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晚,犯罪嫌疑人劉永彪出現在央視節目中。 視頻截圖

8月20日晚,在被警方抓走的第10天,安徽籍作家劉永彪出現在央視《面對面》節目的電視屏幕里。他剃了短髮,穿著看守所的黃馬褂,說話時神情平靜。

這位53歲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發表文學作品兩百萬字,是安徽知名的農民作家。如今,他是22年前發生在浙江湖州一起搶劫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這起凶殺案導致包括老人小孩在內的4人死亡。

“我盼望著被抓的這一天。現在終於可以放下了,最起碼睡覺沒有噩夢了。”劉永彪接受採訪時,說出了當年的作案過程、案發後22年的煎熬,以及自己在文學創作中的內心掙扎。

劉永彪想把自己的經歷寫成一本書,他想好的書名叫《原罪贖》。“可我現在沒有資格寫作了,”他說,“我是死一百次都不為過的人。”

犯罪嫌疑人劉某在安徽家中被抓獲。圖源:湖州市公安局

談搶劫:“一塊手錶,一個戒指,十幾塊錢”

今年53歲的劉永彪,現在羈押在浙江省湖州市看守所。他身材高大,戴著手銬和腳鐐。與記者對話時,他沒有太多的面部表情,不過思路清晰,語速較快。

他並不避談22年前的那起命案。那一年他31歲,已在文學領域嶄露頭角。他結了婚,當時是一個三歲女兒的父親,生活並不寬裕。

1995年11月底,劉永彪和同村村民汪某來到浙江省一個叫織里的集鎮。這裡服裝業發達,許多人成為先富起來的一批。

辦案民警介紹,當年作案前,劉、汪兩人就有“搶錢的預謀”。按照劉永彪的解釋,當年他女兒有眼疾,需要5千元的手術費,於是他和汪某來到經濟發達的織里“想法子”。

當年11月29日,劉永彪和汪某已經以旅客身份,入住了織里鎮晟舍村的閔記旅館。為什麼選擇在旅館作案?劉永彪用“巧合”來形容。

案發當晚,一位姓於的山東商人與劉永彪同屋居住,很快被劉、汪兩人“瞄”上。“他做生意,又穿著西服,我們就以為他很有錢。” 劉永彪說,當時他們只從於姓旅客搶得十幾塊錢。而辦案民警透露,于姓旅客身上的數千元現金是藏在褲襠里,未被發現。後來,劉、汪兩人又將目標轉向旅館老闆。

“(搶了)一塊手錶,一個戒指,十幾塊錢。”劉永彪回憶,作案後,汪某將搶得的戒指給了他,“戒指我不敢戴,因為它是贓物,不敢賣,也不敢給老婆,後來就沒有了。”

22年前案發的閔記旅館,經過翻修後,現在成為電焊加工和賣車的商鋪。 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談殺人: “細節還要說嗎?細節很殘忍的”

閔記旅館的凶殺案,是案發第二天發現的。

織里鎮晟舍村支書閔錦水告訴澎湃新聞,案發第二天上午,旅館老闆的12歲孫子沒有去學校,村裡小學的老師讓一個孩子去旅館叫人,才發現異常。

在旅館二樓的緊挨著的兩間房屋內,發現了四具屍體。旅客於某和年過六旬的旅館老闆閔某,死於203房間;旅館老闆娘錢某,以及其讀小學五年級的孫子,死於202房間。警方透露,4人均被鈍器擊打頭部致死。

“我們用的是繩子和棒錘。”劉永彪透露。當記者問他如何行兇時,劉永彪反問:“細節還要說嗎?細節很殘忍的。”

作案後,劉永彪和汪某去了一趟上海,然後回到安徽的家中。“我們每次想到這個事就擔驚受怕。” 劉永彪說,自己當年一時糊塗犯下罪行,事後非常後悔,“不能用語言表達的後悔。”

浙江警方在案發後迅速介入調查,可無法找到有效線索——案發時沒有目擊者,沒有監控影像資料,旅客入住沒有登記身份。湖州市公安局當年參與偵辦此案的刑警宋榮根說,案發後雖然將懷疑目標鎖定為兩名旅客,但並未調查出兩人進入旅館前後的活動軌跡。“這是最大的遺憾,”宋榮根說,“如果當年找到了這兩個人的活動軌跡,案子可能早就破了。”

值得慶幸的是,警方在案發現場提取的痕迹物證,多年來都保存完好,其中包括一支煙蒂——劉永彪在上面留下的唾液,成為22年後破案的關鍵。

當年搶劫殺人案的案發現場。 本文圖均為 警方供圖

談被抓:“盼望這一天,現在睡覺沒有噩夢了”

DNA生物鑒定技術的發展,給此案的偵破帶來契機。2017年,通過對現場煙蒂殘留唾液的鑒定以及大量的摸排,警方將嫌疑目標鎖定為安徽省蕪湖市南陵縣的劉氏族人。

辦案民警陳紅躍介紹,今年8月8日,他裝成科研人員,以調查劉氏家族遷徙及當地衛生狀況的名義,到劉永彪家中找其抽取血樣。 “他非常平靜,很配合。”陳紅躍說,對於劉永彪的懷疑,當時他內心一度產生動搖。

“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了,”劉永彪說,“我看了那個白銀殺人案,怎麼會不知道呢?什麼DNA比對,他們不講我都知道的。”

劉永彪說,抽血時他預感“東窗事發”,有過當場自首的念頭,但12歲兒子就在身邊,讓他下不了決心,“我還是沒有勇氣,還是有一點僥倖的心理。”

兩天後檢驗結果出來,劉永彪的DNA與案發現場煙蒂上的殘留唾液吻合。民警連夜趕至劉家,將其抓獲。現場視頻顯示,當時穿著條紋T恤和肥大短褲的劉永彪,順從地讓民警戴上手銬。他沒有反抗,而是說:“我等你們到現在。”

“我曉得自己一定跑不掉,我盼望這一天。”劉永彪說,“現在我雖然戴了鐵鐐,但我覺得精神上面放下了。最起碼我在這裡睡覺睡得很好,沒有噩夢。”

劉永彪告訴記者,他希望早日接受審判,“我就盼著法律早給我一個了結,對我越嚴格越好。既是對受害者家屬有一個交代,也是解脫自己。”

在被抓之前,劉永彪就給妻子寫好了一封信,被抓後通過民警轉交。看過信的陳紅躍介紹,劉永彪在信中提到22年前的“魯莽行動”,“他說曾經要自殺,連老鼠藥都準備好了。現在終於可以擺脫一直以來的精神折磨。”

“我突然這樣走了,對不起我的愛人。”劉永彪透露,他在信中讓子女“堅強一點”,叮囑妻子教孩子謀生,“學會一點技能”。

談寫作:“我的作品裡沒有一個壞人”

被警方帶走之前,劉永彪辦了一個暑假“作文班”,指導中小學生寫作。他是當地一所中學聘用的校刊主編,有令人羨慕的頭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劉永彪出生在安徽南陵縣弋江鎮一個叫中洲的村莊。在一些村民眼裡,高中畢業後的劉永彪不喜歡干農活,有些“好吃懶做”。許多人都沒想到,他後來竟在文學領域闖出一條路來。

據公開報道,1985年,劉永彪在合肥市文聯主辦的《未來作家》期刊發表了自己的處女作。1995年案發時,他已有一些文學作品見諸報端。幾年後,他開始嘗試小說創作,並自費到魯迅文學院學習。2009年,劉永彪的中短篇小說集《一部電影》被安徽省政府授予“社會科學文學藝術出版獎”三等獎,他成為蕪湖市第一個獲得“安徽文學獎”的農民作家。

此後,劉永彪先後出版散文集《心靈的舞蹈》、長篇小說《難言之隱》、歷史演義小說《行者武松》等作品。

2013年7月,劉永彪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成為當年被批准加入中國作協的13名安徽籍作家之一。

劉永彪的不少文學作品,體現了對複雜人性的探尋。比如28萬字的《難言之隱》,一家閱讀網站曾對其推薦:“一部以鑽井方式深層揭示人性的小說”。

“我作品裡寫的人性,寫得最多的都是本真的東西。”劉永彪說,“我寫下層人物,每一個人都是好人,都是向善向好,沒有壞人。我的作品裡面沒有一個壞人。”

不寫“壞人”的劉永彪,現在稱自己是“罪人”。“我內心的苦難是很多的。”他說,“我們寫作是教大家怎麼學好,但我的經歷里,有這樣一個難以啟齒的東西在裡面。” 劉永彪坦承,他從不敢將自己的經歷寫進文學作品,“思想我肯定反映進去了,但我不敢把人物故事寫進去。”

經過20多年的努力,劉永彪成了名副其實的作家,他在當地的名聲越來越響。2017年8月,他的名氣以“犯罪嫌疑人”的標籤抵達頂峰。

“寫到後來,你名氣寫得越大,可最終這個事情出來,鬧的笑話也越大。”劉永彪嘆道。

《面對面》的採訪中,劉永彪說,他想將自己的經歷寫成一本書,以警示後人。“書名就叫《原罪贖》。”他沉默一下,接著說:“現在沒機會了。要是有機會,我肯定要把這書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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