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下他好像有一層透明的膜罩著,非常有距離感。”搭檔十二年,小小號如是評價蔡康永。電影宣傳期,密集的車輪採訪正在進行,蔡康永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刷著手機,作為主角,周遭的一切彷彿與他毫無關係,這樣安靜且疏離,很難與舞台聯繫在一起。只有注意到他傳統黑皮鞋裡的黃白色斑點襪,才會讓人驀然想起,這就是那個經常將鳥籠穿在身上的台灣主持人。“如果只看合乎自己口味的書,那你永遠只能知道你已經知道的事。”對蔡康永更深的印象,是一位說話永遠慢條斯理的謙和君子。他能用最溫和的語言說出最具殺傷力的語句,也總能找到合適的角度,感性理性兼備地闡述自己的觀點,讓大道理潺潺流水般灌進心坎兒。就算向大眾安利處女作電影,他也有本事照顧到所有人情緒。“如果快節奏,又哭又笑的故事,聽起來是你喜歡的類型,你應該會喜歡”吃吃的愛“。可是如果你喜歡深沉,緩慢的黑白片,講人生無聊,空虛,令人憤怒,那你一定還能夠找到你喜歡的電影。“假如人生是一場修行,蔡康永好像從出生就預設了這項系統,他將自己活成了一塊百年老字號的牌匾,人人都想複製他與世界相處的秘方,最終卻遺憾發現,複製別人,只是A貨。
被遺忘的電影人
侯孝賢認為,在台灣影視圈,蔡康永與電影的黏著度濃厚並有相對深度。在這位台灣電影人“精神故鄉”的力薦之下,蔡康永先後七次主持過金馬獎,並曾身兼評委。經濟學裡的擇一成本說,得到某種東西,也意味著放棄另一些東西的最大價值。所以,如果不是停掉“康熙來了”兩年後,推出了導演處女作,大眾對他的印象可能還僅停留在主持人。
他和電影的淵源從念碩士開始,1986年,24歲的蔡康永憑藉父親好友,著名導演胡金銓的推薦信到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念電影電視研究所,碩士畢業後,蔡康永代表許鞍華出席戛納影展,被邵逸夫簽入香港的邵氏電影公司做編劇,甚至最初成為主持人的契機也和電影有關,他回憶從洛杉磯分校畢業後,“一心想要打入電影圈的結果,就是寫了太多影評。“後來,蔡康永頻頻受張愛玲外甥女張小燕相邀在節目裡聊電影,”聊著聊著我就成了一名主持人“。
但“聊著聊著成了主持人”顯然不是他暫時放棄從事電影工作的主要原因。“李安拚老命四年去拍一部電影,卡梅隆15年導一部”阿凡達“。問題是,這些都是成功的例子,可更多的情況是你當了15年畫家,結果一幅畫都賣不出去。“蔡康永至今仍清晰記得,某次長途飛機上,他點開一個陌生中文歌手的名字,才發現自己錯過這麼有趣的音樂,也從未邀請這個人上過“康熙”,遺憾的是待他發現,這位歌手已經退出歌壇了。
這一方面,蔡康永自認為已經佔了大便宜,“因為名聲大一點,我的書好賣。可能有的作家寫過很多精彩的東西,但沒有人看到,他的書本來可以擺到書店,卻被像我這樣的人擠掉了。“有的人喜歡激流勇進,他們紮起身上的稜角,積累到足夠強大再與現實對撞。有的人則偏愛順流而下,他們與現實碰撞的方式就是成為圓,蔡康永更願意是後者。
謙和君子的相處之道
沒有砸鍋賣鐵,抵押房產那些孤注一擲的傳奇導演故事,蔡康永形容自己做電影像是在家請熟悉的朋友吃飯,朋友間就是很隨意,手邊有什麼菜把它變成豐盛的佳餚就可以了。這樣的情況下,在“康熙”中就為人津津樂道的小小號和林志玲之間的恩怨成為這桌晚餐的原材料。你可以將電影解讀為毅然停掉“康熙”給粉絲的一份安慰,但如果從未看過康熙,相信也不會無動於衷這兩位女星之間的恩怨,這也是他在個人情懷與市場之間找到的最舒服的命題。
類似的兩難選擇,蔡康永總能適時找到最佳平衡點。
除了導演,他還友情擔任了電影畫外音。他曾在台灣做過一個小測試,戴著口罩,墨鏡出門去菜市場,幾乎所有擦肩而過的人都不會認出,但只要開口問多少錢,就立馬有人會說,原來你是蔡康永。這樣情況下擔任畫外音,就要承擔觀眾出戲的風險,但參與這一部分又是電影公司老闆希望的。平衡兩難的方式是僅僅讓聲音出現在電影開頭和結尾。“即使你出戲已經沒有問題了,因為他不涉及中間劇情。”
作為“吃吃的愛”的女一號,小小號覺得蔡康永是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導演“,他每天不說話劇組好像完全沒有他這個人,從導演的監視器後面走到現場也要很久,像樹懶一樣把所有時間花費在走路上。“但小小號也承認,正是這種沒有存在感,反而讓工作人員時刻繃著一根弦,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導演在想什麼。恰如在“康熙”每一次錄製結束,蔡康永會第一時間找現場導演溝通,今天哪位嘉賓說了什麼敏感詞語記得剪掉,卻從不與節目嘉賓討論類似話題,“說出來他們有所顧忌,會影響節目效果“。
軟,是這位謙和君子的所有殺傷力。哪怕被逼得不得不發火,也只是微笑著說,如果怎樣怎樣,你會死得很慘。遺憾的是,確實還沒有人因為蔡康永死得很慘。
真的沒有什麼事能讓這位謙和人爆發嗎?電影拍攝中,就遇到了“會死很慘”的情況。服裝師為李子峰準備了一套太空服,劇情要求他一出場很帥的走近小S,想不到穿上太空頭盔李子峰根本看不見前面的路。內心很崩潰的蔡康永,微笑著對身邊人說“你把服裝師請進來,我要殺了他。”好在李子峰請蔡康永給他一些時間,在完全看不見的情況下嘗試了三次,結果真的按照設想中,準確停在小小號面前。我們又一次遺憾沒有見證蔡康永說“會死很慘”到底是怎樣的。這些失控,仍是他的可控範圍。
“別人家孩子”的叛逆
小學期間出演學校的國劇“四郎探母”,劇照登上台灣“聯合報”和“中國時報”頭版。在台北最好的學校度過從幼兒園到高中的15年學生生涯,其間負責代表學校參加作文,辯論,演講的所有校際比賽。不是班長就是學生會主席,還兩度載入再興校史。如果當年有幸和蔡康永成為同學,他可能就是最令人討厭的“別人家小孩” 。蔡康永出生於富貴之家,隨著那艘著名太平輪一起沒落的家族故事,也為他的身世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0.8歲時,他告訴母親想學京劇,對這項國粹的原始好奇源自於京劇舞台上舞刀弄槍的角色,能實現小男孩打架的夢想。一次次登台表演讓蔡康永收穫掌聲,甚至還有戲迷到學校門口找他,想把這個會唱京劇的小孩領養回家。然而,這種腐化的樂趣逐漸與他學京劇的初衷背道而馳。“聯合報”和“中國時報”兩大報紙的老闆都是父親的牌搭子,如果不是蔡天鐸的兒子,誰會長篇累牘地報導一個唱戲的小朋友。一場預設好的京劇演出中,往往有8個楊四郎,10幾個遼國郡主,這些小孩的父母當然都非富即貴。或許正是從那時起,蔡康永的叛逆因子就暗暗隱藏在身體裡。他後來在書中寫道,“教育,本來就是這樣 - 把你拋到空中,接近一下星星,再讓你跌進溝裡,聞聞自己的臭當然,接著你就會把自己洗乾淨,如果你運氣還不錯的話。我的運氣,好像還不錯。我聞得到我自己的臭。“恰如對於停掉”康熙“,他認為,”我和小號在這個位置上安逸太久,想告別一項駕輕就熟的工作。“誰都能想到,在衰敗前華麗轉身好過與殘羹冷炙默默相對,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與安逸時光說再見。軟,是蔡康永的處世之道,並不是全部的他。大眾以為身處娛樂圈多年他已經可以收放自如,但不用錄製“康熙”後,他再也不刷娛樂新聞,誰和誰吵架,誰和誰離婚,這對於一位50多歲的中年男人,實在太瑣碎。停止一份十幾年的常規工作,蔡康永才開始生活的更像自己。“這次的導演經驗有一點累的部分是要跟太多人溝通,要每一個你溝通的對象都能夠貢獻出他們比你更厲害的地方才能夠使你的電影更好,下一個工作如果還願意跟這麼多人打交道,我就比較適合再當導演,如果暫時想要搞自閉,我可能就會選一個很封閉的工作,比方寫東西。“這時,你又看到了那個因為想打架去學京劇的小男孩的原始模樣。
對話蔡康永:別因為愛寫東西誤解我是文化人
搜狐娛樂:第一部電影為什麼選擇以小小號為原型中間有考慮過其他題材嗎?蔡康永:有考慮過其他題材,後來覺得如果以人生的際遇來講,此刻拍的電影竟然不是由小號來主演,未免太逆天行事了,所以覺得手邊有志玲,S更重要的是在“康熙來了“告一段落之後做的電影,所以有義務要回報給喜歡看”康熙來了“的粉絲,他們看電影的時候,雖然看見我跟小號在做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可是依然從當中得到很多他們對於“康熙來了”所懷念的快樂,這個很重要。搜狐娛樂:現在重拾電影跟當初做有什麼不一樣?蔡康永:電影在大家生活中所佔的位置不一樣以前電影是一定要很多人走進電影院裡去,坐在黑暗中被隔離九十分鐘到兩個小時,大家一起把自己的人生忘記,專注地投入在膜拜這個白布上面所放映出的故事,這是那個時候的電影。
現在電影可以在手機上面看,可以一邊吃泡麵,一邊接電話看,電影隔離的觀賞方式不再是唯一的方式。所以如果這個時候做電影還以為你可以做一個把觀眾關進來,不放他走的電影內容,我覺得有點過度樂觀。這樣的電影依然會存在,也依然有粉絲很需要這樣的電影,可是對比於上個世紀60年代很多大師輩出的時代,那個時候真的電影可以允許很多創作形式,我覺得現在都遭遇網路上的視頻,節目或者各式各樣的影像產品的競爭,比較沒有那個空間了。搜狐娛樂:電影從立項到現在即將與觀眾朋友見面,你有特別焦慮的時期嗎?蔡康永:。沒有,這樣講好像太輕鬆我覺得拍一部電影都是因緣際會的事,而不是我自己去傾家蕩產殺出來的一條血路只要在這個事情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太勉強的部分,就是盡力而為,對得起大家,所以不要有那種說因為押了房子拍戲,電影一賣不好我就要流落街頭的這種想法。幸好拍攝過程當中也沒什麼巨大傷害的事情,所以我已經覺得一切都很平順了。搜狐娛樂:也有一些人在看了這部電影,覺得是在賣“康熙”的舊情懷,您怎麼看?蔡康永:我不是很懂賣情懷三個字的意思,聽起來好像不是一個很正面的說法,在我的理解中,如果有情懷可賣,挺感人的如果喜歡“康熙來了”的人在電影中得到了額外的樂趣,我覺得這正是我對於康熙粉一個回報。不是康熙粉的人如果看了電影覺得劇情還是很順暢,也就不耽誤他看這個片子。不管他喜歡與不喜歡,可能不是跟我運用了一些“康熙”的面孔有關係。搜狐娛樂:大家都覺得蔡康永是娛樂圈中的文化人,所以現在回歸拍電影是找回了最初的自己嗎?蔡康永:這恐怕是一個誤會,因為我本來是學電影和電影製作的,我本來就是娛樂圈裡面的人,所以真的不能因為我喜歡寫東西,喜歡看書,就誤會我是一個文化的人。我其實很希望大家都愛看書,因為我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寶藏,也是一個打發時間,逃避世界的好方法,看書沒有什麼高級不高級,它只不過就是我一種逃避的方法而已。因為愛看書就變成了文化人,這太褒獎了,也是太美好的一個誤會,我還是很喜歡娛樂工作,我只是覺得娛樂新聞太瑣碎了,一個禮拜就會產生很多變化,把時間花在追隨上挺浪費時間的。搜狐娛樂:現在來看,停掉“康熙來了”您有後悔嗎?蔡康永:我覺得好像是我這幾年做得最好的一個決定,因為大家愛過“康熙來了”,所以好好跟大家道別,而不是在大家厭倦它的時候,自己衰敗地消失,這是一個好的告別方法。我本來就逼迫自己離開一個駕輕就熟的工作,去做更能激發自己創作能量的工作。我跟小號在“康熙來了”的位置上已經安逸太久,所以能夠告別它,去找新的事情來做,目前看起來是一個好的安排。搜狐娛樂:這部片子之後還有做導演的打算嗎?蔡康永:過去寫東西的時候,腦中浮現第一個臉通常是女生的臉,做節目的時候想到第一個觀眾也是女生的臉,我本來就有這個習慣,我想像中我對話的人是女生,之前出書的時候辦了很多場的簽名活動,出現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女生。是不是有能力做一個不是以女生為主角的故事,是我想要嘗試的事情,可是不表示那個故事不是給女生看的,我心目中浮現的讀者身影依然是女生,只不過是不是有能力拍一個男生為主的故事,還是希望女生來看的。
記者手札
恰巧就在採訪的當天,台灣法官宣告“同性不能結婚違憲”,並要求兩年內修改,保障同性婚姻。1994年年相識以來,蔡康永和男友喬治已經相守了20多年。得知消息後,蔡康永絲毫未掩飾自己的激動,“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本來就是懷抱著樂觀的想像,這件事實在是眾多爭議中,沒有什麼好爭議的事。”2001年,在李敖代班主持的節目中,蔡康永大方承認出櫃的幾天後,依舊頂著巨大輿論壓力出席金馬獎前的記者會。無論何時,看盡浮華的蔡康永都能以旁觀者的姿態保持冷靜,但他唯一一次在節目中淚崩,也是因為聊到出櫃。很多人疑問,同性婚姻合法蔡康永會和男友走進婚姻嗎?只記得他曾在書裡寫到,“同志這種人,無法延續約定俗成的家庭,就得自己製造家庭的定義。而我們虛構一個家庭時,就會比較多選擇,也比較自由。“回到最初的那個命題,如果能猜中他的選擇,複製蔡康永可能就不那麼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