活著的人,好好活下去。

道理很樸素很現實,我無法反駁,但是我需要時間。

然後,她回去了,送她上車時,我塞了一些錢給她。我想,這也許是最後一次給她錢了。話沒說,倒是她先說了:“慧慧,以後別再給我寄錢了,家裡日子過得下去。你自己帶著孩子,比媽難多了。”我的眼淚忽然再度衝出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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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去後,我請了做全天的保姆——接送女兒、收拾家。我必須要努力賺錢,離婚時,小軍承諾女兒的一切花費全部由他負擔,可是現在,他不在了。

日子忙碌起來。因為忙碌,我漸漸無暇悲傷。

知道她平安到家後,也沒有再給她打過電話,卻沒想到,她竟然又要來,真的要來。而我,卻找不出合適的方式來拒絕。

火車早上7點到,我6點爬起來去火車站。可是等到快8點,她才從站口出來,背個不大不小的包袱。我把包袱接過來,身體不由向下一沉,包袱很重,大概是衣服。難道,她打算長住?我一邊思忖著一邊問:“媽,火車晚點了嗎?”她搖頭,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是我迷路了,轉了好幾圈兒問了好些人才出來。”她竟然背著這麼沉的包袱在站裡轉了近一個小時。

忽然有些心疼她:“媽,是我不好,我該進去接你。”她仰起頭笑:“火車那麼長,你知道上哪個地方接?沒事,下次我就知道了。”然後伸手又要拿回我手裡的包袱:“給我吧,你哪拿得動?”

“媽!”我推開她的手,執意拎著包袱。六十多歲的她,頭髮已經半白,皮膚粗糙,滿臉皺紋,卻很自然地覺得她比我有力氣,不覺自己是老人。在她眼裡,我一直是弱勢的、需要被照顧和憐惜的。

回到家,保姆剛好去送女兒,在門口碰上。

幾天的照顧,孩子已經認得她,在她走後,一直吵嚷要吃她做的魚,所以看見她,很歡快地叫她奶奶。她答應著,在衣服上擦擦手,蹲下來抱起女兒,那種親暱,讓我恍然醒悟:縱然小軍已經不在,縱然我們已經離婚,她和孩子,依然有著濃厚的血緣之親。祖孫倆在門口親近半天,我開門時,她站在那裡看著保姆帶孩子走遠。

我喊她,她答應一聲,若有所思地問:“雇個保姆,一個月得花多少錢?”我回答了,她有些吃驚:“那麼貴!慧慧,你把保姆辭了吧,孫女兒我帶。”

我趕緊解釋:“女兒每天要去幼兒園,路不近,要坐幾站車,你對城裡不熟,保姆不能辭……”

她點點頭:“那就過幾天辭,過幾天,我就知道怎麼送她了。”她語氣很堅定,似乎是下了決心要在這裡住下來。

我跟她寒暄了幾句,回臥室,把她的包袱打開,看到她帶了冬衣,心裡一震:她真的會在這裡住下來嗎?

我一邊想著一邊往外收拾衣服,忽然,兩件衣服中間露出厚厚一沓錢,幾千塊的樣子,比她走時我給她的多很多。我愣了一會兒,決定將她的衣服重新包起來放好。剛把包袱原樣係好,她走進來,走到我身邊,把包袱又打開了,伸手在裡面探了半天,把那些錢掏了出來。“慧慧,媽給你帶了點兒錢,是媽這些年攢下的。”

“媽,我不要。”我推她的手,“我們不缺錢。”

“怎麼不要?我給我孫女的怎麼不要?小軍不在了,奶奶不管她誰管……”依然是倔強的口氣。想起小軍以前說,媽是個很倔的人,別看不識字,厲害著呢。

我推不過她,只好先把錢收起來。

她果然開始跟著保姆去送女兒,下午又一起去接。白天讓保姆帶著她去菜市場、去超市,她很快學會了在超市買東西,有點炫耀地對我說:“那麼多架子,轉來轉去,媽都沒迷路,都能自己出來呢。”

我說:“媽,有保姆呢,你別那麼辛苦。”

她總是笑:“這點兒活比起農活兒來算得了什麼?沒事。”

不久後,保姆果然被她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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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她住了下來。女兒索性晚上跟著她睡,因為奶奶會講新故事——她的故事,都是農村那種傳說的鬼鬼怪怪的,對每天聽童話的小寶來說,的確很新鮮。

笑聲,讓籠罩家中許久的陰影散了。這種生活,讓我漸漸生出依賴,再不去想她什麼時候走。

天漸漸涼了,我給她買了些新衣帶回家。從廚房喊她出來,讓她試,她看也不看,低頭擇菜:“退了,不要,錢給我孫女兒攢著。”

“媽,真不需要,咱不缺這點兒錢。”我學她的倔強口氣。

她抬起頭來:“慧慧,小軍是個渾蛋,他對不起你,媽沒東西替他補償,媽不會賺錢,能做的也就這些……”

她忽然住了口,在我震驚無比的目光中——她竟然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慧慧,媽早就知道了,你大哥跟媽說,小軍不想跟你過了,他有了別人。媽離得太遠,這些年,跟小軍一起待得太少,管不了他了。那天你跟我說他出事了,我又疼又恨,他這是報應,他這是……”

“媽,他不是!”我打斷她,“媽,我早不怨他了。我願意他好好活著。”說著說著,我的眼淚簌簌落下。

她也哭了。這是她再次來我們家之後,第一次提起小軍。這是小軍走後,她第二次在我面前哭。

我們抱在一起,放縱地哭了一場。

那次的眼淚,好像徹底釋放了我心底的悲痛和哀傷,心裡也跟著慢慢輕鬆起來。

她就這樣駐紮進了我的生活,跟著我和女兒,一住就是兩年,連她最心愛的莊稼都丟掉了。

有時,想勸她回去,可是又捨不得,索性裝聾作啞,她不說,我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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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女兒上學了。開學那天,我和她一起送女兒去了學校。那天晚上,安置女兒睡下後,她走出來,坐在沙發上、我的旁邊。

“媽,想看什麼自己調台。”我把遙控器遞給她。

她搖頭,若有所思,片刻,說:“慧慧,現在我孫女兒上學了,媽想回去了。你再去找個保姆,找到合適的,媽就走。”

“媽,”我有些意外,轉頭看著她,“怎麼忽然想走了?您孫女兒習慣跟著你了。”

“傻孩子,媽不能老住這裡,你還年輕,遇見合適的人還是要嫁的。媽相信你會遇見一個比小軍好的人,你是個好孩子……”

她的目光,倔強而慈愛,我知道,她主意已定。我伏到她的腿上,眼淚打濕了她的衣服。

她走了,在陪了我兩年以後,坐著來時的火車離開了。

我開始常常撥打一個曾經放在電話簿裡卻很少去撥的號碼,然後和女兒搶著和她說話,常常一說就是大半個小時。

我愛她,這輩子,會一直愛,像愛媽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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