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很奇怪,明明認識的很早,明明有著極其相似的背景和秉性,明明沒有什麼值得彼此不喜歡的理由,可就是最終也沒有成為朋友。譬如那個女人。所以雖然我幾乎見證了她故事的始末,卻沒想到最後她會選擇我作為傾訴的那個人。
一年的結束,也意味著一年的開始,人生就是如此周而復始,不會因為某個人的變化而改變。她來找我,然後和我面對面坐著,手裡一杯熱茶冒著嫋嫋的熱氣,她的眉目也似乎模糊起來。半晌,她用很平靜的語氣淡淡地說:我離婚了。我愕然,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大概十三年前,我們雖然相識不久,也算惺惺相惜。那時她正值青春,身材挺拔得像公園湖畔的春柳。她的追求者很多,但她已經有男友,高大帥氣,對朋友很有義氣。聽說他們婚期已定,卻有熟識的姐姐和我說,其實這是一段沒人看好的感情。且不說男人家裡一貧如洗,單只看他周圍鶯鶯燕燕的一群女人,就知道她以後的路有多難走。可我知道她的堅定。很多次她握著電話和他輕言慢語,那柔情是我前所未見,也見過她和家人爭得面紅耳赤,從小到大都很乖巧順從的她第一次和她有點強勢的母親抗爭。我也問過她,為什麼如此執著?甚至隱晦地談起其他人對他的流言。可她說:她一直記得有一次她生病了,他背著她跑了一個小時去醫院,照顧她喂她喝水吃藥,後來累得趴在床邊睡著了。她說當時看著他睡著時安詳的樣子,就希望一輩子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這樣一張臉。
後來他們還是結婚了,雖然婚禮上她的父母依然一臉冷漠,雖然那個婚禮略顯寒酸,雖然她興奮羞澀地看向他時沒有他的回眸。可一切還是按照她想的樣子開始了。再後來她有了女兒,那個可愛的嬌小的女孩子有著明亮的眼睛和圓圓的小臉。可是大多時候看到陪在女兒身邊的都是她,而他呢,有太多事情要做:為朋友出謀劃策,和朋友吃飯喝酒,幫朋友忙前忙後。他是個好人,只是似乎他的世界裡永遠不會只有她和孩子,占得比例最多的永遠是朋友。
她也有過埋怨,一次次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有時候嚇壞了年幼的女兒,後來她不再吵,只是靜靜的一個人帶著孩子出出進進,在別人同情或者看熱鬧的目光裡生活。人人都以為他們過不長久,包括我在內。因為我看到過他們爭吵時彼此憎恨的目光,看到他們同進一個門卻彼此不理不睬,看到他和朋友徹夜笙歌,也看到她一個人偷偷流淚。可是她沒離開他。
大概這個世界所有的錯誤之所以會如滾雪球一樣越來越不可回頭,就是因為縱容吧。她發現了更不堪的事情,是他愛著別的女人。不是愛上,而是愛著,一直如此,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們婚前還沒談戀愛的時候。我沒想到這一切於她本就不是秘密,在他們結婚前,她就知道這段糾葛。只是她以為那些讓她難忘的甜蜜他也不會忘,以為他們的愛情足以療那段傷。可是沒有僥倖,或許也是低估了男人對於得不到的感情的執著。他們藕斷絲連很多年。她忍不住問他到底有沒有愛過?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家?
我一直覺得一個女人最可悲的問句就是:你到底有沒有愛過?如果他愛,就不會不珍惜,如果不愛,就不會在乎你的痛,如果只是愛過,又何必撕破臉去聽那句潛臺詞:現在我已經不愛了。那段時間她像瘋子。忽而濃妝豔抹出門去些不知所謂的聚會,忽而面容憔悴抱著女兒默默流淚,忽而歇斯底里扯著他大哭,只是她還是不肯離開他。
她被父母埋怨說她太傻,她被朋友奚落說她太軟弱,她被周遭無聊的人嘲笑說她自找苦吃,可她什麼都不在乎,就是那麼堅持著。最艱難的日子,連我都忍不住問了她一句:何必如此為難自己?為什麼不給愛一條生路?她苦笑著說:你知道嗎?當你愛一個人愛的太久了,成為一種習慣,甚至超過愛你自己,那苦就算不得苦了。我不知道她是敷衍我,還是勸慰自己,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愛已經不是愛,而是枷鎖。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她的女兒已經長得和她一樣高了,男人的額角也有了灰白,所有人已經懶得去猜測他們的婚姻可以維持多久,甚至以為他們會就這樣到老,從尖銳到慢慢緩和。
可是她說她離婚了。在她和他結婚後的第十三年,在她生日前夕,在她已經不再青春的時候,她竟然選擇放手離開。
那杯茶漸漸涼了。她輕聲回憶起這些過去的時候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沒有了愛,沒有了恨,如同談論今天的天氣。我說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卻笑了,那是如釋重負的笑。她說什麼都沒有。如果說有,那就是有一天她突然發現她在車上不小心睡著了,醒來靠著的是女兒的肩膀,女兒單薄的肩膀使勁向上抬著,唯恐她不舒服。她說她突然就覺得感激那個男人,也許他耗費了她的青春,也許他淡漠了她的愛情,可是他給了她一個這麼好的女兒,那從此以後,就算沒有他,她也可以過得很好。就把自由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吧,還給他自由,也還給自己自由。
她的故事結束了,不知道該為她的決定開心還是難過。或許我們都會有過,不愛時儀態萬千,愛上了狼狽不堪,最終選擇一切回到原點時,我們卻已經不是當初的我們。只是又能怎樣呢?我們猜得到開頭,對於結局卻真的無能為力。也許對於未來,若只有那些看得見的信心,這信心便是虛偽的,不過是某種賄賂罷了,而對於未知的一往無前,願意為自己的選擇買單的人就永遠值得尊敬吧。
無論怎樣,祝福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