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界面新聞
記者:羅鬆鬆
從廣州火車站出來,我坐上了一輛佛山牌照的計程車,40多分鐘後才到樂從鎮上的一棟寫字樓,附近是一片破舊的廠房。陳英傑把我領上了他的工作室,還沒落座,他便開始燒水泡茶。工作室裡傢具不多,他用手機藍芽連上了門邊的一台音響,空蕩的房間響起了舒緩的輕音樂。
和很多佛山本地青年一樣,91年出生的陳英傑對於喝茶這件事情有獨鍾,但是他的工作卻似乎與這裡的一切都無關—塗鴉。過去的三年多時間,他的作品受到了許多國際品牌的青睞,他的客戶中有沃爾沃,大眾,聯想,麥當勞,阿迪達斯和LV等。
和西方傳統的塗鴉不同,英傑的作品有著濃鬱的中國國畫風。他喜歡將噴漆潑賤在一面牆或者是巨幅畫布上,然後再用細筆勾勒。他特別喜歡畫動物,盡管他屬羊,但是他更喜歡畫老虎,獅子,獵豹,老鷹和毒蛇。這些動物的共同點是,它們都是捕獵者,英傑喜歡它們猛、狠、快、準的敏捷動作,以及凌厲的眼神。
2015年,新加坡虎啤(Tiger Beer)在全球範圍內發起了一項名為“Uncage”的行銷活動,邀請了許多世界各地的藝術家,英傑正是其中一個。當他聽說品牌的slogan是“釋放心中的老虎”時,他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共鳴,於是便有了這次合作。
▲陳英傑為Tiger Beer創作的作品
做創意的人,似乎通常都有些不同尋常的經歷和個性。英傑就印證了這一點。他從小就是跟著自己的父親學習國畫和山水畫,但是他的學習成績一直不太好,讀高中的時候,課本上幾乎都是自己畫的卡通人物和素描,於是有了一個外號:“畫圖男”。直到現在,大家依然這麼叫他。
高中畢業後,英傑去了新加坡萊佛士設計學院讀書。在那裡,他第一次接觸到塗鴉,而且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這種自由不羈的街頭藝術。
塗鴉的確是一種非常容易令年輕人著迷的東西。拿著各種顏料的罐子,戴著連衣帽,在大城市的各種角落神出鬼沒,畫下自己的個性。這種最早在60年代出現在紐約,底層人民用來表達抗議的工具,後來逐漸成為了理想主義藝術家們的街頭創作,只是那些藝術家大多都窮困潦倒,塗鴉文化也一直被政府抵制。
直到最近10年,塗鴉才從地下逐漸轉到地上。像許多曾經的亞文化一樣,它變成了年輕潮流的代表,以及商業品牌的心頭好,而曾經貧窮的塗鴉藝術家也變成了收入還不錯的商業廣告創作者。
當他還在新加坡讀書的時候,英傑沒有想過以後能夠以此為生。當時,這個質樸的佛山男孩沒有想太多,畢業後回到了佛山老家。不過在那裡,他沒法找到一份“藝術家”或者是和塗鴉相關的工作,而是在辦公室做起了助理,一個月薪水人民幣1500多塊。
“我從新加坡剛回國,我不希望爸媽跟我說 ‘你沒錢還要搞藝術’,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去上班,但是上班不適合我,於是幹了一個月就決定結束自己的打工生涯。”英傑說。
辭職之後,他把1000塊給了家裡人,只給自己留了500塊買畫筆,並且開始了一段時間的“閉門修煉”。偶爾,他也會和朋友遊走在佛山的廢棄廠房裡進行塗鴉。每次創作完,英傑會把自己比較滿意的作品上傳到Instagram和微博上。目前,他在兩家平台上分別擁有近6萬和近8萬粉絲。
而社交網路讓更多的人認識了這位佛山少年,包括世界各地的廣告主。正是通過這些平台,沃爾沃看到了他的作品,主動找上門,邀請他參加在瑞士蘇黎士中央火車站舉辦的2012沃爾沃藝術展。
那是英傑第一次和品牌合作。他還清楚的記得當時自己的興奮和緊張,收到邀請之後每天都神經緊繃,晚上睡不著,卻也遲遲找不到創作的靈感。當時還不太會開車的他居然借來了她媽的車,掛空擋,點火,猛踩油門,讓車迸發出了一陣嘈雜的轟鳴聲。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靈感來了”。
跟沃爾沃的合作的那幅作品,讓許多外國觀眾第一次看到山水畫和塗鴉的結合。很容易,人們就記住了這個獨特的風格和這個年輕的中國男孩。
▲陳英傑為沃爾沃創作的作品
2013年,另一家汽車品牌大眾邀請英傑現場創作,品牌方的要求是“讓更多人參與”。於是,他邀請300位上汽大眾的嘉賓往一面白牆上使勁砸顏料球,砸了整整兩天,砸完之後的整面牆看起來凌亂不堪,最後通過他的勾勒,牆上出現了一頭栩栩如生的獵豹。
▲陳英傑為大眾創作的作品
讓他名聲大振的一次合作是在2014年巴西世界盃上,麥當勞推出了12款限量版的薯條盒,其中一款的創作者正是陳英傑。因為是萬眾矚目的世界盃,英傑從2013年就已經開始著手整個項目,中間和品牌開了很多次影片會議。
▲陳英傑為麥當勞設計的2014年巴西世界盃限量版薯條盒
跟LV的合作過程也大致如此。英傑的任務是在LV上海的旗艦店外給一些裝置設計塗鴉圖案,他在剛拿到這個case的時候,也懷疑過塗鴉能否很好地跟圖案一向簡潔的高端奢侈品牌,結合在一起。“聆聽他們品牌的故事,看他們的產品,看他們的裝修,中間開了很多次會,中間要給出很多方案,客戶會給出反饋,這是一個相互試探的過程,” 英傑說。
▲陳英傑為LV設計裝置圖案
塗鴉與商業廣告的結合,對於創作者來說有時候是一種有趣的嘗試,但同時它也可能變成一種對藝術家的限制。國際大牌在合作的時候往往有更強的話語權,跟他們的合作過程漫長,流程繁復,不過好處是,他們有更多的預算,更豐富的品牌價值和影響力。
英傑從最初接廣告單時的純粹興奮,逐漸變得冷靜成熟。他開始懂得跟大品牌合作時首先必須充分了解對方的需求,以及進行耐心細致的溝通,不可能像過去一樣“想畫什麼畫什麼”。
經過幾次商業合作之後,英傑也逐漸理解品牌方的意圖和自己的角色,“我的作用就是為品牌注入不同的血脈,講述不同的故事,讓品牌跟客戶之間建立起信任關係。”
而對於英傑,他需要做的是在“保留自己風格”和“滿足品牌需求”之間找到一種平衡。“我必須很清楚跟商業結合是怎樣的態度。如果合作不好,我會被品牌所取代,對我來說,我不能在商業合作中迷失自己,不能淹沒自己的個性。如果有客戶給我一張草圖,然後說,你按照這個畫吧,我是不會接受的。”英傑這樣表達自己的態度。
最近兩年,英傑開始有選擇性的接廣告了。在選擇品牌時,最重要的選擇標準是:對方品牌是否有精神內涵,是否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以及自己是否認同對方的品牌價值。
他最喜歡的合作品牌之一是兩年前他曾接觸的一個台灣潮流品牌“金銀帝國”。品牌創始人在洛杉磯長大,喜歡西方的黑幫文化和中國的圖騰文化。“我很喜歡他們的態度,做自己,怎麼了”,他對於這樣的品牌理念很有共鳴。
短短入行幾年時間,可以說英傑在塗鴉廣告界有了一席之地。當然,這並不是因為英傑的作品已經達到了大師級的水平。更大的程度上,是品牌對於年輕、個性化風格的需求,以及中國元素被追捧的時代,讓這個佛山男孩和他獨創的中國風塗鴉成為了一種象徵。
這也是為什麼去年adidas在為superstar系列拍攝了的一條廣告中,他們邀請了陳奕迅和五位不同領域的藝術家參與,英傑就是其中一個。
幸好,英傑有著與他年紀不相匹配的成熟和沉著。他沒有沉浸在過早的成功光環中,也不急著賺錢。在跑去滿世界給國際大牌創作後,他依然還是選擇留在老家佛山。在這裡,他感覺自己更能夠沉下心在創作上。最近這段時間,他沒有接商業項目,而是開始重新鑽研紙本水墨,臨摹和學習張大千和吳冠中等大師的畫作。
“在我這個階段,(商業項目)不能沒有,因為它可以給我很多支撐,但是它也不能太多,因為我沒有那麼多精力,我要把基礎打的更紮實。”英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