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江皓從日本回國之後,始終過著如機器人般規律的生活。
幾點鐘起床,幾點鐘上班,每天上班做什麼,下班要吃多久的飯,全部計畫的精准無誤,從來沒有什麼偏差,也沒有多少期待。
但隨著開始跟周舟同居,日子卻發生著悄然改變。
江醫生每晚打開家門的心情,不再百無聊賴,反而如同開啟禮物盒那般,充滿愉悅的好奇。
因為小廚子永遠都會為他準備幾道冒著熱氣的菜肴,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比從餐廳裡吃到的還要美味,讓冷冰冰的大房子充滿了柔軟的氣息。
這個夜裡,周舟又去小築工作,江皓獨自享用完了他留下的大餐,先坐在桌邊將從網上買來的論文看完,接著才慢悠悠地將餐桌整理好。
最後他順手打開冰箱,忽被被裡面滿滿當當的瓜果蔬菜、各式調料、成排的醬菜還有優酪乳和鮮榨果汁嚇了一跳。
活了這麼久,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大概冰箱自己也有點想哭吧。
江皓揭下周舟貼在紅茶盒子上的便利貼,望著“吃東西先確認保持期喲”的囑託,心裡泛起絲講不清的滋味,那大概是未曾承受過如此關懷,從而在其到來時泛起的茫然。
他思來想去,慢慢給小廚子發了條無聊的短信:“菜很好吃,一點去接你下班。”
“不用啦,太晚睡會影響你的工作精力,我滴滴一輛車就好:d”周舟回復的文字傻兮兮的,跟他本人沒多大區別。
——
辛苦的生活讓小廚子從來就沒有睡懶覺的習慣,無論前夜工作的多晚,次日天亮了都還是會準時醒來,開始整天的忙碌。
只是現在他帶著簡單的行李住在江皓家裡,猛然睜眼就要看到那張毫無死角的俊美睡臉,還真是無法習慣,幾乎每次都會被自己的心跳嚇到清醒。
可是江皓偏比周舟還要安全感低下,總是把他摟得死緊,叫他無法逃脫。
某個早晨,周舟紅著臉蠕動了三兩分鐘,才像只倉鼠似的爬到床角,打算準備早餐。
結果本該還在睡覺的江皓卻一把將他按倒,欺身壓住,低著聲音說:“早安。”
“早安……”周舟又羞澀又無奈,掙扎著問:“你想吃什麼呀?”
“想吃你。”江皓從來都身體力行,講完這話竟伸手拉下他的內褲。
周舟從前覺得江醫生安靜又愛讀書,一定是個“正經人”,現在真被他無節制的性生活嚇傻了,緊緊地抓著枕頭趴在那委屈:“可是還很痛……昨晚明明都……”
江皓帶著睡意露出壞笑,在他還帶著牛奶沐浴*的後頸上親了又親,單純地很喜歡瞧這傢伙明明害怕卻不敢抵抗的樣子。
最後周舟感覺他終於松了力氣,趕忙穿好卡通內褲,扭過臉偷看江醫生:“壞人。”
“你不是說我是好人嗎?”江皓覺得煞是有趣。
周舟皺眉:“有的時候好,有的時候壞。”
“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壞?”江皓仍舊摟著他,在晨光熹微中享受著北京的早晨。
“我不想聊了,我想去做飯。”周舟捂住眼睛。
雖然曾經很期待和一個人慢慢熟悉、溫柔相守,但這個人如果是江皓,卻又令他有些忐忑。
“好,但你要答應我,不能吃的比我少。”江皓很支持小廚子運動,卻真的受不了他節食。
自從下了個減肥的決定後,在整個冬天的幾個月裡,周舟真的變化很多,但直到現在,這傢伙都不太正常進食,經常給別人做了滿桌好吃的,自己卻躲在一邊吃麥片粥。
“我怕又變胖……”周舟小聲說:“以前自甘墮落,明知道會胖還一直吃,現在終於有點自製力,所以……”
“沒關係的,開心健康最重要。”江皓的態度依然如此。
周舟淡笑了下,趁機爬下床逃離了臥室。
——
其實,得到愛情的全新處境,並沒有讓小廚子消退掉想要變好看的心,相反,那*在他不□□穩的身體裡,膨脹得更加強烈。
無論是跟江皓走在外面,還是在家對他驚鴻一瞥,周舟每時每刻都能夠感受到完美外貌的珍貴所在,他沒有奢望讓自己變成對方,只希望此後跟江醫生站在一起的時候,不至於讓人感覺太不相配。
待到某個無需上班的午後,小廚子跑去商場買了兩件合身的新衣裳,又忐忑地去了左煜介紹的那家美髮店,探頭走進去呆呆地說:“我想染頭髮。”
常常帶朋友來作妖的左少爺可是消費大戶,故此周舟自然也受到熱情接待。
有位娘兮兮的美髮師安排他落座後,拿著色板問道:“想要什麼顏色?”
“我也不知道,你覺得呢?”周舟很茫然。
美髮師介紹了幾款超級誇張的灰色和青色系,都是左煜那種小鮮肉會喜歡的流行款。
周舟感激擺手:“我不行,要普通點的。”
“你皮膚白,要不然選栗色吧,不用漂,而且褪色慢。”美髮師建議。
對時尚毫無主見的周舟立刻答應。
這家店的店長常給明星們打理髮型,收費不菲、技術也過硬。
短短兩個小時之後,小廚子就擁有了乾淨清爽的新頭髮,果然襯得氣色很好,人也顯得年少,他高興地起身結帳,連聲道謝。
“客氣什麼,左左朋友就是我朋友。”美髮師順手就幫他扣了錢:“我刷左左的卡了。”
“別別別!”周舟立刻擺手。
因為左煜上次囑咐過店裡小廚子花的錢記在他賬上,辦事俐落的美髮師無奈:“已經刷了,要不你自己跟他溝通吧。”
周舟滿臉無奈,心想最近小老闆會理我才怪。
沒想到兩分鐘之後,左煜的電話竟主動打了過來,語氣好像很鬱悶:“白癡,你幹嘛呢?”
“我、我出來染頭髮,他們刷錯卡了,我支付寶還給你。”周舟老實回答。
“還個屁,下樓等我,我就在旁邊商場。”左煜這樣說完就粗魯掛斷。
——
左煜是家族裡同輩人中最小的,打出生就受盡寵愛、沒受過半分委屈,不僅學業不精,還喜歡在外面拈花惹草,自初中就開始的戀愛狀況持續到大學快畢業,分分合合的經驗恐怕比三十多歲的男人還豐富。
由於這個傢伙皮相不錯、家底豐厚、性格又逗趣,追不上的女孩兒比較少見。
就算是實在沒緣分,左煜也不會強求。
可偏偏到了感情線朦朦朧朧的周舟這裡,他竟然真的放不下。
本來想到江皓就一肚子火,聽聞小廚子亂染頭髮取悅那個男人,又更不開心,可是開著車趕到商場門口看到熟悉又渺小的身影時,竟完全不知該怎麼發脾氣了。
周舟表情有點忐忑,上了車說:“幹嗎呀,還沒到開店的時間呢。”
“面試個廚師,你陪我去看看。”左煜皺眉踩下油門。
“還要招廚師嗎?”周舟頓時緊張,害怕他是不是想要趕自己走。
“不是,我奶奶的廚師回老家了,她最近身體又不好……”左煜講起煩心事,片刻戛然而止,陷入沉默。
周舟立刻擔心:“真的嗎,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去看看奶奶。”
“你還有心情管別的?現在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在江皓身上吧?”左煜在戀愛之事上決不天真,他感覺得到周舟的幸福光環,心裡嫉妒得簡直在滴血。
周舟鬱悶:“我都講過,我對朋友……”
左煜皺起眉頭:“算了,別囉嗦!”
周舟垂頭喪氣。
左煜通過後視鏡偷看他的傻模樣,案想著如果自己此刻開始橫刀奪愛,有幾分把握、會不會把這傢伙活活嚇死。
但他沒有行動,且不說家裡因為奶奶的身體狀況而亂作一團,自己不該節外生枝,就算排除所有現實的原因,小廚子也不會改變內心,他就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傻瓜,除了被江皓親自打臉,誰說什麼都不會管用。
——
江皓對事業的認真永遠在合理的範圍內,只要正常工作時間結束,便絕不會再過分投入其中,所以他從不加班,每天推門而入都是準時准點。
今天亦然,七點三十七分,和昨日差不多。
周舟把剛切好的羊肉片擺在已經豐盛至極的桌子上,朝放下公事包的江皓笑:“我輪休,一起吃火鍋吧。”
江醫生勾勾修長的手指:“過來。”
周舟冒著問號走到玄關口:“怎麼啦?”
江醫生摸住他的頭:“看到我回家,你應該怎麼說?”
周舟冥思苦想片刻:“歡迎?”
“沒錯,你一週五天要去小築做飯,只有兩天能迎接我。”江醫生拍平他的圍裙:“還有……”
周舟眨眨眼睛,片刻之後就被溫柔的吻住。
江皓這個人看起來禁欲又冷淡,可是親昵起來卻莫名的駕輕就熟,真不知從前跟他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誰……
周舟剛剛走神,卻立刻被捏住臉:“專心點。”
“嗯……”小廚子不好意思地點頭:“吃飯吧,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江皓貌似從不挑食。
“是呀,你喜歡蘆筍、千葉豆腐、牛肉、魚肉、蝦蟹還有番茄,畢竟給你做了那麼多次菜啦。”周舟對他的口味比對他的人格更熟悉,笑著說:“不過今天的羊肉也很好,我看到新鮮就買了點。”
江皓微怔,而後用有意為之的微笑掩去心裡的波動:“嗯,羊肉壯陽。”
“不是,哎呀,你不要老是這樣。”周舟鬱悶地冒煙。
“害什麼羞,我會讓你習慣的。”江皓少見地脫下風衣就隨手甩在沙發上,擁著他往餐廳走。
周舟腳下磕磕絆絆,撲騰道:“不要鬧,好好走路。”
“怎麼什麼都不要?”江皓一把將他抱到位子上,然後從酒櫃裡拿出葡萄酒,微微彎起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知道嗎,喜歡嘴上說不要的人,身體都特別誠實。”
周舟無語:“我發現你好悶騷。”
“悶騷?”江皓放下酒瓶和高腳杯,對這個詞思索了下:“明騷我也可以,你喜不喜歡?”
“……”周舟徹底不知道說什麼,端起碗慌張舀湯:“吃飯!吃飯!”
☆、第35章
想要快點成功,就得目標專注,不要懷著僥倖去做多餘的事情。
這個特別簡單的道理,江皓從小就非常明白。
所以他用來討好自己的愛好不多,有空閒時除了看書還是看書。
然而在社會上不怎麼成功的周舟則截然不同,他不僅願意花心思把廚房打理得溫馨滿滿,還在陽臺種了花,在客廳養了魚,但凡能逃過江醫生魔爪的晚上,都會趴在茶几邊畫手帳、寫日記,總是悠閒地停不下來。
夜色中的北京仍舊燈火輝煌。
江皓跟東京大學的教授發完郵件,端著咖啡在窗邊發了會兒呆,然後才離開書房。
周舟照舊在茶几前拿著彩色鉛筆畫畫,剛洗完的頭髮濕濕的,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孩。
江皓靠近後問道:“你染髮了?”
周舟茫然抬頭說:“啊……前天就染了。”
雖然不是很耀眼的模樣,但暖暖的栗色還是挺明顯的。
江皓頓時覺得尷尬,放下咖啡杯解釋道:“光線不太好,剛發現。”
周舟知道他在撒謊,也多少因為根本沒被注意而有點失落,卻訕訕地笑道:“嘻嘻,隨便染的。”
江皓皺眉:“染燙用品都是化學物質,對身體不好,以後別弄了。”
說完就進了浴室間。
周舟黯然地坐在原處,他本只想得到些稱讚,又覺得自己蠢得要命。
如果江皓喜歡賞心悅目的人,去照鏡子就好了,幹嗎浪費時間瞧自己呢?
——
雖然沒有對旁人袒露私生活的習慣,但江皓卻也並不會遮遮掩掩做人,加之周舟在同事中間的聲望極高,所以就在每天享受午餐便當的同時順勢承認了戀情。
“啊啊啊,為什麼周舟不喜歡女孩兒?”
“老師你好走運呀。”
“如果哪天分手了,就讓給我吧!”
辦公室中的價值觀非常詭異,仿佛江皓才是高攀的那一個。
這樣的原因,當然是周舟一早為他準備的華麗三層便當,裡面香氣撲鼻、五顏六色,細細數去菜色超過十種,剛好是江皓能吃飽的量,而且每天都不重樣,簡直讓吃貨們羡慕死了。
護士小姐偷窺到江醫生的愛心午餐,幾乎要落下淚來:“……為什麼人世如此不公?”
江皓並沒有分享的意思,冷淡地回答:“你去找個廚師男朋友,不要每天煩我。”
“別的大廚回家是不做菜的,哪有周舟那麼勤快。”護士抽噎:“我還是多賺錢,努力去飯店瀟灑吧。”
江皓淡淡地說:“這麼想也沒錯。”
“那您跟護士長說說,給我漲工資。”護士朝他比了個心。
江皓無動於衷:“在你身上,我找不到漲薪的理由。”
“冷血男……”護士丟下咖啡鬱悶離開,誰知卻迎面撞上位西服革履的帥哥,不禁疑惑:“您找誰,請問您預約了嗎?”
來者正是景照,他微笑:“我是江醫生的老朋友。”
分開這些年,江皓不是沒想過與他重逢的可能,但幾乎從未預料,重逢是如此尋常,而又是如此措手不及。
景照面相成熟了,眼角眉梢都改變很多,但仍能看得出年少時的影子。
這個負心的男人坐到江皓的桌前,望向他的眼睛說:“好久不見。”
江皓正準備進食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壞了,如鯁在喉地放下筷子,冷聲道:“出去。”
護士早就聰明地逃之夭夭,景照苦笑:“快六年了,你還沒原諒我嗎?”
江皓再一次詫異於他的沒心沒肺,皺起眉頭說:“你覺得自己的選擇可以被原諒?”
景照垂下眼睫毛:“我什麼都得到了,就是沒有感情,妻子也好,家庭也好,從開始就是交易,所以並沒有旁人看起來那麼圓滿……”
“這些廢話,你早就跟我說過,所以呢?”江皓皺眉:“我對你沒興趣,而且我有愛人,你不會想騙婚之後,又計畫當小三吧?”
他又恢復了刻薄,從前的溫柔無限和特別對待,已經灰飛煙滅了。
景照望著自己早就預料到的結局,輕聲道:“我爸已經去世,所以我終於得到自由離婚了,女兒歸前妻,兒子歸我,實際上是我媽在帶,我又是一個人……”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你全家死是死活,跟我都沒關係!”江皓少見地失態發怒,忽然將桌上漂亮的便當和水杯全扶到地上,罵道:“滾!”
如果他一直嘲諷,景照會覺得心涼。
可看到這失去理智的一幕,他反而意識了到眼前人的不忘懷。
江皓拒絕再多看景照半眼,側頭道:“你再不滾,是逼我叫保安趕你?”
“你竟然一點都沒變。”景照微笑了下,竟真的轉身離開了。
待辦公室恢復寂靜後,江皓才低頭望向地上狼狽的料理和摔碎的木質飯盒,更加眉頭不展。
——
對事態全無所知,也不會去過分逼問愛人過去的周舟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他半夜抓緊時間下班後,又被江皓開車接回家中,進門放下書包抱歉地說:“真的,以後我打車就可以啦,害你休息太晚我心裡難受呀。”
從某種程度上講,江皓決心跟周舟在一起,就是想借由他帶來的幸福而逃離景照的陰影,所以並沒有把糟糕的情緒表達出來,只是摸了摸他的頭:“這是我的責任,你可以用其他方式答謝我。”
“我給你做好吃的!”周舟笑了,然後問:“今天的便當好吃嗎?”
“嗯。”江皓點頭,進到更衣室去換衣服。
周舟追問:“盒子呢,我去洗乾淨,明早……”
“忘記帶回來。”江皓已經從網上訂購同款替代,但需時間才能到手。
“沒關係,還有好幾個。”周舟並沒有多想,一如既往地輕鬆,拿著睡衣便去洗澡了。
——
兩人住在一起,無論彼此多好的脾氣都需要磨合。
小廚子本來是個不怎麼不需要睡覺的夜貓子,可是他發現江皓總會等著自己的一起睡,就漸漸戒掉了大晚上寫手帳的習慣,抓緊一切時間鑽到被窩裡。
可是江皓偏又不老實,興致起來簡直能折騰到三、四點。
這天周舟剛閉了眼睛,就又被他伸手抱住,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愛撫,仿佛覺得衣服特別礙事,沒多久就居心叵測地撩了起來。
“睡覺吧,你也稍微節制點嘛。”小廚子怕痛,微微地掙扎起來。
“還沒習慣嗎?”江皓低頭吻上他還帶著沐浴露味道的耳朵。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景照第一個男人,所以曾經景照才表現的那麼駕輕就熟。
可是周舟這個人、他的身體和他的心思,卻全都屬於自己。
“……這種事怎麼習慣,太大了……”周舟紅著臉埋在枕頭裡,忽然建議說:“不如我們換換吧。”
江皓努力把腦海裡其他不相干的身影揮散去,淡笑:“你可以試試。”
“瞧不起我的語氣……”周舟壯著膽子翻身抱住他:“睡覺吧……我今天好累了……客人特別多。”
“親親我。”江皓似乎提出條件。
周舟抬頭飛快地親了下他的唇。
“太敷衍了吧?”江皓皺眉,在黑暗中壓住他越來越輕薄的身體,附上深吻。
周舟的臉又燙起來,就連被握住的指尖都在發燙。
可是江皓又漸漸地松了力氣,有那麼點可憐他,只是摟著說:“睡吧。”
周舟這才半信半疑地閉上眼睛。
“如果蔣司回來找你,你會怎麼辦?”江皓這樣問。
周舟被嚇到,半晌才回答:“叫他把錢還我啊。”
“就這樣?”江皓說。
“不然呢,我跟他本來就沒什麼。”周舟咬住嘴唇。
是的,他們本來就沒什麼。
就算是暗戀很多年,也並沒有相愛的經歷。
不像景照狠狠地佔據了江皓最好的青春,而後又將他撇在地上,踏住一腳,以至於萬劫不復。
“那你呢,如果你從前喜歡的人回來了,你會不會離開我?”周舟握緊被角。
“不可能的。”江皓如此回答。
周舟沒有勇氣再追問,是不可能回來,還是不可能離開。
他始終還是忍不住覺得,江醫生選擇跟自己在一起,實在是有些委屈。
☆、第36章
一個人想要配的上誰這種想法,本就是個為難自己的過程。
周舟瘦下來之後,特別害怕反彈,而身邊江皓的存在更加重了這種恐懼。
他常常擔心自己又變成不堪入目的樣子,某天真的夢見身材恢復原狀,被嚇得立刻醒過來。
流著冷汗喘息半天,才發現大到離譜的臥室已經沒有人了。
周舟望著落地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終於漸漸回憶起早晨醒後的耳鬢廝磨。
想必江皓早就上班去,方才留下他一個人繼續昏睡。
周舟扶住手臂,雖不相信此刻幸福全都是因為變瘦,但倘若他還是原來那副醜陋到讓人厭惡的模樣,是絕沒有今天的。
呆呆地起床過後,他去冰箱裡挑了幾種糖份較低的水果榨汁,想要就此當早飯解決溫飽,可是猛地喝到嘴巴裡面,又瞬間湧出一陣噁心,以至於飛快地跑到衛生間去嘔吐出來。
多久……沒好好吃過東西了呢?
每天做那些美味的食物,卻連嘗都不敢嘗。
往往看到客人和江皓心滿意足的樣子,就自欺欺人的飽了。
他不想變胖、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這願望簡直發自肺腑。
周舟漱口後呆望著鏡子裡蒼白的臉龐,不禁目露茫然之色。
如果說在一起之前,他對江皓產生了難以言說的好感,那麼在一起之後的相處,就讓這好感變成了最真實的愛,即便江皓的感情只有十分、二十分,小廚子也願意用八十分、九十分和以後的所有時光去彌補,雖然不太聰明,卻也不想退路。
畢竟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離幸福如此之近。
現實生活並沒有那麼多生死相許、波瀾起伏,某個人在你的世界變得特別,有可能是因為跟他上了床,又可能是因為跟他同了居,也有可能僅僅是因為他對你笑了,而讓你看見關於愛的期望。
——
九十九朵熱烈到像是在燃燒的玫瑰花被擺在醫院冷淡的桌上,格外奪目。
這種奢華的禮物,江皓這輩子常常都會收到,從前景照也不是第一次送。
所以大美男做完手術,剛看到花中卡片,就直接將它塞進了垃圾桶,慢慢打開剛在微波爐裡熱好的便當,再不想周舟的心血被糟蹋。
小護士見狀心疼了:“江醫生,你不要的話給我呀,這花很貴的。”
“噁心的東西就該爛掉。”江皓皺眉。
“嘿嘿,看來你對周舟挺衷心的嘛,你送過他花沒有?”護士八卦。
江皓想起之前隨手買的永生玫瑰,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數。
“好好對周舟呀,他人多好。”護士忽然摸出筷子,夾走便當盒裡的雞蛋捲。
“離我遠點。”江皓把蓋子扣上。
“江醫生變小氣了。”護士可憐巴巴地關好門,只能靠著外賣盒飯填飽肚子。
江皓這才重新端詳起盒子裡的燉牛肉和蛋包飯,看到蛋包飯上用番茄醬畫的自己,就仿佛看到了周舟在廚房低頭忙碌的背影,那麼專心致志,可憐兮兮。
不想傷害這個傻瓜,不能傷害他。
江皓用筷子把番茄醬抹開,雖然心思煩悶,卻仍舊淡笑出來了。
——
在涼川小築滿足客人們的需求是周舟的工作,而在家烹飪則是柴米油鹽的生活。
周舟下午在超市買到了很樸實的小河蝦,裹上鴨蛋黃放在橄欖油裡煎酥,竟也香氣撲鼻。
“做什麼呢?”江皓不知何時進門走到廚房,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發現自己又沒能迎接他,周舟沮喪轉身:“下酒小菜。”
沒想到耀眼的江皓竟然捧著束同樣耀眼的向日葵,讓已入夜色的房間瞬間變得明媚動人,他輕聲道:“送給你。”
周舟拿紙巾擦了擦手:“誒……”
江皓遞過去問:“不喜歡嗎,下班恰巧路過花店,覺得很適合你。”
周舟慌張地接到懷裡,臉紅撲撲的,眼睛也發起光:“喜歡!我去找瓶子擺好!”
而後又在於屋裡團團轉的功夫小聲道:“不過以後不要浪費錢了,雖然也許你工資很高,但過日子也要精細,有這份心意……”
“你喜歡的話,就不算浪費。”江皓的脫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子,嘗了嘗他還在煮著的美味菜肴:“就不能說句讓我高興的話嗎?”
“沒人像你對我這麼好。”周舟給向小向日葵倒上水,如此認真道。
好嗎……
江皓的心裡像有團迷霧,讓他看不到太清晰的答案,因而轉移話題:“今天的菜也很好吃。”
“那一會兒多吃點。”周舟摸了摸自己的短髮,繼續努力做菜。
“等以後開店了,我下班就給你幫忙,順便學學廚藝。”江皓見向日葵帶來的驚喜很快褪去,又莫名地講起如此溫柔的話。
果不其然,極度嚮往那種生活的周舟又臉紅了:“那姑娘們會把店擠爆的,你不知道,其實你之前總去小築吃飯,常常有客人專門等你,最近你不去了,客人又消失很多。”
“只有姑娘會喜歡我嗎?”江皓問。
周舟無奈:“大家都喜歡你啦。”
“那你呢?”江皓不願離開廚房:“你沒說過喜歡我。”
周舟脫口而出:“我當然……”
“當然什麼?”江皓問。
周舟羞炸了,捧起蛋黃小河蝦說:“吃飯吧,你昨天不是說想喝梅子酒?我給你買啦,還切了三文魚和北極貝,對了,你的兩件風衣我已經送去乾洗,下周才能拿回來……”
江皓瞅著他跟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脫口而出道:“我喜歡你。”
周舟愣在原地,半晌竟然問:“就只喜歡我嗎?”
江皓伸手整了整他的圍裙,肯定道:“只喜歡你。”
周舟瞬間露出燦爛的笑臉,走來走去的把飯菜端到桌上,又開火說:“給你煎個蛋……”
沒想到他話沒講完,竟然扶著牆慢慢往下滑,坐倒在地板上。
江皓瞬間拉住這傢伙,問道:“怎麼了?”
“沒勁兒……”周舟覺得手和腳都不太受自己控制,小聲回答著,頭暈目眩。
江皓稍微檢查過,伸手把他攔腰抱起:“大概是低血糖。”
“火……”周舟擔心。
江皓匆匆把他放到沙發上,關了爐火又調了鹽水葡萄糖,一點點喂給他道:“是不是中午又沒好好吃飯,你吃的實在是太少了。”
“覺得沒胃口……”周舟蜷縮在那兒閉上眼睛:“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江皓半跪在沙發前,慢慢撫摸著他的額頭:“以後三餐我陪著你吃,節食到此為止,你不吃我也不吃。”
低血糖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毛病,周舟慢慢緩過來,呆望著他迷人的眼睛不吭聲。
江皓彎起嘴角:“好點沒?”
“不只是喜歡。”周舟鼓足勇氣拉住他的衣袖:“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家人。”
——
這次景照來帝都,完全他是在父親去世後的狂歡。
好的生活和體面的社會地位是他毋庸置疑想要的東西,而那段婚姻和孩子,只不過是代價而已。
令他付出代價的人,如今已經不在,而他又羽翼豐滿,想要尋回舊愛倒也沒有奇怪的地方。
江皓就像塊冰,雖然又冷又堅硬,但被融化後又會成為水。
——景照相信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所以一邊樂此不疲的送著禮物,一遍準時准點地在整形醫院附近探索資訊、打發時間。
不知是不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中午,江皓竟然少見地開著車出來。
百無聊賴的景照瞥見,立刻發動轎車,踩下油門,尾隨其後。
誰知道江皓一路開到附近餐飲街的某家湯包館,和個矮小的年輕男人碰面後,手把手的走了進去。
景照皺起眉頭。
這次回來,江皓三番幾次說他有新的愛人,相信並不是謊言。
但那愛人竟然如此不起眼、像粒沙子般的叫景照感覺彆扭。
他挪著車子開到湯包館窗邊,對著江皓那桌拍了張照片,而後便發出不屑的嗤笑聲,搖搖頭揚長而去。
如此無趣的對手,完全叫他提不起任何鬥志。
——
周舟厭食的傾向在惹得江皓鬱悶的同時,也成了小築的夥伴們擔心的問題。
沫沫在為開店忙碌準備,瞥見他比半年前消瘦太多的臉,不由說:“你是不是還沒好好吃飯啊,減肥固然有成就感,也不能搭上健康吧?”
周舟低頭打掃著廚房:“沒胃口,吃東西就想吐。”
“你不會節食過度,厭食症了?”沫沫立刻趴到廚臺上:“去看看醫生!”
“……沒那麼嚴重吧,可能是最近休息的不太好。”周舟無奈而笑。
沫沫正要勸他,左煜突然破門而入。
儘管外面春光正盛,這個傢伙卻滿身怨怒,陰著臉坐到角落的位子上悶不吭聲。
周舟很想跟他修復以往的友好關係,榨了杯果汁主動遞過去,小聲說:“給你喝。”
左煜愣愣地望著桌子。
“別不高興,我給你做好吃的。”周舟問:“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左煜仍舊沉默。
“喂……”周舟摸了下他的肩膀。
“我奶奶去世了。”左煜終於開口,聲音卻帶著哽咽。
周舟十分震驚:“什麼?!”
“過完年她就住院了,然後身體狀況急轉直下,昨晚……”左煜畢竟還年輕,無法對生老病死保持淡然的心境,講完便狠狠抹了眼睛。
“對不起,我不知道……”周舟難過地心絞在一起,他還沒忘記那個老奶奶有多慈祥,吃過自己的飯後吵鬧著留微信的樣子,真的歷歷在目。
“除了江皓!你還知道什麼!”左煜再也壓抑不住沮喪至穀底的心情,大喊出憋在心裡的話。
周舟咬住嘴唇,由於沒有解釋的餘地,也紅了眼圈,只能喃喃自語的抱歉。
看到他快被自己罵哭了,左煜又心內愧疚,胡亂抹了下臉說:“趕緊給我爸做點菜,我給他拿過去,他悲傷過度不肯吃東西,全家都沒辦法。”
“嗷。”周舟聽話地轉身走掉,卻在點燃的爐火前忍不住流出了憋不住的眼淚。
他是發自肺腑地認為小老闆是個好人,每每看到好人遇到難過的事,就會比自己坎坷更難過。
也許這種毛病就是很沒用吧,可從小如此,改不掉,也不想改。
☆、第37章
在現在的社會中,同學會也是種名利場,特別像北大這樣的優秀學府,大家畢業後還百廢心機的聚在一起,無非是想炫耀自己活得有多幸福,順便鞏固下人脈罷了。
江皓從前算萬人迷,如今人氣也不低,幾乎每年都會成為被邀請的熱門對象。
此類事他並不太在意,唯獨這次想到景照多半還逗留在北京,就很不情願。
可是老班長苦口婆心:“哎,你怎麼能不給面子呢?曉彤和王碩都從國外飛回來了,我也誇下海口你會出席的,所以別推辭啦。”
“那天我有手術。”江皓皺眉回答。
“可以換時間,前後幾天都可以。”班長笑著說:“我們有一系列活動,估計你不會喜歡參加,所以吃頓飯總可以吧?”
“只有咱們班的人?”江皓不願拐彎抹角:“我前陣子看到景照了,如果他會去,我就不去了。”
“當然是咱們班,景照跟咱們又不是一屆,關他屁事?”班長保證道。
當初江皓和景照是有名的校園情侶,後來分手之痛也也是人盡皆知,雖然對同志保有偏見的人也不是沒有,但大部分看客還是會對始亂終棄的景照有些意見。
繼續沉默糾結兩秒鐘,江皓終於答應:“好吧,我調一下手術安排。”
“有家屬也是可以帶的,你不會準備打一輩子光棍吧?”班長開他玩笑。
“我早不是單身了。”江皓無所遮掩。
“啊,誰啊?你跟誰在一起了?”班長為這第一手八卦而激動了起來,根本沒有主任醫師的嚴肅形象。
“一個……很好的人。”江皓唯有這般形容周舟。
掛了電話後,他沉思片刻,給小廚子發了短信:“下週末我有大學同學會,帶你參加。”
周舟顯然嚇了一跳:“誒,可是我這麼笨,還是不去了吧?”
江皓瞅著手機失笑,回復他說:“可是大家都攜家帶口,就我自己孤家寡人嗎?”
周舟有三五分鐘沒反應,多半在深思熟慮,最後下定決心道:“好吧!”
他總是這樣,即便內心不情願,也會努力滿足別人的要求,相處起來非常輕鬆,江皓幾乎能想像到小廚子那勉勉強強的表情,但對於將他介紹給同學們全無心理障礙,稍微挑了下眉,便收起手機去忙工作了。
——
左煜家的人各個都有本事,奶奶的葬禮自然風光無限,訪客中有真心緬懷的,也有接機獻殷勤的,門口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儘管沒受到邀請,但周舟打聽到時間和地點,還是捧著花偷偷地來了。
他本想紀念下老人家就走,沒想到竟然還有門衛,阻攔道:“您好,請出示請帖。”
“……”周舟沒想到連葬禮都要請帖,自然懵逼:“我是左煜的朋友……”
“沒有請帖不能入場。”門衛似是不相信。
周舟從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他拿出手機給小老闆打了個電話沒被接起,只好捧起橙黃的花束,誠懇地說:“那能幫我把這個交給左煜嗎,我想讓他幫我放在奶奶靈位旁邊。”
保安只是照規矩辦事,即然雇主沒有要求不能收禮物,便點頭答應,跟同伴交代了下便進了靈堂。
周舟歎了口氣,背起包朝最近的地鐵站走去。
沒想到他剛剛離開幾分鐘,就聽到了身後的叫嚷:“喂,你個小胖子,等一下!”
現在還能叫周舟小胖子的也只有左煜了。
回首望去,果然是穿著西服的小老闆,他氣急敗壞地沖過來罵道:“你笨死了,多等會兒不成嗎?”
“我也不一定非要進去啦,只是奶奶很慈祥,所以……”周舟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你穿這樣,像個大人。”
“我本來就是大人。”左煜移開目光。
“嗯。”周舟頷首:“所以奶奶去世,你要學著堅強,多陪陪爸爸。”
“我就不可以難過嗎?”左煜問。
“可以啊,難過的情緒就留給我們這些朋友啦。”周舟回答。
沒想到左煜瞬間就抬手擁抱住了他。
“你幹嗎啊?”周舟掙扎起來,可動作卻隨著小老闆壓抑的哽咽聲而停止住。
“我家裡面,就只有奶奶對我最好,我不想她走,我捨不得她……”左煜並沒有在家人面前表現的脆弱,全於他面前傾瀉出來。
周舟就是這點好,他溫和、善良,永遠願意去理解別人,此刻亦然,抬手笨拙地拍了拍左煜的後背:“別哭啦,你還有我們呢,奶奶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左煜還是俯身擁抱著他,深深地埋下頭去,不願露出自己太過於孩子氣的表情。
——
江皓是受過精英教育的人,他習慣了高效率,每每身邊有誰露出愚笨遲鈍的樣子,都會展現稍有些不耐煩的眼神,為此周舟也是十分小心,很怕他嫌棄自己不夠聰明。
可是萬萬沒想到,江醫生教起日語來卻非常耐心,頭頭是道的講解甚至比桐島山那個日本人還要專業,無論周舟有哪裡不明白的,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解釋。
如此一來,小廚子倒真的跟著學了不少東西,從前遺忘的知識也都重新撿了起來。
左煜奶奶去世後的幾天,員工們都被放了假。
周舟坐在家裡一直補習,忍不住稱讚犧牲大週末教自己的江皓說:“你講的真好,你好適合當老師呀。”
“上大學後就一直做家教,到日本還去教中文賺錢,習慣了。”江皓輕描淡寫。
周舟也曾獨自在這世間艱難的生活過,他隱約可以感覺到無父無母、隻身一人的江醫生成長過程中的不容易,所以一點也不在意這個人偶爾的冷酷與理智,但還是忍不住怯怯地問:“你……你小時候應該很可愛吧……又聰明……為什麼沒人收養你……”
江皓正在翻書的修長手指一頓。
“我瞎問的,你別生氣!”周舟趕忙擺手。
“也許是從小就早熟、又面無表情,那些大人接觸下來,覺得我是可怕的孩子。”江皓淡淡地回答:“稍微懂事點後,我也不想管陌生人叫爸媽了。”
“不會的,你一點都不可怕……沒有你是那些養父母的損失……”周舟皺起眉頭。
孤兒的心傷恐怕是一輩子的烙印,但三十而立的江皓已經不會把它表現出來,還很自然地說:“那你收養我不就好了?”
“養不起。”周舟低頭開始做日語習題。
“為什麼?”江皓伸手摟過他,輕輕掐住他的臉。
“別鬧啦,我要學習。”周舟掙扎起來,已經漸漸習慣他在私下裡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性格。
“笨蛋。”江皓親了這傢伙一下,起身去書架前尋找其他日語資料。
周舟認真地做著題,不禁在心裡偷偷覺得,沒有被任何人分享的江皓,實在是太奢侈了。
——
北大的同學會總不乏腰纏萬貫的校友贊助,所選的地方當然清淨高雅、生人勿近。
周舟這輩子最羡慕高材生,忽然間看到成群結隊的精英男女,簡直緊張到冒泡,始終摸著自己的新衣服跟在江皓身邊,完全不知道說什麼,仿佛這個最耀眼的存在,成了他最可靠的定心丸。
“不要怕,只是偶爾聚會聊聊天,一會兒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了。”江皓本想帶周舟認識一下熟人,可直到此刻,才意識到其實小廚子跟這些已經功成名就的老同學們沒有任何可以交流的東西,不由有些心疼他臉上的惶恐。
“嗯嗯。”周舟聽話點頭。
江皓順勢就拉起了他的手,即使在眾目睽睽之中,也沒有任何猶豫。
好在於社會上打滾多年的大醫生們都是人精,坐到飯桌上後對周舟講話特別和顏悅色,有人好奇打聽道:“你是大學生嗎?江美男怎麼開始老牛吃嫩草了?”
周舟趕忙搖頭。
“誒,高中生?”大家更好奇。
“不是的,我是廚師。”周舟趕忙把涼川小築的名片遞給他們,面紅耳赤的說:“你們要是有時間去吃飯……我給你們打折……”
恐怕小老闆聽到他在外面大言不慚,又該不高興了。
可是周舟在江皓的同學們面前,也實在沒有可以拿的出手的成就。
“日料?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吃日料了。”
“我好像去過,讓我瞧瞧地址。”
“對,上次老張請咱們吃宵夜不就是去那兒嗎,在三裡屯旁邊。”
周舟呆呆地看著他們議論紛紛,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
這些穿著名牌衣服的人,大部分都是大醫院的主刀醫生,應該全都讀過很多書、懂很多知識吧……萬一江皓不想讓自己露出如此市井的一面怎麼辦?
琢磨到這裡,他迷茫抬頭。
沒想到江皓卻依然平靜,還朝他笑了下,夾了桌上先端來的蛋黃酥到他的盤子裡,而後才愛答不理地和身邊一個眼鏡男說著醫院的林林總總,倒和辦公室裡的模樣沒有區別了。
——
這頓同學會的飯比周舟想像中要輕鬆很多,雖然他不善交際,但終於跟著江醫生勉強應付下來,只是臨走時難免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趁機小聲問道:“可不可以陪我去文具店呀,我想買個新的手帳本。”
“好。”江皓頷首,走出包廂門與老同學們揮手作別。
正在這個功夫,卻忽有個不速之客靠近,言語間帶著笑意:“竟然在這裡遇見你們,真巧啊。”
周舟茫然側頭,望見位穿著名牌衣服、溫潤如玉的男人,不禁眨眨眼睛。
江皓的臉色變得極差,瞬間握緊了小廚子的手。
來者正是景照、他蓄意來此吃飯,當然絕非偶然。
眾人發現往日冤家聚頭,立刻慌裡慌張地告別、相約著去爬長城去,全做鳥獸散。
“滾。”江皓只說了這個字,就拽住周舟往電梯走。
“你的品味變得很別致嘛。”景照依然微笑,完全不把相貌平平的周舟放在眼裡,更何況已經同私家偵探打聽好他的身世地位,感覺實在如笑話般不堪一擊。
這話讓江皓停住腳步,忽然回首推了下尾隨的景照:“他是我愛人,你少招惹他,不然我跟你不客氣。”
“你能拿我怎麼樣?”景照問。
“看來你是想試試。”江皓冷哼了聲,就拖著周舟進了電梯。
被驚呆的小廚子全程都沒講話,但他不傻,感覺得到那微妙的氛圍,所以當電梯門緩緩關閉的時候,心也如同掉進了虛空,沒有半點安全感。
密閉的空間平復了江皓的情緒,主動說道:“前男友。”
“……”周舟莫名地問:“你有幾個前男友呀?”
江皓沉默。
周舟抬頭看他:“是不是,就這一個?”
“是。”江皓答應過他不撒謊,也從來不想撒謊。
“你一定很在乎他吧,在乎到從來都沒提起過呢。”周舟把手機放在書包裡,失去了剛才的愉悅心情。
“全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事提他做什麼?”江皓反問。
周舟回答不出。
“少搭理這個人。”江皓忽然從後面抱住他:“不准不高興,你剛才說想買什麼文具?本子?”
“不買了,好像還有個備用的,我們回家吧。”周舟心中有很多疑雲,但他此刻想要選擇相信江醫生一回,畢竟像江皓這樣的男人活到三十多歲,還沒有點過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只要能放下,過去根本不重要,對任何人來說,重要的都是眼前此刻。
☆、第38章
很多人都覺得,溫吞吞的周舟是個老好人,可他自己並不這麼認為。
倘若真的那麼沒有原則,心裡只剩畏縮的慈悲,又怎麼可能在未成年的時候就和家裡斷絕關係,跑到無依無靠的北京這麼多年?
父親、母親、哥哥。
最親最親的家人,竟因感情上的不理解,而成了陌路。
由此周舟甚至覺得自己特別殘忍,其實並沒有眾人想得那麼好那麼不懂得挑剔。
很多不被朋友接受的行為,只不過內心生長出了目標,就想要堅定地選擇,並且一直走下去。
對蔣司的留戀是如此,對江皓的赤誠也是如此。
倘若有天,江皓像蔣司一樣傷到小廚子的心,他又該如何進退呢?
這個問題自從那日同學會後,就一直困擾在周舟的心頭,或許是由於他實在太在乎江皓了,這個男人的波動和不自然,簡直明顯到無需提示的地步。
也是,大概珠聯璧合的愛情,本就該和景照那樣的人發生吧?
周舟莫名覺得酸澀。
這日中午,他對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酸菜魚仍舊吃的不多,勉強嘗了幾口,就默默地喝湯混時間。
“不喜歡嗎,同事推薦的,我以為酸的會讓你食欲。”江皓皺眉問道,自從他發現小廚子低血糖後,還真的儘量每頓都陪他吃,生怕這傻瓜把身體折騰到厭食症的地步。
“挺好吃的,魚很嫩,味道也好。”周舟抬起頭。
“那就多吃點,不枉費我大中午還跑出醫院。”江皓看看表:“下午還有台手術。”
“那麼忙的話,就別管我啦,我會吃午飯的,不然每天給你拍照證明也可以呀。”周舟的微笑軟綿綿。
江皓明亮而奪目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忽然問:“你還在不高興嗎,因為那天遇到景照?”
“沒不高興,他看起來特別好,比我好。”周舟實話說:“就是有點失落。”
“金玉其外,恐怕還不如你百分之一。”江皓的回答倒並不像撒謊。
周舟眨眨眼睛:“他是幹嗎的,也是外科醫生嗎?”
“醫療行業,具體不清楚,早就沒聯繫了,況且他平時在上海。”江皓回答。
“那現在在北京,是想找你嗎?”周舟又問。
江皓盡可能地誠實:“大概吧。”
周舟立刻露出更加鬱悶的表情。
“怎麼,你怕我吃回頭草?”江皓給周舟盛了勺魚:“絕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就很好。”
“說得我像擋箭牌似的……”周舟嘟囔。
多多少少被他一語成真的江皓心裡微涼,臉上卻沒反應。
可是周舟卻已經打起精神:“好啦,是我想太多,你下午的手術要順利呀。”
——
生老病死這樣的現實雖然自古無解,但每個人、每段人生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奶奶去世後,左煜發生了悄無聲息的改變,他將餐館停業整頓之後再出現,倒沒再像從前那般沒心沒肺地玩耍,反而認真查帳,按時上課,忽然間懂事了很多。
“咦,你來了呀。”周舟照舊提前到小築整理食材,看到他熟悉的身影,不禁露出笑臉。
“你又瘦了,是打算從地球上消失嗎?”左煜無奈地瞪他。
“沒有瘦,最近都好好運動、好好吃飯了。”周舟將剁了半天的蓮藕豬肉餃子餡裡調入蒜蓉和高湯,奮力地攪拌。
“做什麼呢?”左煜好奇。
“獨門秘方,你吃了就知道。”周舟彎起眼眸。
“晚上我同學們要聚餐,班費有三千,十二個人,你幫著安排下。”左煜說。
“不當冤大頭請客啦?”周舟無奈搖頭,把調味好的餡兒包成可愛的小餃子。
“你好意思說嗎?我是冤大頭?蔣司錢還了?”左煜有點想翻白眼。
周舟搖頭:“反正給他三個月時間了,他自己想辦法吧。”
“才不相信你最後能拿那貨怎麼辦。”左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周舟燒熱鍋,倒進橄欖油,平靜地回答:“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其實我要錢,一是想讓江皓放心,二是想告訴蔣司以前的事是真的過去了,以後不聯繫為妙,反正錢拿回來,也不夠開餐館的。”
這個傢伙,總是悶不吭聲的把人生設想得很清楚,叫喜歡指點江山的左煜時常跳不出毛病,有時他甚至會產生錯覺:似乎自己比周舟還要軟弱而迷茫。
趁著左煜胡思亂想的功夫,小廚子已經將小餃子放進鍋裡煎成金黃的顏色,然後摸出最近新買的碧綠小盤子盛好給他:“餓了嗎,嘗嘗。”
“我的醋呢?”左煜坐在食台前亂翻。
“這兒,真愛吃醋。”周舟把他的“御用”調料找出來。
“就愛吃,你管得著嗎?”左煜邊哼哼邊把煎餃塞到嘴裡面。
熱氣騰騰的酥脆皮兒被咬開,肉香濃郁的餡料便擴散開來。
本該是很好吃的味道,可左煜的表情卻變得恍惚,遲疑地嚼著似在走神。
因為這和奶奶曾經包的,嘗起來幾乎一模一樣。
“是她在微信裡教我的調味兒方式,說你小時候不愛吃蔬菜,就把蓮藕剁的很細,包在豬肉餃子裡騙你吃……”周舟笑了笑:“以後你想她了,我就給你做餃子。”
“我不是被騙,只是看奶奶做得那麼辛苦,就硬著頭皮接受了。”左煜這樣回答完,再度拿起筷子狼吞虎嚥。
其實小廚子很怕觸到他心結而惹他難過,見左煜欣然接受了這份好意,便放下心來,轉身去醃制其他的小菜。
左煜吃著吃著,又抬頭望向周舟的背影,心裡面真的特別想讓他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隨著老人的去世、遺產的分割,家裡的環境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做個伸手要錢的孩子,和可以支撐生活的男子漢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有這個能力、或者有這個決心,去保護一位永遠不可能被接受的同性戀人。
——
左煜的同學們都是跟他差不多的年輕人,夜色剛至,就把小築鬧得人歡馬叫,碰酒嬉笑之聲惹得周圍的顧客頻頻側目。
周舟忙到頭暈目眩,才一口氣做出他們要的各色菜品,算了算價錢,倒也不賠不賺。
正當沫沫把最後那份熱氣騰騰的帝王蟹端上桌,店員們終於有機會休息時,卻又來了不速之客。
一隻白皙的手拉開門扉,轉而景照的星眸黛眉就令餐館蓬蓽生輝。
他冷淡地打量了下廚房,走近問到:“有空嗎,我跟你聊聊。”
江皓算是周舟真正的初戀,明明連戀愛的經歷都稀少,又怎麼懂得對抗前任和情敵?
小廚子的表情有點慌張:“我在上班,很忙。”
“那我等你。”景照彎起嘴角。
江皓每晚都會來接周舟回家,想到有可能會發生三人尷尬對峙,周舟這才摘下廚師帽,滿臉鬱悶地跟他走了出去。
左煜早就被這幕吸引了注意力,皺眉跟沫沫打聽:“那是誰?”
沫沫茫然搖頭。
左煜趕忙走到窗邊,打開個縫隙猥瑣的地偷窺。
——
北京的溫度早就不知不覺地暖了起來,可是周舟望著挑不出缺點的景照,心卻是發冷的。
景照走到自己的車邊,問道:“江皓提過我嗎?”
“偶爾。”周舟回答:“你想幹嘛,我沒那麼多時間。”
“真是見了鬼,他竟然願意跟你這種人在一起,不會是聽說我回來了,心慌意亂,病急亂投醫吧?”景照打量著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小廚子,毫不掩飾情緒。
“我是哪種人?”周舟這輩子沒跟誰吵過架,但景照講話真的好刺耳,以至於他立刻出言反駁。
景照呵呵地笑了。
“無所謂你怎麼看我,我也不想和你有交集,只要他喜歡我就夠了。”周舟抬高聲音說:“至少我比你年輕,無論你們發生過什麼,過去的就過去,別打擾我們現在的生活。”
景照以為自己不會動怒的,以為像周舟這種連個北京戶口都沒有的打工仔,應該很容易就打發掉才對,可是聽到這席言論,卻產生了種江皓真的已然被搶走的錯覺,心中嫉妒的火焰暫態間燎原,眼神也變得冷酷:“挺有自信嘛,除了外表帶來的虛榮,他還能給你什麼?”
“我不那麼看重江皓的外表,也從來沒覺得虛榮,你要是專程跑來講這些無聊的話,請恕我沒空奉陪。”周舟失去耐心,準備扭頭離去。
“別假清高了,這個給你,離開江皓。”景照忽然從西服裡拿出張支票:“一百萬,夠你去做想做的事了。”
一百萬,周舟在北京過了這麼多年都沒攢夠一百萬。
的確,如果拿了一百萬,他就可以開個小飯館,實現自己的理想。
嘴上清高的人不少,真有機會願意拒絕的人卻不多。
可江皓並不是可以用物質衡量的物件,真得不曉得他當初為何要與景照這種勢利鬼在一起。
“做什麼事,連個廁所都買不了。”周舟最後丟下這句話,立刻往店裡邁步。
“你想要房子?”景照覺得好笑。
“我想要你走開。”周舟忍無可忍。
“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不是你可以介入的,小心以後你什麼也得不到。”景照並不想跟上不了檯面的小人物打交道,他的語氣開始露出難以抑制的惡劣。
周舟沒再理睬,沉著臉回到廚房,卻被景照跟了進來。
“怎麼,我不能在這裡吃飯?”景照貌似很開心能激怒他。
“隨便。”周舟帶好廚師帽,洗乾淨手繼續切起菜。
景照滿臉傲嬌地四下打量了這家店的環境,然後才脫下休閒西服,露出裡面的白體恤。
周舟只是隨便抬頭一瞥,卻瞬間呆住:他白皙的胳膊上,竟也紋著明麗的鳳凰刺青,和江皓的那個有異曲同工之妙。
“怎麼,眼熟嗎?”景照很得意。
周舟一直不懂:像江皓的性格怎麼會紋花臂,原來……原來……
紋身的炙熱染得他滿眼紅色,以至於就連頭都有些暈眩。
幸好這時左煜沖了過來,一把揪住景照:“你他媽誰啊,滾蛋!”
“放手,你放尊重點兒!”景照哪裡受過這種待遇,立刻反抗發火。
“尊重你媽,老子看你不爽,滾蛋!”左煜年輕力壯,抓著景照就往外推。
“我要打投訴電話!鬆手!”景照不甘示弱。
“隨便,愛去哪兒投訴就去哪兒投訴!”左煜因為奶奶去世而收斂的脾氣又跑了出來。
周舟目瞪口呆地沖過去拉架,好不容易讓景照脫身,自己又被罵得狗血淋頭。
“那是江皓的情緣吧?我早就說了,你瞎添什麼亂,那個狗醫生就是在利用你、拿你療傷,你趕緊跟他斷了!”左煜剛剛趴視窗偷聽到很多資訊,以他談戀愛的豐富經歷很快就搞清楚怎麼回事,所以怒不可遏。
“不許侮辱江皓,你根本就不瞭解他!”周舟也有點激動。
“為什麼你總是不聽我的話呢,蔣司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左煜是從心底不願小廚子夾在人家老情人中間吃虧,但他根本沒資格橫加阻攔,才顯得異常氣急敗壞。:“不該屬於你的人,永遠都不會屬於你!”
“好,照你說的話,我誰都配不上了?那這世界上有誰是屬於我的?!”周舟質問:“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還要說我錯,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左煜當然回答不了,最後他的孩子氣上來:“總之,你要麼跟江皓分手,要麼別在我這兒幹了。”
周舟看了他好幾秒,意識到小老闆並沒有收斂怒火的意思,最後點頭:“好,那我不幹了。”
“你說什麼?”左煜瞪大眼睛。
周舟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多複雜的事,愛情與友攪和在一起,令他無法在暫態間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便只能如此回答。
小築門口已經有了太多人圍觀,其中包括很多同學們,左煜臉上掛不住:“那就滾吧。”
周舟什麼都沒再說,默默地便朝對面的街道走去,沫沫知道他身無分文,急著勸阻不成,便給江皓打電話慌道:“江醫生,你在幹什麼,出大事啦!”
☆、第39章
深夜一點,北京的小街小巷魚龍混雜,任何危險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得知事態的江皓第一時間趕到餐館附近,因為周舟那傻瓜沒拿錢包也沒拿錢,便只能緩緩地開著車在涼川小築周圍尋找。
還好情緒崩潰的周舟並沒有走多遠。
終於在個關門的甜品店外面的長椅上看到那熟悉的小身影,江皓忙停車,邁著長腿三步並做兩步靠近道:“你還好吧?別難過了。”
周舟大概在哭,低著頭不回答。
江皓在身上找了找,又跑回車裡拿了紙巾過來,蹲在周舟面前問:“景照來找你了?我會去跟他說清楚,再有下次,我告他騷擾,讓法院執行不准他靠近你。”
“……沒那麼嚴重。”周舟的聲音有些哽咽。
“左煜就是個活在自己世裡的小孩兒,可能他的所作所為太武斷,大概也是有為你好的因素吧。”江皓已經聽到沫沫描述原委,認真地說:“同事就是同事,朋友就是朋友,把這些搞在一起會活得很累,正好我也不願意你做夜裡的工作,不如換家白日營業的酒店,待到安定下來,再跟左煜好好溝通也不遲。”
作為一個男人,周舟不想痛哭流涕地那麼難看,所以非常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揉揉眼睛抬起頭來,望向江皓神色擔憂的眼睛,完全講不出話來。
他這麼好,可是他曾經有景照。
那個情侶紋身所帶來的無盡的想像,似乎讓小廚子頃刻間學會了嫉妒,以至於他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擔心工作和朋友,五臟六腑都在灼燒發痛。
書上不是寫過,愛是美好的事情嗎?
可是他對江皓的愛,怎麼會一瞬間變得醜陋呢?
就算是當初蔣司的所作所為,都沒有能使得周舟有如此的鬱悶,大概直至此時此刻,小廚子才明白什麼是真實的喜歡,這喜歡讓他看清了江皓的許許多多,並不能再把他當成個高高在上的完美男人了。
“對不起。”江皓見小廚子怔愣的樣子,抬手摸住他的臉這樣說道。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周舟反問。
“沒能給你帶去快樂,反而讓你這麼難過。”江皓但凡思慮到在北京胡鬧的景照,就心煩厭恨得要命。
“不怪你,但是,我討厭那個人。”周舟抹掉眼角的淚。
江皓扶起他:“回家吧,這兩天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了。”
——
人的身體是很精妙的機器,大腦就像控制它的程式,稍微有點不注意,就會導致所有的地方都不對勁兒起來。
被迫“休息”的周舟不僅沒有休息好,反而在次日早晨發起了高燒,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江皓中午從醫院拿了藥回家,將衣架搬過來給他輸上液體,而後又在廚房磕磕絆絆的煮上蔬菜粥,等在床邊的時候,滿眼鬱悶之色。
“我沒事兒……多睡會兒就好了。”周舟的嗓子非常沙啞,臉龐也沒有血色,被陽光隱約地照著,好像隨時會消失似的。
江皓很懷念他從前圓滾滾,快快樂樂做菜的模樣,因而對景照回歸胡鬧的厭惡,漸漸無限擴大。
“你去上班,別耽誤正事。”周舟沒力氣地跟他講。
“給你輸完液,喂完粥,看著你睡著再說,工作已經調開了。”江皓似乎總是對整容醫院的事不太上心,完全不符合他囊螢映雪、寒窗苦讀的經歷。
“……又添麻煩了。”周舟病來如山倒,又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江皓伸手撫摸過他的額頭:“別亂說,趕緊好起來。”
周舟有太多話想要講,卻架不住身體的疲勞,昏昏沉沉地便陷入了夢鄉。
——
該怎麼處理景照的存在,是任江皓也無解的難題,如果當初能夠應付自如,自己也不會等不及地跟小廚子在一起,之後真的夠冷漠、夠疏遠了,可景照那種任性自私的性格,又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如果之後像當初那樣“堅持不懈”,恐怕就算自己能撐住,心地簡單的周舟也會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在辦公室送走一群來諮詢削骨的富家女後,江醫生又靠在座椅上陷入沉思。
正在此時,他丟在桌上的手機忽然亮起。
又是陌生的號碼,但語氣倒是很熟悉:“至於找律師警告我嗎?托你的福,我把涼川小築也告了。”
江皓對左煜家稍微有點瞭解,完全不擔心他應付這種事的能力,況且那小子不分青紅皂白把周舟趕走,活該受點教訓。
正準備刪除拉黑時,景照又用這個號碼傳來張照片,竟然是周舟和左煜在街頭相擁。
左煜喜歡男人……喜歡周舟?還是僅僅屬於朋友之間的親密……
江皓垂眸望著螢幕,心裡泛起種陌生的煩躁。
“為了這種人,值得?”景照從來不裝天使,語氣照常幸災樂禍。
“為了你這種人,我的青春才不值得。”江皓如此回復完,立刻將他拉黑。
然而景照根本不醉心事業,有的是時間陪他耗,肯定還會搞出新的號碼來搗亂。
江醫生抬頭看著天花板,長長地歎了口氣。
如果曾經他沒有對景照的外在和虛構出的幸福打動,而是與小周舟在相遇後展開另一段緣分,那此刻的人生,肯定比現在好得多。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一步錯,就好像步步都錯了。
——
躺了一天多的周舟在江皓的細心照料下恢復很多,待他終於從床上爬起來時,也找到走路的力氣。
不知道最近幾頓飯他吃的什麼……
小廚子這樣琢磨著,無奈地在冰箱裡發現了久違的泡面袋子,全都搖著頭拿出來,耐心地燉上豬蹄湯,才開始勤奮地打掃衛生。
維持個家庭不是容易的事,這點對於男人和女人都一樣。
周舟整理好書桌上有點散亂的書籍和檔,好奇向來整潔的江皓怎麼會開始變邋遢,並想隨手將夾子放進抽屜。
誰知道拉開抽屜,又看到裡面躺著本小說。
“《我的名字叫紅》……”周舟看書不多,好奇翻了翻,剛要將它□□書架,卻在扉頁看到行意外的字。
“你是這黑白世界中最美的顏色。”
有點矯情的話,加上景照的落款。
清秀的楷體,也是一般人也不出的模樣。
周舟傻站在原地,剛想要振作起來處理好生活的決心,有隨著從骨頭裡泛出的痛,而煙消雲散了。
——
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生活的煩亂。
下班之後,江皓去附近的餐廳買好粥食和水果盒,懷著莫名期待的心情推開家門,想確認下周舟是不是已經恢復健康。
誰知道打開客廳的燈,卻看到小廚子在沙發上呆坐著,並沒有好好養病。
“還難受嗎,嫌我煮的粥不好喝,給你買來了店裡的。”江皓把食物放在茶几上,認真地去洗乾淨手,才走到沙發邊伸手試探他的溫度。
暖暖的光照在他的臉上,是多麼美好的人啊,簡直比廣告畫面還要賞心悅目。
可惜這樣的人,是很難屬於自己的。
周舟似乎大夢初醒,張大眼睛說:“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江皓坐在旁邊:“怎麼了,這麼嚴肅?”
“你是不是,還沒有忘記景照?”周舟不想讓這個致命的毒刺默默留在心裡,索性徑直講了出來。
江皓陷入沉默,最後反問:“忘記是什麼意思,不記得世界上有他這麼個人?”
“就是不在意了,就是放下了。”周舟似是不安的系緊帽衫的拉鍊:“其實不管他多麼趾高氣昂,跟我講多少難聽的話,我都不在意,但……”
放下了嗎?
這個答案江皓自己比誰都清楚。
周舟望向他的眼睛:“也許是我胡思亂想,你跟我發誓,你已經忘記景照,我就再也不問了。”
江皓很少被人咄咄相逼,更從未想到對自己咄咄相逼的竟然是他,故而沉默了兩三秒才回答:“我認識景照,已經十多年了,幾乎是小半輩子,我沒辦法把他當成和其他路人一樣的存在,我恨他。”
周舟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心還是猛地刺痛,而後就是快要窒息的鬱悶。
“我不會為了他,離開你。”江皓只能做出這個對他而言算是篤定的保證。
“你當我是什麼呀……”周舟用力抓著褲子,憋住情緒說:“我知道我配你在任何人看來都很勉強,但我也不是哀求你不拋棄我呀……兩個人在一起,是因為愛,不是因為別的,我以為你喜歡我,你會愛我才和你在一起的,我……因為我……喜歡你呀……”
他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或許愛所觸碰的,永遠是人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袒露這個部分,誰也不會鐵石心腸。
江皓進家門時還平靜的心情,此時已經一塌糊塗,他忽然拉住小廚子的手腕,想到曾經答應他永遠不撒謊的諾言,又緩緩鬆開:“但是已經存在過的東西,你要我怎麼把它當做不存在?”
“我沒有要求你做任何事。”周舟從書包裡把那本小說拿出來:“對不起,我氣不過想偷走丟掉的,還給你……”
江皓接過書,回想起這是他曾經過生日,從景照那裡收到的禮物。
因為講好不准送奢侈品,只能送情話。
結果所謂的情話,全是假話。
“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或許你沒做錯什麼,是我跨不過這個心結,我不想看到你的臉,就總想起你愛著別人。”周舟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包,去儲藏室拖出整理箱,想要把他為數不多行李打包。
“我不愛他了,你別鬧了!”江皓起身把他手裡的箱子搶過來丟到一邊,有點暴力的俯身吻住他蒼白的唇。
這個吻再也沒法叫周舟覺得甜,只嘗得到苦,他用力掙扎,推搡著江醫生喊道:“你不愛他,怎麼會覺得恨他?!我不是傻瓜,我不是什麼都不明白!”
江皓被打得生疼,情緒更加崩潰。
“要麼你答應我,你要開始試著忘掉這個人,忘掉他,以後再見他也波瀾不驚,不再那麼失態激動,我還是願意試著相信你!”周舟終於一把掙脫開,退後了幾步。
“如果你非要跟我糾結這麼虛無縹緲的問題,那你走吧。”江皓撫平自己的襯衫:“你的東西我會收拾好還給你。”
周舟呆在原地。
“不要分開一段時間了,我們還是徹底恢復自由的好。”江皓側過頭,無法去細看他的表情:“你不是想要誠實嗎,那我就坦誠告訴你,和你在一起,就是因為景照回北京讓我心煩,我想活得簡單點、快樂點,如果你非要把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搞得那麼複雜,對我而言,就沒什麼挽留的意義了。”
大滴的眼淚從周舟的眼睛裡掉落下來,他哽咽地咬牙切齒:“那你不應該找一個愛人,你應該養條狗!”
說完,他就胡亂抹了抹眼睛,摔門離去了。
☆、第40章
就在周舟陷入大起大落的感情糾葛之時,沫沫卻與她暗戀的老師終成眷屬,還從小築搬了出去,住在了人家的出租房裡,兩個年輕人的日子過得平淡又幸福。
這天傍晚她正在小廚房笨手笨腳的煮面,忽然被周舟敲開了門,不禁驚喜道:“哇,你來的正好,我快把男朋友毒死了!”
周舟沒什麼精神,進到客廳裡問:“要我幫你做菜嗎?”
“……你怎麼啦?”沫沫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兒:“還在因為被開除鬱悶?小老闆就是任性,等他平靜下去會跟你道歉的,再說趁機換個時間正常的工作也沒什麼不好,你看江醫生每天後半夜去接你,多辛苦呀。”
“我們分手了。”周舟淡聲說。
“啊?”沫沫傻眼:“因為景照?”
“……我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可能是因為我自己太彆扭吧,沒有幾個人能得到故事裡十全十美的感情,我卻還不知足。”周舟黯然神傷。
沫沫聽出事態複雜,趕忙跑回廚房把火關掉,又端著果汁跑回來:“到底怎麼回事?”
周舟這才把事情跟她坦誠講明。
沫沫認真地聽完,然後道:“我覺得你做的沒錯,喜歡人幹嘛要屈就?他老想著別人,又何必跟他在一起?你值得一個全心全意的人。”
周舟的病本就沒有好徹底,從江醫生家跑出去後,難免顯得更加萎靡不振,其實他沒那麼倔強,只是不想活得太自欺欺人,所以苦笑:“暫時,不想談戀愛了,談戀愛好難……努力做菜,廚藝就會變好,可是努力愛別人,卻什麼回報都得不到。”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啊,住在哪兒呢?小老闆知道嗎?”沫沫追問:“我有好閨蜜在大酒店工作,聽說招廚師呢,你去試試吧!包吃包住!”
“這些跟左煜沒關係,別跟他說了。”周舟回答:“我租了個短租房,最近想去趟日本,把師父的骨灰送回家鄉之後再考慮工作,今天來找你,就想想讓你幫我把骨灰盒跟靈位從小築拿出來,護照我早就辦好了,正在等簽證,如果過了的話就可以去了。”
“日本啊……有人接你嗎,你的日語怎麼樣?”沫沫生怕他在異國他鄉又受委屈。
“有的,師父的朋友是個好人,已經聯繫好了。”周舟點頭:“日語最近又撿起來再學了,普通的日常,應該可以應付吧。”
這下沫沫也不知道再說什麼才好,只是不高興地擰巴著眉頭。
“怎麼,不會我還沒哭,你就要哭了吧?”周舟彎起嘴角拍了下她的頭:“當初是我自己鬼迷心竅,被美色蒙蔽了眼睛,其實在不瞭解彼此的情況下,魯莽地跟江皓在一起,錯不止在他。”
“你就是太好了,他才利用你,小老闆說的也沒錯,就是想拿你療傷嘛,誰讓你這麼暖?”沫沫忽然伸手捏他的臉:“好啦,也不算吃虧,就當免費睡了個大美男!別再為難自己。”
周舟被逗得失笑,靠在沙發上,又忍不住想起江皓的平日的溫柔耐心,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作、太殘忍。
畢竟有過最親密的關係,想要丟下彼此,是很艱難的事。
幾個月尚且如此,更何況幾年青春呢?
或許江皓那天的話,已經足夠誠實了,那都是最真實的回答。
正在這時,防盜門鎖傳來了與鑰匙碰撞的聲音。
周舟見沫沫男朋友回歸,趕忙識趣地站起身:“那我走啦,我拜託你的事,千萬別忘記。”
“知道啦,師父就是你的命!去日本散散心也好,要是錢不夠的話,千萬要記得告訴我。”沫沫囑咐道。
“嗯。”周舟點點頭,跟他們兩個小夫妻揮手告別後,才黯然地走下樓去。
在大家面前裝堅強好難,做個堅強的人好難。
走到夜風陣陣的街上,周舟掏出死寂的手機看了看,暗想:大概這段本就不合適的感情,就像一雙不合腳的鞋,是時候該丟掉,繼續往前走了。
——
周舟和江皓的分裂,自然讓作為監視者的景照當然很得意。
可奇怪的是,此後江皓就請了年假,關了手機、不知所蹤。
起初景照還有些擔心,待過幾天後按耐不住,便主動按照地址來到他家門口,敲了很久的門,都得不到回應。
……難道心情差,離開北京去旅行了?
不可能,出遠門這麼大的動作,派去尾隨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景照終而放棄形象,狠踢了下防盜門:“江皓,你再不出來我就走了!”
走廊裡死氣沉沉。
走就走吧——現在江皓當然會這樣想。
當初被當成寶的機會、不能受一點委屈的機會,已經被景照自己放棄掉了。
人總是貪心的,沒有得到的,永遠會騷動。
他再度拍了拍門:“對不起,江皓。”
“鬧什麼呢,你這是擾民知不知道,再弄門我報警了!”走廊對門忽然探頭出來個美女,氣急敗壞地罵道,滿臉沒睡醒的模樣。
景照跟她糾纏不清,就只好轉身離去了。
——
其實江皓哪兒也沒去,就躺在家裡的沙發上發呆。
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廚子傳染到病毒,周舟一走他就病倒了,頭暈噁心,沒心力去上班,請了年假在家吃著藥垂死,既不想當真給周舟收拾東西,更不想搭理舊情人的騷擾。
說不清為什麼,當江皓頭暈目眩地躺在沙發上,聽著景照在外面作天作地時,竟然變得一點兒也不生氣了,只是覺得自己活得像場笑話。
大概,年輕時太渴望溫暖了、太不願被拋棄了吧,才會對所謂人性有那麼膚淺的期待。
現在呢?
該明白的道理他早已明白,怎麼還像周舟所憤怒的那樣,就是無法完完全全的放下過去,踏實的過好眼前的日子?
待到外面終於安靜下來,江皓才咳嗽著坐起身,走到廚房去試圖找點食物和水。
結果猛地打開冰箱,卻看到好些個發黴的蔬果。
想想從周舟生病到離開的這段日子,家裡始終沒人打理。
江皓轉身吃了點藥,扯過垃圾桶開始丟棄。
“打果汁放點胡蘿蔔和枸杞,你每天看書太費眼睛啦。”
“周舟秘制湯料包!冷凍室有凍餛飩,用水煮在一起就能當宵夜!”
“這個是做甜點的純巧克力,超苦的,不要誤食!”
……
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貼了這麼多便利貼,從前周舟在的時候,江皓連仔細端詳冰箱的機會都沒有,現在看來,又難免感覺心酸。
他是個孤兒,他害怕被拋棄。
可是他卻又像很多沒良心的混蛋一樣,踐踏了周舟的感情,然後丟開了那顆真誠的心。
江皓拿了片黑巧克,默默地放在嘴裡後,果然嘗到了酸苦酸苦的味道。
大概任何東西純粹了,都不會有想像中的幸福美好吧?
食物和人心,都是同樣的道理。
——
桐島師父在日本的朋友似乎很靠得住,有他們家的幫忙,赴日的簽證和行程很快就確定好了。
經過這麼多天的折騰,周舟整個人又瘦又憔悴,跟一年前簡直判若兩人。
當他終於拿著機票和護照,坐上全是日本空姐的國際航班時,有種特別不真實的忐忑感覺。
“先生,請系好安全帶。”空姐的中文還算地道,笑容特別甜美。
頭次坐飛機的周舟很慌張,趕忙點頭,看著身邊的乘客動作,照貓畫虎地扣好。
此刻要去東京的緊張感,沖淡了他因為失戀而經歷的痛苦。
想到陌生的國度、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人們,小廚子就止不住地擔憂到心跳,雖然做了那麼多年日料,他仍舊是個徹徹底底的中國人,以至於還沒離開,就想著快點回北京了。
沒出息的人,怎麼樣都沒出息啊。
——周舟忍不住暗自嘲笑自己,不禁琢磨著江皓當初獨自一人去東京大學深造是什麼心情,他沒有親人,看起來朋友也很少,應該沒誰關心他的冷熱溫飽吧?所以凡事都考慮自己的本能,在他的世界裡,本來就是正確的抉擇。
飛機緩緩升空,窗外雲層密佈,像是軟軟的棉花糖。
小廚子又呆望了會兒,猛地收回思緒。
他在試著教自己,不准再想身後事。
——
羽田機場裡熙熙攘攘的全是各種膚色的遊客,終於成功抵達的小廚子拖著行李箱,抱著骨灰盒,有點六神無主地跟著人群走了出來,踮著腳左右看了好幾圈,終於看到個年輕男人舉著自己的姓名牌,趕快跑過去說:“您好,我是周舟,您是伊藤先生的……”
“別這麼客氣,我是他孫子,我叫伊藤健一。”男人笑著跟他握手:“叫我健一就好。”
“你中文……講得真不錯……”周舟驚訝。
“那是,我在北京大學留過學。”健一笑容很開朗。
聽聞這個日本人在中國待過,周舟松了口氣,趕忙再度表明來意:“是伊藤先生在信裡說,想和我一起把桐島師父送回家鄉……所以……”
“這些事我都聽爺爺講過了,桐島山是爺爺很重要的朋友。”健一點頭:“不過爺爺身體不太好,要靠輪椅才能移動,所以沒能來接你。”
“不用,不用麻煩老人家。”周舟趕緊擺手。
健一又笑了下:“走,我先送你回家休息,返鄉的事安排在後天。”
周舟屁顛顛地跟著他問:“你也是廚師嗎?”
健一恍然大悟,掏出名片恭恭敬敬地遞給他:“請多指教。”
周舟接過來一看,才知道他是家連鎖酒店的執行管理,不禁臉紅:“啊,失敬。”
“我跟爺爺學習過料理,但或許這份工作更適合我。”健一的性格很外向:“有機會請你去我們的酒店體驗一下,剛好最近請了北京的大廚做中華料理,中國菜在日本很流行。”
“嗯。”周舟認真地聽著,漸漸從新接觸到的新的人和事中,開始遠離了往日生活的種種煩惱。
沫沫說的是對的,現在出國散散心也好,否則他獨自憋在小出租房裡,滿心滿眼都是江皓的溫柔與薄情,非得搞出病來不可。
☆、第41章
實話實說,以周舟的廚藝在涼川小築工作是有些委屈,這個店平日裡除了醉酒解酒的客人,大部分為吃而來的都會特意找他,所以左煜一怒之下把小廚子趕走後,生意難免日漸蕭條,但生意再蕭條,也比不上他蕭條的情緒。
大晚上店裡就一個醉鬼在吃烤生蠔,臨近畢業的小老闆也既不好好去找工作,也不回家幹正經事,就知道窩在角落裡喝酒發呆。
沫沫靠在食台旁邊跟男朋友發著短信,笑得一臉甜蜜蜜。
左煜看不順眼,忽然罵道:“上班呢還是搞物件呢,我付你工錢就是讓你偷懶的?!”
“那沒客人我有什麼辦法?難道我還去街上拉客人不成嗎?”沫沫跟他太熟了,翻了個白眼就不高興地去收拾酒水櫃了。
左煜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忽然勾勾手指:“姐,過來,我有話問你。”
沫沫不情不願地靠近:“幹嗎?”
“周舟去哪兒工作了?”左煜皺眉問道。
“怎麼,知道後悔啦,當初趕他走不是很決絕嗎?”沫沫拉過凳子坐在小老闆對面,擠眉弄眼的嘲笑這傢伙。
“廢話,我不逼他,他能離開那個渣男嗎?結果還不是重色輕友?”左煜氣哼哼地罵道:“狗屎,江皓根本就不是真喜歡他,簡直浪費人生。”
“你怎麼知道不是真喜歡?我覺得他對周舟挺好的啊。”沫沫眨眼。
“老子我談過多少女朋友了,哪段是真心的?渣男什麼樣兒我不知道?我本人就是啊。”左煜翻白眼。
沫沫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然後說;“小老闆,我發現在這方面你還真是料事如神。”
左煜咬著筷子問:“什麼?”
“他倆早分了。”沫沫打了個哈欠。
“啊?那周舟現在住哪兒?”左煜急了。
“他離開北京了。”沫沫實話實說。
“啊?”左煜徹底懵逼,感覺事情完全脫離掌控。
“周舟不是一直在找他師父的家人嗎,現在終於聯繫好了,所以去日本了。”沫沫托著下巴說:“要我看呐,就在那裡多待待,找份工作、學點東西,遠離你們這些禍害。”
“江皓的確是禍害,我怎麼了我?”左煜不高興。
“你別生氣啊,我覺得用友情去威脅人家愛情的行為挺幼稚的,三歲小孩兒才幹得出來。”沫沫直言不諱。
左煜這下子陷入沉默,悶不吭聲。
沫沫又道:“還是說,你對周舟不止是友情了,小老闆你肯定是喜歡女人的,對吧?”
“我沒跟男人上過床。”左煜答非所問。
沫沫沒再多言,只是笑了笑,便起身去給那唯一的客人收盤子去了。
——
這次在日本接待周舟的伊藤信老人,說是半個世紀前與桐島山一起學廚藝的老朋友,同是也是東京一位很有名的懷石料理師父,只是現在他年事已高,身子骨支撐不住在廚房的忙碌,便退居二線,開始了深居簡出的生活。
周舟被熱情的健一一路拉到城市之外的古老宅院,進門時自然有點緊張,特別是兩位和服少女把他帶到內室後,更是如坐針氈,唯能從懷中的師父骨灰盒上找到勇氣。
坐了不到十分鐘,坐著輪椅的伊藤信就被推了進來。
健一立刻起身迎接道:“爺爺,這就是周舟。”
“您好。”周舟並沒有模仿日本人的殷勤動作,只是像平時那般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伊藤先生白髮蒼蒼,乾淨而文雅,看起來特別慈祥:“你就是阿山的徒弟?”
“啊,是的。”周舟緊張地說:“我的日語不太好。”
伊藤先生換成了半生不熟中文:“我的中文也不太好。”
他異國腔調的漢語把周舟逗笑了。
伊藤先生被扶著坐到桌旁,認真地表達:“感謝你能夠為了阿山如此費心思,我還以為永遠都得不到他的消息。”
“師父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我能為他做著點事,是應該的。”周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廚藝,是阿山教的?”伊藤先生問道。
“嗯。”周舟點頭。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吃到你的手藝?”伊藤先生的眼睛裡充滿期待。
“爺爺,周舟長途跋涉來到這裡,讓他休息……”健一阻攔。
“沒、沒關係……不過我的手藝比師父差遠了,您可別嫌棄。”周舟知道這位老爺爺廚藝了得,立刻臉紅。
“是我太冒昧,怎麼說得上嫌棄?”伊藤先生微微地笑起來。
——
在周舟的記憶裡,桐島師父是個很萌的老頭,為人特別和藹可親,常在做菜的時候跟他講,不僅要放調料,還要放感情,關心吃飯的人,才會讓他覺出盤中食物的美味。
雖然他師父已經離開人世間好幾年了,但這些刻骨的教導,小廚子始終銘記在心。
所以雖然品嘗這份晚餐的是見多識廣的伊藤先生,周舟如此思考完往事,便也漸漸冷靜下來,在光潔如新的廚房裡認認真真地剁起菜來。
平日不怎麼碰廚具的健一跟來幫忙,不愧出身廚師世家,雖然已經不做料理了,但手法仍舊是一等一的專業。
“這個院子看起來很有歷史,廚房裡怎麼這麼現代呀?”周舟把洋白菜放到沸水裡去煮,用碼錶精確計時。
“這個不是爺爺用的廚房,他年紀太大了做不動菜,是平時給他做飯的廚師們用的。”健一笑嘻嘻地回答。
“廚師們”幾個字嚇到了周舟,不曉得有幾個人伺候老爺子,他此刻準備的都是師父從前很喜歡的家常菜,所以不安道:“會不會我的菜譜太隨意了?”
“沒關係的,爺爺對誰都挑剔,我就沒聽他說過好話,一會兒他要是說難聽的評價,你別生氣就成。”健一還是笑嘻嘻:“他從前還罵我,一輩子都不想再吃我煮的東西。”
周舟依然覺得健一的中國話實在是太溜了,好奇地打量兩眼:“你想吃什麼,我也試著做做。”
“不用不用,我跟我爺爺坐一起吃不下飯,一會兒回家和老婆吃火鍋。”健一眨眨眼睛,解釋道:“我老婆是北京姑娘。”
周舟恍然大悟,點點頭繼續飛快地切菜。
來到日本後他總是坐立不安,直到此時此刻摸到熟悉的廚具,心裡才踏實下來。
——
考慮到老人家的牙齒狀況和消化能力,周舟準備的都是比較清淡軟爛的食物,鮮蒸蘿蔔糕、蝦肉蛋捲、五彩菜粥、空氣炸秋葵,唯一肥膩而堅硬的雪蟹也被將蟹肉全部夾出來,只將殼放在盤子旁邊做裝飾,吃起來毫不費力。
等待到月上梢頭的伊藤先生被攙扶著在餐桌邊坐好,安靜地打量了這些美麗的食物半天,才顫顫巍巍地用雙手端起飯碗。
“已經溫了,如果您喜歡更熱的粥,我再盛一份。”周舟在旁邊探頭探腦。
“一起吃。”伊藤先生招招手。
周舟坐到老人家對面,覺得雖然他比師父嚴肅很多,卻仍舊非常慈祥,所以笑道:“以前師父的牙齒也不好了,就常喝菜粥,我學會了,就每天熬給他喝。”
伊藤先生攪著碗裡的食物,似是想到很多往事,最後他慢慢地喝了口,竟然瞬間就紅了眼眶,用袖子捂住滿是皺紋的眼睛。
周舟很慌張,卻不曉得說什麼才好。
“我沒想過,他會走的比我早,我最後一次見到阿山,竟然是四十三年前的事情。”伊藤先生的聲音變得很沙啞,顫抖地抹淨失態的淚水,輕聲道:“我們五十年前一起到東京討生活,一起學烹飪,因為要把大部分錢寄回家鄉,手頭不富裕,就靠煮這個粥填飽肚子,經常並肩坐著喝粥,暢想著以後的美好生活阿山他在北京過得好嗎……”
“嗯,師父是個酒店的主廚,待遇很不錯,不過他生活節儉,賺的錢總是資助學生和年輕人,倒不怎麼花在自己身上。”周舟心酸地回答,不由想起同樣被師父資助過的江皓,感覺心涼:“結果到最後,卻連個送終的都沒有。”
“他不是還有你嗎?”伊藤先生已經平復好情緒,淡淡地反問。
“我畢竟是個外人……”周舟從兜裡拿出個保存多年的存摺:“這次來日本,除了送骨灰,還有件事,這是師父留下的兩百多萬人民幣的積蓄、還有酒店的撫恤金,不知道他在家鄉有沒有什麼親戚,我必須物歸原主……”
“你為什麼不自己留著?”伊藤先生接過來看了看。
“這是師父的,當然要留給他的家人了。”周舟覺得理所當然:“我留著幹什麼呀?”
伊藤先生垂眸苦笑片刻:“也許所謂家人,還不如一個忠誠的徒弟呢。”
周舟納悶地看著他,沒有再多爭執,只是說:“如果我做的飯還可以,您就多吃點,都是對身體好的食材。”
☆、第42章
江皓纏綿不止的感冒終於隨著年假浪費殆盡而痊癒了,但他的精神狀態卻仍舊跌至穀底,上班時的神情簡直像座千年大冰山,別說護士們戰戰兢兢,就連院長都不太敢靠近搭訕。
好在處世態度不怎麼樣,醫術還是值得稱道,排期多時的幾台手術都順利完成了,只是下班回到家後,滴米未進的胃又開始抽痛,喝了藥後也沒怎麼緩過來。
江皓皺著眉拿出手機,第無數次調到了周舟的快速鍵,終於下決心撥了出去。
那個傻瓜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有沒有找到工作,他又沒房子,也不知道住在哪了,多半還是跟左煜那孩子重歸於好,回去小築度日了吧……
這些問題在江醫生心裡徘徊過很多天,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經講出絕情的話,就不該再管東管西,可就是有點控制不住的擔心,即便周舟是個比誰都自立的成年男人,卻仍舊怕他顛沛流離。
幸好,對方電話已關機,徹底斷掉軟弱無恥的念想。
江皓茫然地靠在沙發背上,起碼走神過二十分鐘,才把目光定睛在小廚子放在桌下的盒子,他不由地俯身拉到手邊打開,發現裡面全是彩筆、貼紙、膠帶,還有個豆綠色的手帳本,五顏六色的東西好像中學女生的愛好,於是乎周舟每晚趴在這兒寫寫畫畫的身影又躍然眼前。
明知道窺探*很不道德,但江皓還是拿走了本子,走到浴室裡邊泡澡邊翻了起來。
手賬的扉頁畫了朵淡綠色的玫瑰,下面認真地寫了行字:“這是我收到的最美麗的禮物,這是我可以期待的幸福嗎?”
然後裡面瑣瑣碎碎的,記錄的全是跟江皓日常相處的點滴。
“江醫生好像很喜歡咖啡色,每次看到咖啡色的東西,都會多瞅兩眼,咖啡色的食物,也吃的很開心,家裡的日用品呀,幾乎全是咖啡色的……要是我也變成咖啡色就好了,那樣他會不會多喜歡我一點點?”
“第一次染頭髮,我選了咖啡色,不過江醫生並沒有注意到……也許他不是喜歡這種顏色,只是習慣性整齊吧qaq不過晚飯倒是吃了很多,滿足!”
“油茶麵、油茶麵……江醫生怎麼會想到要吃這麼復古的早餐,超市也沒有,明天我要去大市場採購啦!”
“江醫生的生日:九月十二號……可惜認識他時就已經過去了,只能等明年再做蛋糕,沫沫說處女座的人不好相處,可是江醫生很溫柔很通情達理,缺點嘛……就是什麼話都喜歡憋在肚子裡不說……不過、不用說我也明白!”
“我今天在街上,遇到個很漂亮的阿姨,瞳仁的顏色和江皓一模一樣,透透亮亮的,讓我忍不住想,這是不是有可能是他的親人呢?不過我不敢多問,江醫生萬一生氣怎麼辦……真不知道江醫生的父母在哪裡,拋棄了這麼好的孩子,他們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非常後悔。”
“今晚江醫生看書的時候,竟然睡著了,好呆萌xd……我偷拍了照片,他不會生氣吧?”
“好像跟江皓在一起後,我都沒有看過偶像劇了……因為他真的好好看,把別的男人都比的不好看了,好羞愧,我是條顏狗嗎?”
“沒遇見江皓以前,我以為自己不可能擁有愛情了,遇見他以後就特別慶倖,原來只要堅持做自己,就遲早會擁有對的人,和對的人生。”
……
周舟的自言自語,又呆又笨,全無邏輯,連漂亮的遣詞造句都不會,但江皓還是認真地看完了,這個傻瓜不僅記錄著每天平凡至極的日常、貼著兩個人平時用過的電影票、餐飲券、書店明信片,還有從網上四處抄來的大理旅遊攻略,一筆一劃,特別認真。
浴室的水霧讓空氣變的有點模糊。
江醫生怕紙張被弄濕,將本子塞進保鮮袋裡,然後才沉到水底憋住歎息。
其實去大理需要準備什麼呢?
買張機票,拿起箱子就可以出發。
之前沒行動,不是需要計畫,只是懶得實踐。
就像對待周舟,不是不懂得他的真誠,只是故意沒有珍惜。
不知道周舟是如何認定江皓就是對的人,就連大美男自己,都不曉得什麼是想做的事,什麼是想要的人,什麼是最好的人生。
在快要窒息的時候,江皓終於從水裡挺腰而出,弄得水花四濺,浴室落地的鏡子裡倒映出他自己已經習以為常、但總叫別人驚心動魄的臉,忽然間充滿了厭惡。
沒錯,因為異于常人的成長經歷,他缺愛,無論有多少追隨者,追求的多麼狂熱,都還是缺,因為江皓知道,只要現在拿刀往臉上一割,就什麼愛都沒了,包括屁股後面所有的“癡心絕對”和景照任性的眷戀,倘若還有能待他如初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相處過幾個月的周舟吧?
在這個時刻,江皓特別想讓小廚子出現在這個家裡,需要自己保證什麼都可以,包括忘記景照……因為周舟走的時候,好像把他對景照無謂的糾葛也帶走了,這些天,江皓最思念的沒有舊愛,沒有新歡,就只有他。
——
想一出是一出的左煜從來都行動力十足,他沒有辦法聯繫上與世隔絕的周舟,生怕狡猾的日本人把那傢伙給賣了,又後悔前陣子的暴躁與武斷,真是在北京一天也呆不住,回家打包了箱子又發脾氣:“這去日本簽證怎麼沒給我續啊,我現在怎麼出門?!”
左鵬章路過無語:“你自己的簽證,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叫你選的美國大學選好了嗎,又去日本幹嗎?”
“沒選,懶得留學,我去見朋友。”左煜翻找充電寶。
“整天就知道狐朋狗友瞎混,有什麼用?先找個靠譜的老婆也好啊。”左鵬章對這兒子即慣的不像樣,又恨鐵不成鋼。
左煜隨口道:“我最近不喜歡女人。”
“你說什麼?”左鵬章的臉立刻黑了下來。
左煜心理一虛,滿臉鹹魚狀:“我是說我需要更多時間去幹正經事了,沒心情搞對象。”
“你能有什麼正經事??”左鵬章看不慣他,切了聲便回書房忙碌工作。
左煜松了口氣,蹲下來用手機各種找不到周舟,最後翻出那封日本來信的位址瞅了瞅,鬱悶地給朋友打電話:“喂,給我找個日語翻譯,這周能去日本的,對,工錢好說,陪我找個人……我他媽管男的女的,只要會說日語,不是人都行!”
——
伊藤信和桐島山兩位老人來自非常偏遠的小村,雖然現在日本戰後的經濟發展了,那裡也仍舊是冷清的地方,當幾輛高級轎車駛進安寧的街道時,自然吸引到很多目光。
似乎為了對老友表示尊重,伊藤先生的後人都陪在身邊,當然包括一直在招待周舟的健一,他邊開車邊說:“爺爺平時根本沒有心情見我們,真難得他願意出門。”
“伊藤先生和師父真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想有這麼好的朋友。”周舟發自肺腑地感慨。
“其實也不單單是朋友,否則怎麼可能四十多年沒聯繫,桐島爺爺大概根本就不想見我爺爺,要不是你因為一碗松茸飯尋到這裡,恐怕……”建一邊說著邊左顧右盼,生怕被老人發現似的。
周舟聽到另有隱情,不禁表情嚴肅起來。
建一說:“好像桐島爺爺之所以去中國,是因為和爺爺有了矛盾,不辭而別,但是不可否認,他們感情很深,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問問。”
“我不敢。”周舟搖頭。
“怕什麼,爺爺很喜歡你的。”建一彎了彎嘴角:“如果你很喜歡廚藝,可以多向他請教,很多秘方爺爺連家裡人都不想傳呢。”
“做菜哪有什麼秘方,用心就會美味。”周舟順口嘟囔完,生怕對方不高興,解釋道:“我是沒有什麼出息啦,和伊藤先生這種大師可不一樣。”
——
難怪這麼多年都沒有人尋找過桐島師父,他的父母早就離開人世,唯一的姐姐也遠嫁他鄉,去年死於癌症,老家所剩的多半是些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甚至連桐島山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周舟沒辦法,只能親手抱著骨灰,跟隨著伊藤先生的輪椅走去了小村後的溪水邊,左顧右盼之後驚喜道:“這裡……就是師父經常說起的利川河嗎?”
“對。”伊藤先生的目光很渙散,半晌才道:“我們兩個小時候,經常在這裡游泳、釣蝦、捉螢火蟲,度過每個漫長的夏天。”
“師父是心臟病突發去世的,沒有機會交代後事,不過他以前講過,想要以後能把骨灰撒在家鄉的利川河邊,所以……”周舟望向身後陌生的眾人,露出詢問的神情。
伊藤先生沒有說話,只是頷首,
周舟這才深吸了口氣,打開自己保護了好幾年的骨灰盒,讓桐島山在世界上存在過的最後證據在風中散開,這個瞬間他難免回憶起許多往事,想起師父將自己在水深火熱的生活中拯救出去,耐心地教自己做菜,給自己講做人的道理,比親生父母還要飽含慈愛。
寂寞的淚水從眼眶裡瞬間湧出,小廚子沒出息地抹了抹眼睛:“師父,你在天堂一定要幸福啊……別老想著別人啦,多想想自己……”
伊藤先生沒什麼表情的旁觀著一切,但他蒼白的唇色,和憔悴又衰老的臉,已經出賣了那顆飽經滄桑的心。
——
掌握著伊藤家財政大權和幾家餐廳的爺爺自然是被眾星捧月的照顧,但老頭子脾氣很倔,並沒有跟家中晚輩在一起,反倒拉著周舟,在當地小旅館的院子裡吃著小菜、喝著小酒,沉默不語。
周舟努力打破沉寂:“終於完成了這個心願,我心裡的石頭,也可以放下了。”
“你是個好孩子。”伊藤先生發自肺腑地說:“桐島家的狀況你也看到了,他的遺產你就拿走吧,否則給了無謂的人,也不會被珍惜。”
“我想好了,如果沒有合適的繼承人,我就拿去捐贈助學金,這是師父生前常做的善事。”周舟微笑:“我拿錢幹什麼呢,師父已經教了我做菜的本事,這是最寶貴的財富。”
伊藤先生輕抿著酒,轉而問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是打算要回國了嗎?”
“嗯,剛好之前的工作辭了,打算到北京找份新的。”周舟回答。
“如果不嫌棄,我可以安排你留在東京跟一位新師父繼續研究廚藝。”伊藤先生認真道:“我明白你對人生有自己的計畫,但這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機會。”
周舟的日語還沒到暢通無阻的地步,聽完後困惑地問:“學做菜?”
“我是想親自教教你,也算為阿山做最後一件事,可我這手……”伊藤先生無奈地望向隨著手腕顫抖的酒杯,轉而道:“不過那個人,不比我差。”
此刻為情所傷的周舟唯一所熱愛的就是做菜,所以不禁有點心動:“是誰呀?”
“建一的媳婦。”伊藤先生拿著筷子,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微笑:“她是我親手教的,最滿意的繼承者。”
☆、第43章
人生總有幾件大事,完成了就會產生塵埃落定的感覺。
對於周舟而言,將師父送回故土,就是其中一件。
當他隨著伊藤家大隊伍重歸東京的時候,好像生命的目標忽然模糊了,又忽然很清晰。
真的,還是想開個小飯店。
可是小飯店裡的人在哪兒呢……那個明明答應過他,下班就幫忙打下手的醫生呢……
周舟瞧著車窗外的街景,回憶起前幾個月夢一般的“戀愛”,忽然非常難過,所以努力睜大眼睛,生怕被健一察覺自己的失態模樣,
而快要見到老婆的健一則非常興奮,主動解釋道:“莉莉最近一直在國外,所以沒有趕上送桐島爺爺回家,特抱歉,不過她很樂意與你一起工作,正在餐廳等你呢。”
“我這裡來興師動眾的,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沒什麼可抱歉的。”周舟淡笑:“也不用特意為了伊藤先生的要求而包容我,我只是想多學習點知識,以後自己回中國開日料店用得著,要是特別不適合在這兒工作,直接跟我將就行。”
“我老婆第二個特點是顏控。”健一笑。
周舟瞅了瞅他果真算得上英俊的臉,無奈:“那我可不沾邊。”
“第一喜歡認真的人,我覺得你超級認真。”伊藤健一愉悅地安慰道:“你們會相處得很好。”
周舟摸了下鼻子,最後點點頭,暗下決心要好好對待這場新的挑戰,努力收穫更多的東西,而後再離開這裡,況且只要忙碌、拼命的忙碌,就不會想起不愉快的往事,就不再會獨自對著空氣悲傷。
——
伊藤健一的妻子黃莉從北京大學營養學畢業,本身就出自廚師世家,對魯菜和川菜頗有研究,後來跨國戀開花結果而遠嫁東京,竟然得到了伊藤信的歡心,被他傾囊相授,花了不到五年就成了懷石料理界的新貴,兼做主廚的餐廳也早就預約到了半年後,頗有傳奇風範,與毫不起眼的周舟完全是兩種人,所以能跟著黃莉長長見識,小廚子是發自肺腑的感覺幸運。
他跟著伊藤健一闊步走進裝潢精緻的店面,看到許多身著和服的服務員,當然會以為黃莉也是這幅打扮,誰知在內室等待著的卻是個瘦高的現代女性,穿著牛仔褲、白襯衫,及肩的頭髮染成了低調的酒紅色,半點不像古典的料理師傅。
“莉莉,這這位就是周舟。”健一上前親昵的擁抱她,然後摟著老婆肩膀笑嘻嘻地介紹:“她就是黃師傅。”
“您好。”周舟趕忙鞠躬。
黃莉三十來歲的模樣,聲音有點沙啞卻溫柔:“別客氣,叫我莉姐吧。”
“莉姐。”周舟很聽話。
黃莉笑著問了他幾句個人狀況,而後推了下老公:“你不是還有事?”
“對,我的會議!”健一看過表後,崩潰著擺手:“你們先聊,電話聯繫。”
話畢便拎起公事包急匆匆地走了。
周舟好奇地眨眨眼睛:“他可真不像日本人呀。”
“愛情可以改造任何人,當年追我的時候,我要求建一學會了三件事。”黃莉露出酒窩。
“哪三件?”周舟忍不住問。
“吃麻辣鍋、打麻將、聽馬三立的相聲。”黃莉有非常明顯的北京口音,講話和左煜很像。
周舟想到小老闆,剛走神半秒,又聽她道:“好啦,我帶你參觀下廚房,還有住的地方,有什麼其他需求,請跟我講。”
“恩恩。”周舟忐忑道:“可是我的護照,應該留不了多久……”
“這種事就讓健一去操心吧。”黃莉踩著高跟鞋把他領到離用餐的廂房不遠的小木屋外,推門道:“這就是廚房,週二到周日每晚會招待三桌客人,週一休息。”
“只有三桌嗎?”周舟探頭看向裡面古樸的灶台、鍋爐和砧板,感到十分詫異。
“這是懷石料理的特色……”黃莉回頭笑:“當然也是饑餓行銷。”
周舟頷首。
“我做菜只希望自己和食客都快樂,其他太多的雜事,都不重要。”黃莉微笑:“每天迎接三桌客人,做完菜去陪著他們聊聊天,就是種緣分與快樂。”
她的觀念和桐島師父很像,卻多了種年輕而富有的自由,周舟聞言頷首,什麼都沒說。
“你不要拘束嘛,難道被我嚇到了?”黃莉側頭。
“我覺得你很聰明、又有自己的想法,怕笨嘴笨舌說錯話。”周舟倒是很誠實。
黃莉從井裡取出半壺冰酒,拍了拍木台示意他一同坐下,微笑道:“我聽健一講過你的故事了,在眼前這個殘酷的世界裡,真的難得有赤子之心,但姐說句話你別生氣,從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你特別不自信。”
周舟抬頭,又低頭:“之前,我很胖……也沒讀過什麼書……又軟弱……”
“所以呢?”黃莉抿著嘴笑。
這個女人很特別,叫小廚子莫名敞開心扉:“所以就不相信自己。”
“你覺得外貌、學歷或者強不強硬,是做人最重要的嗎?”黃莉反問。
周舟搖頭否認。
“所以,幹嗎還不相信自己?是因為別人的態度?”黃莉拍了下這個傻小子的頭:“因為別人的態度就否認自己的價值,實在太傻了。”
周舟沉思片刻,笑著露出小白牙。
或許伊藤先生叫自己跟著黃莉姐做事,是有他的道理的。
老人活了大半輩子,總是什麼都明白,才不像他們這個連眼前人生之路都沒看清的年輕人,總是把一切都搞得一塌糊塗。
——
從前在涼川小築工作,總是匆匆忙忙、緊張不已地完成客人們的點單,可是黃莉做菜卻悠閒不已,她通常會睡到中午才慢騰騰的起床,指揮著周舟和另外兩個幫廚將費火候的湯品、燉菜準備好,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裡精雕細琢地將七點前菜準備完畢,待到客人來了,才一道一道開始烹飪如同藝術品般的料理,其實許多技術周舟都會,但他從前不曾如此全心全意、不嫌勞苦的對待食物,跟著工作了幾天下來,感慨頗多。
正當小廚子逐漸適應了新生活時,半句日語不會說的左煜卻勇敢地闖到了東京,好在他拿著的伊藤老宅的位址和周舟的照片很靠譜,所以很快就被僕人指引著去往黃莉的餐廳,終於在小院裡看到接著井水洗菜的笨蛋,氣惱道:“小胖子,你在這兒鬧什麼呢?!”
周舟被嚇了一跳,站起身用圍裙擦擦手:“老闆……”
“我不是你老闆,跟我回去!”左煜覺得這個看起來古舊古舊的宅院簡直像龍潭虎穴,只當小廚子是被抓來的苦幫工,上前便拉扯他。
“別激動,我回去幹嗎呀,我在這兒工作了。”周舟掙扎道。
“之前……全是我不對。”左煜在猶豫之後認了慫,同時不甘心道:“但我說江皓的話,哪句錯了嗎?”
周舟望向他滿是擔心的青春的臉龐,意識到小老闆專門千里迢來尋找自己,不是不感動,所以當初因為分歧而起的怒火早已消失殆盡,歎息而欲言又止。
聽到吵鬧動靜的黃莉從廚房走出來,打量著冒失出現的青年,不禁挑眉。
左煜向來口不擇言,繼續鬱悶道:“在小日本這兒工作有什麼好,你看這破院子,醜得掉渣。”
他打定大家聽不懂中文的主意,結果黃莉卻一嘴北京味:“喲,哪兒醜您幫著指點指點。”
“莉姐你別生氣,他年紀小不懂事,經常亂說話。”周舟慌了。
“瞧著跟你年紀差不多嘛,怎麼做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黃莉翻了個白眼,擺擺手:“放你假,跟朋友把私事扯清楚,不要在這裡吵。”
“對不起、對不起。”周舟連番道歉,連日式廚師服都來不及換,就拉著左煜離開了後院。
——
餐廳位置偏僻,在冷清的下午,門外人也不多。
周舟鬱悶地追問:“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沫沫告訴你我來日本了?怎麼不提前講一聲……”
“我去哪講啊,你手機不開,網也不上。”左煜不高興:“我還不是怕別人把你賣了。”
“北京的卡在這兒不能用,我就一直沒辦……這個餐廳沒有wifi……”周舟解釋道。
“蠢死了。”左煜深吸了幾口氣,努力保持冷靜:“總而言之,我知道自己之前太衝動,後來也反思了,你還是跟我回去吧,涼川小築我送給你好嗎?反正你不在也沒什麼客人,我開厭了。”
“不要……我想跟黃莉師父學習一陣子,她很了不起!”周舟的眼睛閃閃亮。
“學習,就在這兒?”左煜始終覺得懷石料理就是花錢買罪受,故而不信任地朝院子裡嫌棄著打量。
“嗯,她跟伊藤家都特別厲害,等有空我再跟你講,你住在哪兒啊,我送你回去吧。”周舟拉住他的胳膊問道。
左煜像所有還沒長大的人一樣,不想任何重要的物件離開自己的生活,把小廚子氣走的這段日子他已飽受折磨,現在聽他希望留在日本,更是心臟微堵,沒好氣道:“我還沒落腳,一下飛機就來找你,翻譯被我趕跑了,反正我不會日語,你不能丟下我。”
早已習慣他任性的周舟無奈而笑,想要去接他的旅行箱:“附近就有個還不錯的民宿,既然你來這兒,就體驗下,不去大酒店也行吧?”
“隨便,你陪我住。”左煜依舊不開心。
“謝謝你……之前我也……沒珍惜我們的友情,說走就走。”周舟小聲表達著自己的感受:“以後我會回涼川小築的,你可別把它弄倒閉了呀。”
“才不是因為友情!只是因為你!”左煜惱火。
周舟微怔。
身在北京之外的世界,左煜像是肩膀自由了些,又因終於失而複見周舟,故而忍不住說道:“如果我對你不是友情,你願意跟我回去嗎?我跟江皓不一樣,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懂,如果你願意,我都會努力爭取給你。”
周舟被他的話搞蒙了,呆立在暖風中,短髮被吹得一顫一顫。
左煜從前撩妹毫無障礙,現在瞅著他黑亮的大眼睛,卻有點緊張:“我喜歡你,周舟,比任何人都喜歡你,比喜歡任何人都喜歡你,就算你非要留在這兒,我也可以來日本留學陪你,就算我不會日語,也可以從頭學。”
☆、第44章
左煜的告白,給周舟帶來的第一感覺,就是尷尬異常。
雖然他是同志,但也不代表會對任何男人都心動,單純又耿直的小老闆在他的心裡,始終是最好的朋友,跟性別什麼的沒關係,也從來不曾往那方面想過,故而眼神恍惚地呆了兩三秒,周舟才憋不住的問:“你不是……喜歡女孩子嗎?”
終於把心裡話講出口的左煜體驗到了種自暴自棄的輕鬆,鬱悶地抓了抓短髮:“我不在乎男的女的,我就覺得你最重要。”
這傢伙,根本就沒長大,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周舟有很多話希望去勸慰,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嘴巴張了幾次,都為難地閉上。
久經情場的左煜在這片刻之間,就已經從對方的臉上讀到了毫不意外的答案,失望是難免的,卻也不至於使得自己多失態,只是彆扭的側頭:“用不著現在回答我,反正江皓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以後甭搭理他,我可以讓你慢慢考慮。”
周舟僵硬地拉過他的箱子,往民宿的方向邁開步伐。
左煜跟在後面,忽然一把搶過:“不用你幫忙,我一個大男人。”
“我也是個大男人。”周舟低聲道。
左煜望見他泛白的臉,不安地問:“你生氣啦……我沒開玩笑,剛才哪個字不是真的,現在就降下到雷劈死我。”
周舟想笑卻笑不出來。
有些話不夠真實,並不是說的人不真誠,而是說的人幼稚到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活著有多難,對左煜而言,仍舊如同高數題般無解。
他不曾肩負過生活,又怎麼可能肩負起生活中最艱難的感情?
——
詭異的氣氛一直延續到定下民宿都沒消散,盡職盡責的周舟陪著小老闆到了乾淨整潔的臥房,燒好熱水、鋪好床褥,才不放心道:“你把翻譯趕到哪兒去了,叫回來吧,我得上班去啦……”
“那大姐都講給你放假了。”左煜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你躲我?”
周舟僵在房間中央,勉強適應此刻的角色,並不拖泥帶水地坦白:“我還喜歡江皓,只是沒辦法跟他在一起,你明白嗎?”
左煜抬頭:“為什麼?”
“因為他還記掛著初戀。”周舟回答。
左煜沉默著失笑,過了會兒才問:“所以我是食物鏈最低端嘍?”
如果眼前是其他不靠譜的人、花花公子、富二代,周舟早就一走了之了,可是小老闆對於周舟的意義,恐怕比蔣司還要重要上許多,所以他猶豫片刻,終於皺著小眉頭坐到了左煜對面,抬眸問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什麼叫喜歡我……我們一直都是朋友,這麼多年了……”
左煜同樣掏心掏肺:“我不知道,只是江皓出現後,你離我越來越遠了……”
這點周舟早就感覺得到,不由回答:“覺得圍在身邊的朋友被搶走了,就想用同樣的方式搶回來嗎?”
“不是的……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看到你開心我就開心,發現誰讓你不高興,我就難受得要命,這些日子看不到你,連覺都睡不好,總夢見你在日本遇到壞人……”左煜忽然拉住他的手:“反正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想再離開你,不管蔣司還是江皓,全都給老子滾蛋,如果你需要一個男人給你愛護、給你家、給你幸福,那我要當這個男人,絕不把機會讓給別人。”
周舟用力抽了幾下胳膊而無果,猛地問出心底最大的疑惑:“真的嗎,那為什麼我沒瘦的時候,你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你什麼意思?覺得我看上你的臉了?”左煜瞬間不高興,主動松了手:“我喜歡漂亮的隨便找,幹嗎要追著你?”
周舟沉默。
左煜又結巴:“不是,我不是說你醜,你長得挺順眼的,我只是……”
“當我小人之心了吧。”周舟低頭瞧著榻榻米:“小老闆,不用讓我考慮什麼了,我們沒可能,一方面我不想耽誤你的人生,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
“大家都說你老好人,可你有沒有覺得,其實自己特別殘忍。”左煜被他冷聲拒絕,一字一句都像尖刀戳進心裡,聽完整段話,眼睛便已經不受大腦控制的紅了。
“你才殘忍!”周舟微微地發抖:“我什麼都沒有,在北京只有你和沫沫這兩個朋友了,你半點都沒想清楚,就把這份友情拿出來當籌碼,你告訴我,因為友情而答應你,我跟混蛋有什麼區別,所以我不能答應你,所以我只能失去你!”
說完他就起身想要離開。
“周舟!”左煜急著伸手強抱住他:“為什麼對我沒感覺,因為我不帥,不聰明,還是不成熟,你覺得我哪裡不好?”
“放開,放開我!”周舟喊了兩聲,猛地聲嘶力竭:“你給我放手!”
左煜被他嚇到,瞬間松掉力氣。
周舟面如死灰,回頭說:“你很英俊、很青春,腦子轉得快,家裡條件又叫人望塵莫及……但這些都不是愛的條件,朋友只要彼此欣賞就可以了,可是跟自己過一生的伴侶,是……是命運相連的!”
“命運?因為蔣司在北漂、因為江皓是孤兒,所以你就覺得和自己慘到一塊兒去了?我不夠慘怪我啦?”左煜被氣得頭腦發熱。
“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周舟被他的口不擇言也弄得憤怒:“我去上班,你早點回北京吧。”
“站住,我剛講了我不會離開你身邊的!”左煜心裡很亂,隱隱的意識到此刻讓他離開,恐怕就和講了永別沒太大區別,所以破罐子破摔地拽回周舟,魯莽地去吻他,軟軟的嘴唇和堅硬的牙齒撞在一起,搞得兩個人都狼狽而生疼,小廚子沒有這傢伙的蠻力,被拉扯地摔到地上,狠狠地撞到肩,正在眼冒金星的功夫,就感覺到他沉重的身體壓了上來,不禁哽咽而含糊不清地踢喊:“滾……滾開!你瘋了……左煜!!!”
“我就是瘋了,你以為我想這樣?!”左煜在衝動中用力地拽開他的廚師服和寬鬆的褲子,暴力的動作,卻在看到他身體的瞬間不自覺的停下。
男人,和女人……真的是完全不一樣。
在這凝固的時刻,周舟的眼角終究滑過眼淚,扯過被子遮蓋身體,憤怒至極地問:“你明白了嗎,我們的性別是一樣的,你有的我都有,你真的想當我的愛人、跟我上床?還只是希望我永遠在涼川小築,永遠聽話地陪你做菜聊天,讓你留戀的溫暖不改變?”
左煜徹底亂了,他來日本,沒想告白、更沒想自己會做出這麼禽獸不如的事而又臨陣脫逃,因而面無血色地坐在旁邊,半句話都講不出來。
周舟咬著牙抹過臉,哆嗦著雙手把衣服勉強穿好,動作佝僂著離開了房間。
左煜扶住額頭,終而也迷茫地閉上眼睛,強掩泛濕的軟弱,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
“真是太過分了,幸好只是青腫,用藥酒擦擦吧。”
黃莉看到狼狽而歸的小廚子,自然嚇了一跳,將他拉進屋裡好問歹問才隱約問出因緣,強行檢查過肩膀後,便這樣嘟囔著要幫他按摩。
周舟嚇得往後縮:“我、我自己來就好。”
“你夠不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黃莉微笑:“就當我是你姐姐。”
說著就把藥酒倒在手上,溫熱了才幫周舟揉起受傷的肩。
每次遇到難過的事,周舟都會用身邊的好人安慰自己。
只是沒想到曾經最好最好的左煜,竟然如此不顧彼此的曾經。
而黃莉的出現,又恰似上天送來的另一份禮物,讓他感慨萬千。
“其實那小子的行為,也不是不能理解。”黃莉淡淡地說著:“我高中時有個特別特別好的朋友,好到能穿一條褲子那種,分享所有的秘密,瞭解彼此的一切,不管遇到什麼事兒,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她……後來我們在北京上了不同的大學,她交了男朋友,共同話題越來越少,聊起那男孩兒的次數卻越來越多,我真有種心裡的寶貝被搶走的沮喪,不僅恨那個男孩,也恨她,因著年輕氣盛,借著些小事絕交了,可能今天來找你的左煜,也是這種狀態吧,人的感情那麼微妙,友情和愛情,果真能分那麼清楚嗎?”
周舟沖了個澡後冷靜許多,低聲回答:“我難過、生氣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不想失去他,可我沒辦法不失去他。”
“可你做的沒有錯,要知道很少有人具備你這種勇氣。”黃莉用濕巾擦淨手,替他披好衣服:“或者想騎驢找馬,或者不忍拒絕,多半都拖拉著無法當機立斷,況且如你所說,他家條件很好,那個店很容易就是你的,如此一來拒絕就更難了,畢竟開店是你的理想啊。”
黃師傅略帶沙啞的聲音很有治癒的力量,周舟這些日子常常跟她談心,此刻也不知不覺放輕鬆,平靜地回答:“正因為是理想,才要用有尊嚴的方式實現。”
“就沖你這句話,我替你收拾那個姓左的小孩兒!”黃莉笑了。
“別……”周舟無奈。
“他後悔了肯定回來找你的,到時候有他好受的。”黃莉笑容更明顯,起身道:“我要去準備菜了,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教你做我公公最拿手的河豚。”
“真的嗎?”周舟很少有機會處理那種麻煩的食材。
“當然,不過你必須好起來,否則沒得商量。”黃莉眨眨眼睛,便悠閒地離開了他暫住的小房間。
☆、第45章
東京發生的詭異事情,遠在北京的江醫生當然毫不知情。
他用電話聯繫不上周舟和沫沫,只當小廚子還在傷心生氣,在沒處理好自己的問題之前也不剩什麼臉面再去騷擾,便唯有打起精神正視生活,開始踏出從前麻木觀望的艱難步伐。
說整容醫院在這個瘋狂的年代日進鬥金毫不誇張,僅江皓一個人帶領的外科團隊,就能在一年中為其帶來至少數千萬的利潤,所以院長對他也是既忌憚又殷勤,從來不敢在待遇和態度上怠慢,故而這日被他主動約在辦公室裡溝通,也是笑容可掬地主動問:“怎麼,最近工作方面有什麼需要我去支援的地方嗎?”
江皓款款坐定,開門見山:“我想幹完這個月,就離職。”
“什麼?”院長臉色當然變得不好看,且不說江皓的技術是他的搖錢樹,僅僅是他這幅人人跪拜的華麗外表,就讓那些一心向美的客戶掏錢掏得毫不遲疑。
“這件事,我想得很清楚了。”江皓遞上字跡悅目的辭呈。
“小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有要求儘管提,你突然想出去闖蕩,哪有那麼簡單呢?”院長顯得語重心長。
“您待我很好,我很感激,而且我也不是想要出去創業賺錢。”江皓髮自肺腑地表達想法:“當初選擇在整容外科方面深造,是想幫助那些因為外傷而毀去容貌、無法正常生活的病人,也許留在這裡滿足正常人滿是泡沫的幻想,不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接受我們醫院的邀約?”院長並不相信他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
“的確是被*蒙蔽了雙眼,想多賺錢,以為賺錢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江皓實話實說:“其實根本什麼也解決不了,我愛人講的很對,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走想走的路,在對的路上才會遇見對的一切,離職之後我會試著轉去公立醫院,繼續在整形方面的探究。”
院長對他的生活瞭若指掌:“公立醫院的薪資水準,你是非常瞭解的,恐怕用來還你那座豪宅的房貸,不是件容易的事。”
“房子啊……”江皓微笑:“我已經管朋友借錢還完欠款,掛在仲介去拍賣了。”
院長從前一直覺得他是個唯利是圖、冷酷無情的醫術精英,所以對今日聽到的一切都無法理解,皺眉不止。
“要是只有我一個人,要那麼大房子幹嗎呢?”江皓有點走神,喃喃道:“而且……我想接手個日料店,本金還是需要些的……不說這個了,更詳細的理由我都寫在辭呈裡,這些日子,承蒙您的照顧,總而言之我心意已決,也請您不要再勸說。”
——
作為亞洲經濟最發達的國家,日本這個地方左煜之前可來逍遙過不少次,可是此次尋回周舟之旅,卻叫他毫無玩樂之心,將其欺負走後,更是食欲消失、輾轉反側,第三日終於頂著個黑眼圈、拎著亂買禮物又去了餐廳,再沒有頭一回拜訪的趾高氣昂。
正在院子裡挑逗野貓的黃莉瞧見被服務員帶來的他,低下頭晃著貓薄荷說:“你還來幹嘛,周舟已經報警了,員警沒有找你問話嗎?”
左煜訕訕道:“對不起。”
“我猜你的對不起,根本不值錢。”黃莉摸著小貓的腦袋問:“是不是整天做錯事、整天道歉,根本不往心裡去啊?”
左煜幾時被女人如此盤問過,心裡瞬間不滿,卻也無可奈何,探頭探腦地說:“我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對,沒開玩笑,周舟呢?”
“去看我公公了,他不想見你。”黃莉站起來,拍拍褲子就要走。
“喂!”左煜追過去攔住她,而後憋屈地哀求:“姐姐,你幫幫我吧。”
“想見周舟?”黃莉問。
左煜點頭。
“希望我通融、幫你說話?”黃莉又問。
左煜繼續頷首。
黃莉微笑:“可以啊,你先去幫我把柴火劈了,我再考慮考慮。”
“你!”左煜氣惱。
黃莉攤手:“我可沒強迫你,不願意的話隨時離開就是了。”
左煜皺著眉頭沉默了兩三秒,丟下禮物說:“好。”
而後就不情不願地走到柴火堆旁邊,拿起砍刀問:“怎麼劈?”
“上網查啊,這年頭什麼東西網上沒有。”黃莉打了個哈欠:“我去睡午覺,你慢慢弄。”
講完這話,她還真踩著拖鞋回去慵懶的臥房。
——
左煜是名副其實的富家公子,雙手不沾陽春水地長大,唯一有過的揮汗如雨的行為就是體育運動,所以當真在院子做起苦力劈柴火,真不知是心裡的憋悶多些、還是身體的疲憊多些。
黃莉一睡不起,倘若現在走掉,肯定會被她看不起,見周舟更是天方夜譚的事。
這般思考完畢後,滿頭大汗的左煜還是咬著牙繼續堅持,一劈就是兩三個小時,待到刻薄的女主人再出現,已經累到肌肉抽筋,雙手全是血泡。
黃莉揉著眼睛瞧了瞧宛如從水裡撈出來的小少爺,擺擺手道:“成了,夠用了。”
左煜放回斧頭,真是一動也不想再動,擦著下巴上的汗追問:“周舟呢?”
“嗯……來幫我切蘿蔔,切完了就告訴你。”黃莉微笑。
左煜暫態間咬牙切齒,目露凶光。
黃莉不為所動地在井旁邊的木盆裡洗乾淨手,垂著眼睛說:“過來。”
左煜宛若上了賊船,別無選擇地靠近。
誰知道黃莉一盆涼水傾瀉而下,直接把他潑成了落湯雞。
“我操!你幹嗎?!”左煜差點原地跳起來。
“看你髒兮兮的,怎麼能讓你進廚房?”黃莉覺得理所當然,呼喚服務員說:“給他找身廚師服來,沒有就拿周舟的。”
左煜的小臉都氣歪了,怒氣衝衝道:“大姐,你不要太過分。”
“你隨時可以走,我又沒攔著你。”黃莉在木屋門口的檯子前打開她寒光四溢的專業刀具盒,拿出一把最長的親手磨了起來。
左煜越發覺得這女的有點變態,頭皮忍不住開始發麻,廢話也不再說出口了。
——
同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下長大成人,黃莉有千百種方法折磨左煜這個不會為他人著想的小屁孩兒,一連三天,不僅叫他去幹那些髒活累活,還讓他親手煮飯端去給刁蠻的食客吃,挨了好一頓臭駡,待到周舟從伊藤先生那兒回來時,對著院子裡蓬頭垢面挑水劈柴的人簡直不敢辨認,呆了好幾秒才叫道:“小老闆……你怎麼在這兒……”
左煜幾乎以為自己見不到周舟了,聞聲激動地扔下水桶,沖到他面前說:“你、你回來啦?”
“……嗯。”周舟依舊覺得不太自在,不敢對視:“你在幹嗎?”
“還不是那個老妖婆,我想見你,她就以此為要脅折磨我!”左煜伸出傷痕累累的手一臉哀怨。
周舟無語,半晌又問:“莉姐呢?”
“在睡覺。”左煜嫌棄地望向主臥。
“你跟我過來。”周舟帶著他走到院子安靜的角落坐下,從屋裡找出醫藥箱,用棉簽幫他給破掉的水泡消毒,輕聲道:“別再鬧了,你回家吧。”
“對不起,那天我……”左煜已經後悔透,幸好他實在是對著同性的身體下不去手,否則真的強/暴了小廚子,那恐怕兩人這輩子都過不好了。
“誰都有衝動的時候,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周舟咬了下嘴唇,皺眉道:“反正我的話說的很明白,你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你非覺得朋友這個詞一文不值,只有談戀愛才重要,那我也無話可說,我對你沒有那個意思,以後也不會有。”
“我沒說一文不值……”左煜變得垂頭喪氣,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繼續無恥糾纏,黃莉瞬間就會拿著剔骨刀出現。
“這些年啊,看著你換了一個又一個女孩兒,我一直都想講,又怕你覺得冒昧……”周舟抬眸道:“善待愛情,認真地找個合適的姑娘定下來吧,和真正喜歡的姑娘在一起你會很幸福的,幸福了,便不會糾結無謂的事了。”
左煜不回答。
他算不上什麼哲人,給不出關於愛情的定義。
只是每次想到周舟過得不好,心就是揪著的,想到他記掛著別人、要跟別人走了,就難過得要命,根本提不勁兒考慮任何其他。
“還有,喜歡男人這種屬性,本來就是天生的,勉強不來。”周舟露出難堪的笑:“我出櫃就是因為爸媽都看到我日記,發現我暗戀隔壁的學長,才惱羞成怒的……難道你不會想想你父母嗎,他們那麼愛你,如果知道你有這種念頭,會鬧成什麼樣子?你承受得了?”
左煜眼神恍惚:“我不知道。”
“你看,你猶豫了。”周舟搖頭:“如果你真的愛上什麼人,是不會猶豫的。”
左煜心中仍有千言萬語,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小廚子面前,變得那麼難開口。
“莉姐是個很優秀的廚師,我是認真要跟她學習段時間的。”周舟又道:“你回北京好好考慮自己的人生,什麼為了我來日本留學的鬼話,聽起來就蠢的不行,在我心裡你一直是很清醒又有主見的男孩子,怎麼會甘心成為附庸、浪費人生?”
“我……”左煜詞窮。
恰巧這時黃莉已經醒了,拎著筐草莓路過,瞥向他的眼神虎視眈眈。
“看什麼啊,我什麼都沒幹!”左煜氣得站起來。
黃莉嗤笑一聲,理都不理就進到廚房。
“別鬧啦,上次看到我受傷,她覺得不開心吧?”周舟覺得很沒辦法。
“你受傷了?”左煜滿臉不安。
周舟不回答,只是沉默地抬頭回視。
那眼神太悲哀,讓年輕的小老闆無法移開目光。
“放下我吧。”周舟說:“在你還沒真正拿起來的時候。”
“以後我們……還會像從前嗎?”左煜問。
“不會了。”周舟搖頭:“為什麼一定要像從前,一定要不改變,每個人都是在往前走的,為什麼你非要覺得,以後的我們,會不如從前的我們?”
左煜深吸了口氣。
周舟說:“我就希望你能學會珍惜自己有的一切,別再想什麼是什麼了,這幾天你覺得莉姐在折磨你、欺負你,其實你做的苦差事,是我最平凡不過的日常,活下去對我來說就是那麼不容易的事,所以喜歡別人對我而言更不容易,就算你看不起我對江皓的感情,聽到我們分手覺得大快人心,但我當初決定和他在一起,仍舊是花掉了全部的勇氣的。對人不是對衣服,這件不合適了,就換那件穿穿,我做不到,我根本不想跟別人嘗試,更不想跟你嘗試,但願你能明白,不過就算你不明白也無所謂,這些從頭到尾本就跟你……沒什麼關係。”
☆、第46章
在來東京之前,左煜其實打定過主意:只要能找到小廚子,不管他什麼態度,硬把他帶回北京就對了。
可面對現實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幼稚。
即便沒有黃莉和伊藤家的守護,僅僅是周舟堅定冷靜的態度和已經被搞砸的關係,就容不得他再胡鬧了。
家裡有錢又怎樣,在一窮二白的小廚子面前,左煜從來都不是個強者。
所以,最後不太情願的回歸,也是意料之中的結局。
周舟沒有記恨這傢伙令自己難堪的衝動暴行,還是親自把他送去機場才放心,周圍的陌生人來來往往的,倒也掩去了兩人之間彌漫的尷尬氣氛。
“好了,你回去吧。”左煜沒什麼精神,從前元氣滿滿的臉已經微顯憔悴。
周舟覺得心疼,恨鐵不成鋼地說:“別再做傻事,今年你大學畢業,好好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下。”
“我可能會去美國讀研究所,兩年後回家繼承我爸的事業吧。”左煜垂著眼睛堅定道:“我會成為比江皓還要了不起的男人。”
時至此刻,這傢伙竟然還不死心地去比較。
周舟沒有辦法地搖頭,而後微笑:“加油。”
“你不會一直在日本的吧?”左煜追問。
周舟回答:“不會,我還是喜歡中國。”
左煜欲言又止,最後道:“那小築……”
周舟拒絕:“算啦,都說不準什麼時候的事,不賺錢就盤給別人吧。”
從前小廚子是非常想接手涼川小築的,現在不說不要了,原因可想而知,左煜不願他把與自己最後一點聯繫都切斷,聞言心情又變得沉重而堵塞。
“我明白那種感覺,你沒離開過家、沒離開過北京,熟悉的人從來都在身邊。”周舟微笑:“但活著就是一個人的事,你要先學會一個人活下去。”
“別把我想的那麼沒用。”左煜扭開頭。
“那我走啦,馬上就要登機了。”周舟看了下時間:“一路順風。”
左煜連再見都不願說,扭頭就往安檢處邁步。
“小老闆。”周舟忽然叫住他。
左煜立刻回頭。
“要是……要是江皓去打聽我的事,不要告訴他。”周舟不好意思地擺手:“不過他應該已經想不起我來了……”
左煜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就生氣,語調不善地回答:“我知道,他敢出現我就把他腿打斷!”
“喂……”周舟哭笑不得。
左煜就帶著這抹根本不能用語言去形容的失落,擠進人群。
沒有人喜歡離別,周舟也不喜歡。
他何嘗不想時光就停留在曾經最幸福的時刻呢?
待到左煜徹底消失,小廚子才深歎了口氣,把手□□帽衫的兜裡,朝著擁擠不堪的地鐵入口走去。
——
這段日子的變故把很多人都攪入麻煩的旋渦,始作俑者景照也為江皓在北京花費了很多時間,他本以為自己把礙眼的小廚師氣走便算大功告成,可誰知道隨著周舟的消失,自己卻好像距離心中的舊愛越發遙遠了。
這晚他在江皓家樓下的車庫裡等過很久,快九點鐘的時候,才看到熟悉的轎車緩緩駛入。
景照忙下車,毫不客氣地站到路旁邊顯示自己的存在。
恰巧江皓從已經辦公室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回來,先目不斜視地從後座搬出紙箱,然後才輕聲問道:“你打算陰魂不散到什麼時候,真想被告到法庭上嗎?”
“想告的話隨便。”景照並不相信他會那樣做似的,語調輕鬆。
“我只是怕你的孩子日後沒法做人,自己沒有當父親的覺悟,可別覺得別人也沒良知。”江皓抱著箱子朝電梯走,感覺到景照在尾隨,便又停住冷聲說:“少跟著我。”
“我不過要跟你談談,你到底在怕什麼?”景照從前在江皓面前任性,現在也很難完全收斂。
令人意外的是,江皓竟然抬起美麗的眸子答應:“可以,但我今天還有事,明天下午兩點,在樓下的costa咖啡店見。”
景照沒想過他會突然轉變態度,微怔過後,淺笑說:“我以為你覺得我罪大惡極,不打算再跟我好好講話呢。”
“你沒什麼罪惡,你的所作所為即普通又平凡。”江皓在等待電梯的功夫,冷靜地回答:“只是見過了美麗的人,覺得你實在是醜到不堪入目。”
聞言景照精緻的臉暫態僵硬地扭曲,似乎有要發火的前兆。
此時電梯門緩緩打開,江皓大步進去,轉身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曾經萬般不舍的戀情,內心竟然不剩半分波動,只等著門再度關上,讓彼此消失在彼此眼前。
——
“哇,小老闆,你回來啦!”沫沫最近茫然地打理涼川小築,正當生意日漸凋零、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忽然間到左煜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店門口,自然熱情地沖過去追問:“你找到周舟了嗎,他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
“找到了,不回來了。”左煜眼皮都不抬地回答。
“什麼?”沫沫張大眼睛,著急道:“他不聲不響移民了?怎麼可能不告訴我呢?”
“不是,那個姓伊藤的老頭兒的媳婦也是個大廚,小胖子說要跟她學習段時間,所以暫時不回北京。”左煜進店坐下:“有喝的嗎?”
“給,果汁!”沫沫殷勤地端來西柚汁:“那周舟什麼時候能上網啊,我都想他了。”
“大廚的懷石料理店沒有wifi,說是最近要給他裝呢。”左煜說完就悶頭喝起來。
“原來如此。”沫沫頷首:“對了,昨天你家裡來人找,叫你出現後給你爸回電話,好像是留學的事情,還挺急呢。”
“我知道了。”左煜點頭。
“小老闆,你不對勁兒啊,怎麼跟丟了魂似的?”沫沫拍著他的肩膀笑出來。
左煜經歷過這些事情,開始對無謂的訴苦失去興趣,微笑說:“沒什麼,出國太累了,我先睡一覺去,要是我家再來人,就告訴他們我明天回去。”
“沒問題。”沫沫不放心地望著小老闆往樓上走去,鬱悶地歎了口氣,如果說現在還有沒辦法適應生活改變的人,那麼她又何嘗不是其中一個呢?
左煜拖著疲憊的身軀進到周舟從前住的小屋,俯身抱起丟在地上的花椰菜抱枕,如同孩子般蜷縮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繼續折騰的力氣,在絕望又茫然的心情中,進入了純黑寧靜的夢鄉。
——
在景照與江皓分手的那段時間裡,兩個人沒少糾結,猶豫的心情也未嘗沒在景照相當現實的心情中蔓延過,但急於擁有高貴而安定的事業這個願望,在當日遠比感情重要得多——這也是人性的弱點:得不到的似乎永遠優於眼前所擁有的,否則景照又怎麼會在父親去世後的當月,又拋下醫院來北京胡鬧?
次日還尚未到約定的時間,景照就衣衫楚楚地端坐在咖啡店等待,他原本有萬全的準備吸引江皓去上海做研究與生活,可最近大美男又辭職又賣房子的,似乎被之前的小男友刺激得有些精神失常,又讓景照的自信滿滿變得不確定起來。
兩點十分,江皓高挑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咖啡店門口,當然暫態間就吸引到了所有客人們的目光,有幾個年輕女孩兒暗戳戳地掏出手機對準他,早已是不再稀奇的狀況,只是江皓並非單身赴約,身後還跟著位嚴肅的中年男子,那平整的西服和發亮的公事包,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江皓走近後便淡聲介紹:“這位是李律師。”
律師沒有任何表情,遞過名片。
江皓像處理所有麻煩的瑣事那般,落座後不浪費任何時間,徑直道:“之前我已經警告過你很多次了,不要再騷擾我和愛人,也叫李律師給你發過律師函,但你一意孤行,對我的工作和個人感情生活造成了嚴重的破壞,我想警告也沒有什麼用了,今天上午我和李律師去法院對你進行了正式起訴,無論是上法庭還是庭外調解,我都希望你認真對待,以後,不要再像個變態一樣靠近我們。”
“你!”景照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撕破臉的威脅,當然氣個半死,俊臉都充血變紅了。
“我怎麼了?你到底在期待什麼?以為我對你餘情未了,被你回來哄兩句就會不計前嫌,你是不是智力有問題?”江皓輕笑:“說句實話,我對你的人品不抱任何希望,對你的平凡外表也沒剩什麼欣賞,如果我喜歡紙醉金迷的生活,隨便從追求者裡選幾個玩玩,也都比你有錢有勢的多。”
景照在求學的那幾年,被他愛護得太多了,多到開始盲目自信、自以為是。
直至此刻,江皓將所有不留情面的話講出口,才叫景照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在他面前有恃無恐,感情中的主動權,也無法一勞永逸。
“李律師,今天就麻煩你了,我再跟他說幾句話就走。”江皓朝律師笑笑。
“好,我們再聯繫。”李律師前來的任務只是威脅景照,即已完成,自然要繼續投入自己忙碌的工作去了。
身邊沒有旁人干涉,景照自然稍微放鬆,委屈地問:“難道我們的過去,你一點都不在乎了嗎?”
可惜三十來歲的男人滿臉委屈,實在難看的緊。
江皓微笑著朝滿臉通紅的服務員叫了杯外帶美式咖啡,然後才垂著長睫毛哼道:“我發現你真的很無恥,是誰不在乎?”
“我知道我錯了,是我放棄了你,但我也沒再喜歡別人啊,我只是……”景照心亂如麻。
江皓對他的生活方式太瞭解,忽然隔著桌子將美臉湊近:“你敢說這些年,你沒背著你老婆找男人,你沒和其他人上過床,沒在外面養點貓三狗四?只是覺得都比不上我,才不要臉的跑回北京來吧?”
景照氣惱:“那些跟愛情沒關係。”
“我們之間,也早就跟愛情沒關係了。”江皓慢慢恢復平靜:“其實我要什麼,從一開始你就很清楚,我只想當個好醫生,只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家,我根本就懶得陪你作天作地。”
“我可以給你一個家。”景照堅持。
“你給的,我不稀罕。”江皓說:“我要我愛的人給我。”
“你愛誰?那個周舟?”景照不相信:“你真愛他,會因為我隨便出現,就分手?”
“那是因為我多半被你染上過有眼無珠的毛病。”江皓說:“而且我們分手,是因為他眼裡容不得沙子,他看到你就覺得噁心。”
景照眉頭緊蹙,是真的被氣到快要崩潰了。
“好奇怪,我真的很容易受身邊人的影響,現在我看到你,也覺得噁心。”江皓的眼神再平靜不過了:“不,是一直以來都很噁心,噁心自己怎麼會和你在一起,做了那麼多沒有尊嚴、沒有意義的事情,這種噁心折磨了我很多年,我的確沒忘記你,但並不因為我覺得你有多好,而是恰恰相反,幸而周舟治癒了我的這個毛病,再面對你,我除了像看到髒東西一樣的不適,倒也沒多少感覺了,我相信我可以漸漸忘記你,忘記從前那幾年,忘記到你再站在我面前,我都意識不到你是誰,只把你當做個蠅營狗苟的中年大叔,然後擦肩而過。”
這些甚至不能用殘忍來形容的話,讓無法反駁的景照狼狽地流下眼淚。
“永別,我起訴你是真的,但願官司纏身能讓你清醒一點。”江皓站起身,走到櫃檯付帳拿咖啡,然後就在服務員冒著心形泡泡的歡送中不悅地離開了咖啡廳。
☆、第47章
左煜忽然答應要去留學的決定,讓他的家人全都陷入了非常意外的狂喜,自然幫這個懶散過小半輩子的少爺準備了起來,而他也在整天的忙忙碌碌中,意識到自己在大學生活中到底有多貪玩、多糟糕,怪不得常叫積極向上的周舟瞧不起。
這天左煜難得背著筆記型電腦到荒涼的涼川小築,準備親手起草申請書,竟見沫沫在打包她自己的行李,不緊急了:“你也要辭職、要丟下我嗎?”
“屁話,天快熱了,我收拾點夏□□服到男朋友那裡。”沫沫頭也不抬地打包行李:“再說周舟不是辭職的好嗎,是你站在大街上把他趕走的。”
左煜心虛:“我一時生氣而已。”
“也就周舟能原諒你,別人早就絕交了。”沫沫把箱子合上:“開店還早著呢,你幹嘛來?”
“寫點東西,自己在家待著煩。”左煜縮進周舟的屋裡,奇奇怪怪地關好門。
沫沫已經對這個傢伙奇怪的行徑沒任何辦法,翻著白眼繼續在走廊尋找去年買的卷髮棒。
正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訪客的詢問:“請問,有人嗎?”
那聲音低沉而磁性,非常特殊,以至於沫沫瞬間就沖下去,僵著臉說:“……是你?”
江皓身著低調又考究的風衣,全身上下並無半點裝飾,卻仍舊英俊得閃閃發亮:“我想找左煜聊聊,他不接電話,所以只好到店裡拜訪……嗯,周舟在嗎?”
沫沫對他向來自信的態度中那絲遲疑而感覺新奇,努力抵禦著美男的誘惑力,儘量冷淡地地哼哼:“你到底是要找左煜還是周舟,周舟不是因為你被開除了嗎,你忘了?”
江皓竟然露出溫和地無奈:“我找左煜。”
沫沫並不想為他通報,並且憎惡這個男人對周舟的踐踏和傷害,扭開頭說:“都不在,你別來了,既然分手就該有點自知吧?”
“我希望買下這家店。”江皓將思索已久的決定講出:“我想送給周舟。”
“……你想跟他和好?”沫沫不太相信地滿臉提防。
正在這時,左煜忽然怒氣衝衝地出現在樓梯口,瞪了江皓半晌,才帶著怒氣說:“你有話上來講。”
江皓本以為這個愛激動的小老闆會跟自己大打出手,沒想他竟然接受交流,所以便尷尬的微笑邁步上前。
——
左煜的英文不怎麼好,這次去讀研究所也都是家裡掏錢贊助,寫申請書的桌子上搞得亂七八糟的,使得那顆試圖努力奮鬥的心也顯得很挫折,瞥見江皓雲淡風輕的臉,更是不高興,悶悶地坐下問:“你想接手這家店?我瘋了才會賣給你。”
“開個家庭餐館一直是周舟的夢想,要不是他非常喜歡涼川小築,我大可以不來找你,我的目的只想讓他覺得開心。”江皓回答。
“你哪來的臉說這種話?”左煜從來不客氣:“難道之前分手把他甩開的人不是你嗎,再說周舟是希望親自實現夢想,誰稀罕別人送的?”
“一起過日子,為什麼要計較你的我的?”江皓反問。
“哈哈,聽你的語氣,就好像他召之即來似的。”左煜有點想翻白眼:“你就不問問他去哪兒了?活不活的下去?”
“之前是我對不起他,這家店也是我去道歉的誠意,如果終於歸於他不接受,那是我活該。”江皓的態度很從容:“我知道你們不會告訴我他去了哪裡,我已經讓私家偵探在尋找了,等完全準備好,自然會去找他,再說周舟非常的自立,又有能力,為什麼會活不下去?只是可能因為我而心情不好罷了。”
左煜被說得無語,皺著眉頭對著電腦敲打鍵盤,半晌說道:“我跟他上床了,可能你的如意算盤要打空了。”
“不可能。”江皓不為所動。
左煜的五官更擰巴。
江皓又道:“他講過,你就像他的弟弟、他的親人一樣,他非常重視你,但願你不要胡言亂語,辜負了周舟這份感情。”
左煜繼續開始亂編申請書。
江皓道:“這件事我不勉強你,如果你不想繼續這家店,我會給你個滿意的價格。”
“好,但店鋪是我家買下來的,不是租的,付全款我就賣,你付的起嗎?”左煜直接道:“店面是六百平米,後面院子我可以送你,但這是北三環,該考慮的是你吧?”
“我買。”江皓賣掉自己的大房子就為此事,雖要傾盡所有甚至繼續巨額欠債,但卻毫不猶豫。
左煜對他的經濟狀況大約可以想像,故而撇撇嘴說:“那我叫律師處理這件事,等他聯繫你吧。”
“多謝。”江皓能夠隱約感覺到小老闆對周舟那種朦朧的感情,並不想多留在這種微妙的氛圍中,故而起身告別。
“和你一樣,我也想讓周舟覺得幸福,既然你要洗心革面了,就像個男人點,再招惹那種爛到家的前任到小胖子面前晃,我就不客氣了。”左煜依然憤憤不平。
“看來你還是沒學會一個道理,少管別人的家務事。”江皓並不接受威脅,如此哼了聲,就大步消失。
左煜抬頭望向天花板,心裡面真是難受得不行不行的,卻半個字都沒法對別人說。
——
隨著新生活塵埃落定,遠在日本修習的周舟又一次感受到了孤獨,但這份無聲的孤獨同時令他在愛情中飽受打擊的心漸入平靜,除了偶爾和黃莉聊天談心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後院練習懷石料理那些數不清的小菜上,因著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又肩負起了廚房大部分的雜事,比留在這裡討生活的學徒們還要勤勞。
某個清晨,被大姨媽痛醒的黃莉剛爬出屋子,就看到他正在認真清掃小院的石路,不禁說道:“早啊,怎麼不多睡會兒?”
正在聽音樂的周舟摘下耳機微笑:“習慣啦。”
黃莉捂著肚子想要去燒熱水。
周舟追著她問:“莉姐你怎麼啦,臉色好差。”
“哎,女人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黃莉很鬱悶。
周舟臉紅:“啊……我煮了湯你要不要喝,喝點熱的會不會好點?”
黃莉失力地找個墊子坐下:“好吧。”
“健一兩天沒回來啦,你自己太辛苦。”周舟去廚房盛了鮮美的豆腐味增湯端給她,又拿起小鍋開始煮煮紅棗和紅糖。
“他常要跑國外,分/身無術,既然伊藤家沒強迫我做家庭主婦生孩子,那事業上的辛苦我就要承擔。”黃莉抬頭笑:“今晚你來負責主菜吧。”
“我、我嗎?”周舟有點忐忑:“那些客人等了那麼久,沒吃到你的菜會失望的。”
“幹嗎覺得自己令人失望,我當然是認可你的手藝才提出這個要求。”黃莉用勺子要舀了口湯,啜飲之後點點頭,而後便安靜地喝了起來。
周舟很羡慕她這份篤定和自信,黃莉不僅不是日本人,而且是位女性,做懷石料理的時間不算太長,可站在這個傳統而古樸的廚房裡時,卻能博得所有伊藤家人的尊敬。
清新的陽光傾瀉在寧靜的後院,唧唧喳喳的鳥鳴顯得分外可愛。
黃莉喝完湯後,才道:“我公公讓你留在日本,也是很突兀的決定,如果你北京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處理好,可以隨時回去的。”
“也沒有了。”周舟低下頭。
黃莉觀察過他很長時間,這個老實的男孩子不是做菜、幹活,就是對著天空發呆,平時不玩手機、連電話都不打一個,明顯是為情所傷的模樣,故而失笑:“怎麼,有不愉快的回憶?”
周舟沒跟她聊起過江皓的存在,也不想開口。
“我喜歡你的性格,你是個很好的人,又踏實又認真,不懂得珍惜你的大概是傻瓜吧?”黃莉依舊帶著笑意。
“好有什麼用呀,踏實和認真,跟愛情又有什麼關係?”周舟想起江皓和景照的存在,便是難免的迷茫,曾經他已經用盡力氣去對江醫生好了,幾乎無所保留,但最後換來的還不是無情的分離?
“有句話在日本很有名,不知道你聽過沒有:一個人的夢想也許不值錢,但一個人的努力很值錢,也許無論是對夢還是對感情都是如此吧。”黃莉說:“像我結婚這麼久了,才明白堅持和誠懇有多重要,短時間的激情誰都具備,但果真要一輩子走下去,不竭盡全力是不行的,所以我才覺得被你愛上的人很幸運啊。”
周舟在旁邊繼續掃地,因她的稱讚而得到許多力氣。
黃莉露出酒窩:“來這家店吃飯的客人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從今天起你跟我一起去跟他們見面吧,要是看上哪個的話,我……”
“不、不用!”周舟立刻用力拒絕。
黃莉頓時了然於胸:“你還喜歡著前男友?”
“別說這個話題啦。”周舟有點應付不來。
被味增湯治癒的黃莉歎了口氣,倒真想見識見識是什麼沒心沒肺的人物,忍心欺負這個如璞玉般、遲早要放出光彩的小廚子。
——
卻說那個被黃大廚腹誹的沒心肺之人,正在北京百無聊賴的打包行李。
堆成山的書籍和衣服快要把偌大的客廳填滿了,江皓從書房抱出最後一個箱子後,累得仰頭喝掉了整瓶蘇打水。
當初他決定定居於此,已經花掉了在日本半工半讀的所有積蓄、和整容醫院所付出的不斐傭金,的確是抱著這輩子再也不離開的心情精緻裝修、不遺餘力。
可現在轉而決定要離開,明明是重新變得居無定所、前途未知,內心卻沒有半分不安。
周舟能不能重新接受戀情,公立醫院的治療與研究環境是否能如自己所願,江皓完全未知,但他相信那就是自己想要努力的目標,人有了目標,就知道往哪裡走,知道往哪裡走了,就再也不會迷茫和寂寞。
胡思亂想之際,手邊的電話忽然響起。
江皓接起來後,聽到溫柔的女聲:“江醫生,我已經把您預定的餐廳視覺視覺設計的初稿方案發過去了,包括以綠玫瑰為主題的logo、餐具、餐巾、紀念品的3d模型,還有店面您什麼時候能帶我去看看,確定了招牌的大小,我才能夠更精准的調整報價。”
“下周吧,辛苦了。”江皓很客氣。
這個設計師是被他曾經整形的客人,所態度特別熱情:“辛苦什麼呀,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設計,價格優惠的,等餐廳開張了,記得請我去吃開業大餐就好。”
“能不能開張,全看廚師兼店長願不願意回來。”江皓淡笑著搖搖頭,掛掉了電話後,邊調出郵箱檢查設計師的初稿,邊想像著如果是一兩個月前抽出精力做這些事情,周舟會有多開心,可現在……真是人性本賤,他一點也不心疼自己,為自己錯誤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是每個成年人要付出的必修課。
☆、第48章
跟黃莉在廚房做得稍微就久些,周舟才真正明白她為何會特別傾心認真的廚師,儘管在日本料理界絕大部分人看來,這個中國姑娘有著得天獨厚的運氣,嫁給了伊藤信的孫子,在短短幾年內獨得真傳、如日中天,卻有意無意忽略了她自小就在長輩的訓練下所學到的最扎實的基本功和對中餐及營養學獨特的掌握,為做好任何一道小菜,黃莉都願意去費盡千百般的努力,所有食材都選取得毫無瑕疵,一切味道都盡在掌握,也唯有這份內在的苛刻,才能日復一日提供出猶如藝術品般雲淡風輕的懷石料理。
儘管那日與周舟講的大部分都是玩笑話,但黃莉果真還是帶著周舟開始試做小菜,並且在餐後換上正裝與客人喝酒聊天,讓他漸漸接觸到了東京美食界的老饕們。
某天夜裡有位女性雜誌社執筆評論家來此品嘗新菜,很愉悅的稱讚道:“黃老師的料理又有新突破,今天的櫻花壽司形味兼具,一定會讓我們的讀者們心動的。”
黃莉淡笑著地看了看攝影師拍攝出來的照片,點頭說:“謝謝。”
“還有蟹肉茶碗蒸,清新鮮美,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茶碗蒸之一了。”評論家妝容精緻,頻頻點頭。
“這個呀,是我的助手周先生做的。”黃莉大方承認。
周舟趕忙行禮問好。
“周先生?”評論家好奇地打量面前的年輕男人。
周舟瘦下來顯得有點娃娃臉,並不十分可靠的樣子。
“他的師父和伊藤師父是摯友,近來在我的店幫廚,也是中國人,非常有天分。”黃莉介紹。
“嗯,有趣。”評論家在手提電腦上記錄下來,笑著問:“周先生,可以和黃老師合張影嗎?”
“沒問題。”黃莉立刻攬上周舟的肩膀。
她拒不穿和服,行事作風也瀟灑,倒是半點沒被日本老公同化。
周舟不好意思地對著鏡頭微笑。
“最近我們雜誌推出了電子版,更新速度非常快,今天的訪問明天就可以登為頭版,如果您願意的話,開放定期專欄是最好不過了。”評論家保證:“我一定會為黃老師美言的。”
“這個我要問過我公公,畢竟這家店是他傳給我的。”黃莉迂回拒絕,事實上她並不會為這些無聊之事去騷擾隱居的伊藤信,只是推脫之語。
周舟的日語還不到家,也不敢亂講話,一直坐在旁邊眨眼睛,但凡有誰看向自己便露出微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
將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全盤推翻,對任何堅強的人而言都不算容易的事情。
好在江皓從小就具有非常強大的行動能力,暫居在出租屋裡,竟也將賣房子、買店鋪這種麻煩事風捲殘雲般的搞定了。
左煜在去美國面試研究所之前就在合同上簽了字,放棄了店主的身份。
早就物色好裝潢公司的江皓抓緊時間帶著設計師到了已經屬於自己的日料店裡,淡定的陳述想法:“我想要把一層全部打通,將開放廚房移到中間,增加室內景觀,減少座椅,二樓修葺雅間和可聚會的陽臺,居所移到後院,最麻煩的事,增建一個儲存用的地下室。”
“好的,但我要研究下房屋結構再出方案。”設計師叫助手帶上工具上樓觀察。
江皓正欲陪同,手機卻收到私家偵探的短信。
短信內只有個功能變數名稱位於日本的網頁連結,打開來看,正是刊載著黃莉和周舟合照的美食雜誌文章。
他曾替周舟回過兩次信給伊藤家,所以讀過內容後,也大概對小廚子的境況心有瞭解。
倘若不是涼川小築的人不肯講出周舟的去向,江皓也不至於托專人尋找,無論怎麼相信小廚子有能力活得很好,卻直至此刻知曉了,心裡懸著的那塊石頭,才恍惚見落了地。
江皓走到陽光燦爛的床邊,對這外面偶有行人的街道走神半天,終於在通訊錄中翻到個在日本整容醫科頗有名氣的同學號碼,發出短信問:“能不能替我在一家東京的餐廳,訂一個位子?”
——
伊藤信的身體已是風燭殘年,雖然桐島山遺骨歸鄉的事情讓他的精神稍許好轉,但病魔很快又纏上了這位年事太高的老人,隨著春去夏來,氣溫一天天的升高,他的狀況卻一日不如一日。
周舟像擔心師父一樣擔心他,抽空又隨著健一前往探望。
伊藤信躺在病床上,蒼老的身軀如同損壞的機器,啞著嗓子說:“我……快要去見阿山了……他還會生我的氣嗎……”
周舟坐在床邊,無奈道:“爺爺,你在說什麼呀……”
伊藤信咳嗽著趕走了孫子,示意周舟扶著自己坐起來:“我對不起阿山……師父只要一個繼承人……我欺負了阿山、欺負了他……”
其實周舟大概猜的到,這兩個曾經如同手足的爺爺,定然是因為些難解的糾葛才天各一方,所以此刻聽他主動提起,自然十分關心。
可是伊藤信顯得特別激動,血壓頃刻間升高,惹得機器大聲鳴叫。
手忙腳亂的周舟趕忙叫來醫生,在旁慌張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叫伊藤先生亂動的。”
健一緊張地望著爺爺平靜下去,這才道:“不怪你。”
周舟也清楚,伊藤信是根本好不起來了,鬱悶地在旁邊不說話。
健一安撫完大家,陪著爺爺入睡,而後微笑:“莉莉說你的廚藝進步很快,已經可以獨立做懷食料理啦?”
“還是不能端給客人吃,差遠了。”周舟不好意思:“不過莉姐真的教會我很多做菜的技巧和道理。”
“真讓人嫉妒啊,她都不肯教我。”健一伸了個懶腰。
“別笑話我啦,聽說你做菜也很厲害的。”周舟問:“為什麼不做了呢?”
“因為……想賺更多的錢,照顧我老婆,讓她隨心所欲,而且當廚師實在太累。”健一無所謂地說道:“也許有這種想法的我,本來也不是個好廚師吧?”
周舟笑而不語。
“那你呢,為什麼堅持做菜?”健一問。
“看到吃飯的人很幸福,我就很幸福。”周舟回答。
“真高尚啊。”健一感慨。
“我是認真的。”周舟哭笑不得。
——
認真的周舟在懷石料理店真的很努力,他沒有普通年輕人的浮躁和不服氣,總是嚴格執行黃莉的要求,常常刨根問底、精益求精,所以在正統日料的技巧方面飛速精進,常會做些亮眼的小菜,得到客人們的讚揚。
黃莉似乎不懂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嫉妒與提防,某晚非常細膩的示範完做法後,竟將烹飪三文魚主菜的任務交給周舟,三桌十份香煎三文魚,由於追求肉質和味道的無懈可擊,真把小廚子緊張的滿頭大汗,待到完全做完,整個人跟虛脫了似的,洗了把臉就坐在井邊發呆。
“怎麼啦,有什麼好緊張的?”黃莉靠在門邊笑他。
“最主要的一道菜,客人吃的不開心就會對這家店有成見,我不想砸了你們的招牌呀。”周舟摸摸短髮。
黃莉稱讚:“你做得很好,不用擔心。”
周舟彎彎嘴角。
正在閒聊的功夫,服務員邁著小碎步過來高興地說:“黃師傅,有位客人想見您。”
“好呀。”黃莉痛快答應。
小服務員笑得臉通紅,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說道:“超級帥的,之前沒見過呢。”
“帥哥?”黃莉來了精神,立刻抓起周舟:“快快快,走走走!”
周舟的廚師服還被井水弄得濕噠噠的,被拽得一路趔趄,分外無語。
——
黃莉懷著期待的心情拉開雅間的拉門,待到看到裡面獨坐的客人時,感覺服務員誠不欺她,果然是個精緻到像從少女漫畫走出來的日式大美男,雖然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卻讓清雅的房間變得華麗而奪目起來。
她頓時心情大好,邁步進去笑道:“你好。”
可是本不在狀態的周舟卻完全傻掉,僵在走廊再不肯上前一步。
因為端坐眼前的,正是許久未見的江皓。
江醫生依舊風華絕代,可在他的心裡,早該跟溫潤如玉的景照雙宿雙/飛了,斷然不該出現在這裡。
聰明的黃莉察覺出異樣,對著相視無語的兩人左瞧瞧右瞧瞧。
最終還是江皓站起身打破沉默:“周舟。”
小廚子想起他把自己趕出家門的絕情,扭頭就跑。
特意來東京看他的江皓自然追隨。
可是黃莉卻抬手擋住門:“喂,難道你就是他那個該死的前男友?”
“是我。”江皓頷首。
“還真有膽子來啊,在我報警之前,趕緊滾蛋。”黃莉對他比對左煜還不客氣。
可是江皓並沒有跟大廚爭吵,而是接著自己傲人的身高,忽然把黃莉拎到屋裡,然後走到走廊扶住門:“好,那你在這裡跟員警慢慢說。”
話畢就把他她關到雅間裡,大步離開了。
☆、第49章
在感情世界裡,有人特別喜歡把自己當一回事,有人很容易就把自己判死刑。
具備那麼絲不自信的周舟自然是後者。
當他無法忍受景照對江皓的重要性而翻臉,又被江皓講出那些絕情之語後,就不再對彼此任何一方會回首而抱有希望了。
用周舟以往的三觀判斷,自己不會吃回頭草,而江皓那麼完美,也不太可能抓著對其無用的感情不放,所以就這樣結束,似乎是最正確的結局,至於那些實在難以忘記的念想,留在心裡慢慢消解便可以。
所以,此時此刻江醫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難道他跟景照複合不成、又出現什麼矛盾,要拿自己當安全擋箭牌?
——已經被傷過的周舟沒辦法不這麼想。
他心慌意亂的跑回已經恢復安靜的後院,卻很快被江皓追上。
“周舟,聽我說幾句話好嗎?”江醫生的態度,比那次分開時要溫和得多,再也沒有豎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尖刺、
本以為自己已經度過難關的周舟仍舊痛苦到心臟收縮、鼻頭發酸,沒辦法與他對視,只是盯著地面小聲回答:“還有什麼好說的,別跟我講你後悔了。”
江皓語結,深吸了口氣認真道:“之前傷害了你,我很難過。”
周舟努力張大眼睛,才不至於讓眼淚湧出而顯得更加失態。
他側頭望向夜色中的古樹,努力微笑:“不用難過,我很慶倖,你在我的逼問中說出真話,現在我不想見你,你走吧。”
說完就要躲回小屋。
江皓趕快往前一步攔住小廚子的退路,望見他清瘦而憔悴的面龐,以及發著抖的肩膀,暫態間更加懷念他從前圓乎乎、快快樂樂的模樣,可惜毀掉那份快樂的不是別人,自己竟然已經成為比蔣司還要可惡的人。
“你來這裡到底想幹嗎?”周舟崩潰地問。
有些話既然有勇氣來了,就必須得說,再多的言辭修飾,都抵不過有些可恥又軟弱的內核。
江皓忽然抬起大手,扶住他可憐的肩膀,帶去了溫暖、也帶去了心酸:“你走後,我的生活發生了很多變化,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當然根本沒有跟景照發生什麼,前陣子到法院起訴他蓄意騷擾後,他就回到上海了。”
“所以呢?”周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內心還是挺猥瑣的,聽到江醫生並沒有和景照有任何進展,最疙瘩的糾結竟然瞬間煙消雲散。
“我知道我講這種話會讓你瞧不起,但我寧願被瞧不起,也不想再後悔。”江皓問:“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只要肯原諒我,叫我做什麼都沒問題。”
“不可以。”周舟拂開他的手,繼續往小臥室走。
“為什麼?”江皓追問,甚至有些明知故問。
“因為我已經不信任你了。”周舟回頭說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已經把我的感情和人生當成遊戲踐踏過,我覺得你很可怕,難道你不明白嗎?”
江皓立在原地,月光照在他筆挺的背影上,顯得有些寂寞。
“不,你當然明白,因為這種事景照也對你做過。”周舟苦笑:“大概我們也算同病相憐吧,所以我不恨你,只是我不會像你一樣,明知如此,還去拿別人的感情開玩笑。”
“我想彌補,我想回到你身邊。”江皓特意從北京趕來,就是要講出這句話,所以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開口:“求求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我要你做的,從來都只有一件事,可是當初求你試著忘記景照,你都不肯答應。”周舟覺得這一切很可笑:“現在,除非你徹徹底底走過他,別的都沒有用。”
江皓想問,什麼叫徹底地走過。
但他沒開口,因為這件事情,應該沒有誰比他自己更清楚。
周舟感覺疲憊不堪,半個字都沒再說,就躲進臥房關上了拉門。
江皓不是左煜,他不可能在人家的店裡胡鬧,正欲黯然轉身離去時,卻又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黃莉。
已經看戲好半天的黃大廚攤攤手:“你們非在公共場合吵架,所以我也不算偷聽吧?”
——
這家任性的餐廳在送走客人後,更像個不為人知的民居。
黃莉坐在包廂裡喝了半壺自釀的梅子酒,聽完江皓講述那些周舟不願啟齒的故事,直言不諱:“我覺得你做人有很大的問題,簡直垃圾。”
“我知道。”江皓並不想否認。
黃莉似乎有些醉,支著下巴看了半天眼前美到不像話的男人,然後才笑:“不過周舟應該真的很喜歡你的,在這裡幫廚的幾個月,他除了做飯就是坐在院子裡發呆,連市區都沒逛過,應該是心裡很難過吧?”
江皓聽到這些就全身發冷,他非常害怕自己毀了周舟。
黃莉又喝了口酒,繼續笑:“之前也有個小夥子來找他,被我逼得在院子裡幹了好幾天粗活,也許我也該這樣折磨你,不過我知道那沒用,你們的問題,在這裡。”
講完,她指了指胸口。
江皓從來不擅於對陌生人傾訴感受,只是道:“周舟改變了我很多,他的出現拯救了我糟糕的人生,雖然是後知後覺才明白,但我仍舊充滿感激。”
“年輕人真是愛折騰。”黃莉玩著手裡的杯盞:“其實你沒來之前啊,我常常想著怎麼替周舟把你大卸八塊,虐的滿地找牙,把你對他的殘忍十倍百倍的奉還,可是你來了,我又想讓你把他帶走了。”
江皓不解地望著眼前陌生卻又莫名親切的女人。
“我公公很感謝周舟所做的一切,而且他又是桐島山的徒弟,所以總是示意我帶周舟去見那些酒店管理者、美食評論家之類的,希望他能留在日本有更好地發展,可是周舟常常心不在焉,除了做菜,對任何其他都不關心,所以我想,大概他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吧。”黃莉搖頭:“周舟是個特別溫暖、特別善良的人,我不期待他多麼功成名就,我期待他得到幸福。”
“他想開個家庭餐廳,之前很喜歡在北京的一個日料店,所以我把那裡買下正在重新裝修,但我沒有告訴他,因為不想把這種事當做砝碼。”江皓淡淡地說:“早預料到他不會重新接受我,也許他永遠都不想重新接受我,但我還是要做這些事,這是我活到現在,第一次如此想做的一件事,不因結果而渴望。”
“如果他還喜歡你,如果你是誠心待他,未必沒有機會。”黃莉抬眸:“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沒追求過別人吧?”
江皓搖頭,他最擅長的,大概就是怎麼羞辱並且拒絕追求者。
“我老公追了我三年,做過所有他不願意做的事,而且那時我本來就有青梅竹馬的男朋友。”黃莉聳了下肩:“誰說感情不是一場遊戲,只看你願意付出多少代價做賭注。”
江皓走神地去想,他信用全無,還有什麼代價可以付呢,大概唯剩下無用的、漫長的後半生了。
——
江醫生在日本的出現給周舟帶來的心理波瀾,並非左煜當初的胡鬧所能相提並論。
那些渴望複合的話又將小廚子拉回了曾經被羞辱、被拋棄的噩夢。
他不再知道江皓講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也不清楚自己該作何選擇才算正確的決定。
太混亂的情緒導致小廚子不僅沒辦法休息好,還在廚房搞砸了晚餐的甜點,惹得莉姐頻頻搖頭,使他變得更加沮喪。
這天傍晚周舟照常守著海鮮湯燉蘿蔔,又在添柴火時燙了手。
“你怎麼了呀,帥哥追來就就魂不守舍的?”黃莉無語地放下銀光鋥亮的刀具。
“不是……”周舟拿涼水沖刷燙傷。
“哎,先不要做了,你出門散散心吧。”黃莉叫自己的徒弟拎來盒打包好的洋果子:“今天是我一個朋友的生日,幫我把這個送給她,位址寫在便利貼上了。”
“哦,好的。”周舟接過後,發現並不太遠,就換過衣服沮喪地離開小院。
黃莉打量著他的背影,連案板都不看就切出完美的細膩蔥花,還嘖嘖道:“令人懷念的青春啊。”
——
黃大廚的朋友是個經營著精品店的老闆娘,周舟進門把禮物送給她後,自然得到好一陣熱情的招待,可他一轉身竟然看到江皓從裡面的貨架後出來,立刻有種被莉姐背叛的感覺,道了聲再見,轉身就走。
江皓只能追出去,在街邊拉住他:“我明天就回北京了,所以想再見你一面,你別不高興。”
“放手,見我幹嗎?”周舟掙扎著躲開。
“還你個東西。”江皓一身休閒打扮,立刻從背包裡拿出那個手帳本。
周舟當然立刻伸手去接。
可是江皓卻利用身高優勢把它舉起來:“但你得先陪我吃頓飯。”
“我不。”周舟不想受威脅,扭頭就走。
“那我就打開看了。”以江皓的智力對付他還是很輕鬆。
周舟想起自己在戀愛期於本子裡寫的胡言亂語,立即羞慚到希望原地爆炸,轉身憤懣地望著他,沉默好幾秒中才答應:“好吧……”
——
日本有很多高級餐廳,但更多的是地地道道的居酒屋。
江皓把小廚子帶到個小巷裡的壽司店,裡面溫馨而乾淨,大約由於價格高昂而沒有什麼醉酒的客人,廚房的壽司師父正在用熟練的動作處理一條張牙舞爪的大章魚,看起來分外地道。
“這裡要預定很久的。”周舟不得不懷疑他的預謀。
“再久也沒有黃莉的店等得久。”江皓說:“因為下周必須提前入職,所以我只能現在來一趟東京了。”
“入職?”周舟有點懵逼。
“那家整容醫院,我早就離開了。”江皓解釋:“現在已經跟協和簽了合同,本應該二十天后再去報導,但醫院之前緊急收納了個燒傷兒童,需要進行皮膚移植手術,家長特意找到我,我不想拒絕。”
聽到他現在做的事,周舟當然從心底覺得認可,但他不理解江醫生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變化,因此只能點著頭不吱聲,呆望壽司師父做出一個又一個精緻的小壽司。
江皓也沒再講話,飯桌上一時沉默。
“先生請用。”服務員微笑著為他們端來精工細作的小菜,和三種截然不同的芥末與調味料,用日本姑娘特有的可愛語調說:“祝您用餐愉快。”
這家店的壽司非常有名,甚至拍過紀錄片,已經跟著黃莉長了很多見識的周舟低頭品嘗過,仍舊覺得味道不錯,看來世界上永遠不乏有才華的廚師。
“我最近,也在學做菜。”江皓忽然道。
周舟側頭看他,卻在他明亮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過對我來說,做菜比做手術難太多。”江皓垂眸微笑:“其實我是想學著關心別人,從前你身邊的朋友不喜歡我,就連我的同事也不喜歡我,那些多半是有原因的。”
“他們沒有不喜歡你,只是你不給大家靠近你的機會。”周舟覺得無奈,當初被江皓打動,不正是誤以為江皓是在關懷著自己嗎?結果好像,根本不懂什麼是真正的關懷的人,仿佛正是他本人。
“我會努力改掉那些不好的地方,即便到了這個年紀,人生也可以不僅止於此。”江皓從服務員手裡接過刺身,放在周舟面前:“決定我活成什麼樣子的,不是景照,也不是任何人,而是我自己。”
周舟依然默默回視,他不曉得這段不長不短的日子,江醫生為何會發生那麼多變化,就好像忽然卸下了曾經虛偽而堅硬的冰殼,疏忽間成為了個有血有肉、又十足陌生的男人。
——
吃過飯後,他們走到地鐵站準備回各自的目的地。
在等車的同時,江皓把那本手賬交還給小廚子,問道:“我回北京後,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周舟心裡很亂,拒不回答。
“那我就當可以了。”江皓微笑。
周舟此刻只想趕快進到自己的小臥室,躲進被子裡,再也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糾葛。
他總是努力去清醒、去決絕,可是再多的清醒和決絕在江醫生面前,都像麵包屑一樣,渺小又脆弱。
地鐵飛快駛來,帶著風呼嘯的聲音。
“你上去吧,我在反方向。”小廚子說道。
江皓沒有提要他回北京的事,也沒有提那個快要裝修完畢、卻沒有主人的日料店。
周舟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跟著黃莉大概就是他此刻的願望。
“我走了。”江醫生在地鐵打開門後,邁開步子。
周舟忘記冷酷,習慣性地想要抬手告別。
可是江皓卻忽地退回來,俯身在他的額頭上溫柔地親了下,然後才在小廚子呆滯的眼神中上了地鐵,笑著說:“其實你的手帳本,我全看過了,你生氣嗎?”
周舟張大眼睛。
地鐵門緩緩關上,無情地帶走了江皓的身影。
周舟隱約仍記得自己被愛情衝昏頭腦,在本子上寫過的傻話,所以滿臉通紅地把手帳本打開,感受到了無盡的尷尬。
扉頁的綠玫瑰還在。
那句“這是我可以期待的幸福嗎”也在。
只是此刻,問題下多了個龍飛鳳舞的回答。
是。
☆、第50章
“咦,你小子最近做的菜都正常了嘛。”
黃莉每天都會讓徒弟們準備午餐給自己吃,順便給他們點評需要改進的地方,這天吃了周舟烹飪的全套料理,顯得十分滿意,比平時多喝了幾杯燒酒,開他玩笑道:“看來壽司送別宴很有成效。”
大廚的脾氣不算好,周舟一直以為她會像對待左煜那般,把江皓毫不留情地趕走,順便讓他張張教訓再不敢來,誰知道最後竟然匪夷所思地“背叛”了自己,反而去幫江醫生講話,不由耷拉著眉眼道:“哪裡不正常過?”
黃莉放下酒杯,認真地跟他分析:“你基礎扎實,刀工完美,非常的耐心、細膩,對味道有敏感的辨別能力和堅定的想法,慢慢見識過那些最高級的食材後,會在日復一日的練習中成為非常了不起的廚師,所以,從現在開始一定要開始自信,廚師的任何一種情緒都會體現在盤子裡,不自信的菜可無法變得完美。”
周舟抬起頭,眼神略顯恍惚。。
黃莉微笑:“相信自己啊,你到底每天都在怕什麼?”
周舟實話說:“可能是從小到大都一直在大家被否定吧?長得胖,學習差,沒有所長,毫不起眼,還喜歡男人。”
“你現在這麼瘦,而且挺可愛呀。”黃莉不曾體會過外貌對一個人的深刻影響,鼓勵他道:“而且哪裡沒所長啦,你不知道廚師多受歡迎,食色性也,誰能抵抗得住好吃的誘惑?”
周舟輕笑,難免想起那段江皓每天都找他吃晚飯的日子。
黃莉瞧向小院裡夏末的景色笑笑:“我說這麼多,是希望你能夠做一個選擇者,而不是被選擇者,在工作和感情方面都是,別等別人告訴你結果好嗎?包括前男友回頭這種進退兩難的狀況,為什麼不考驗他一下看看呢?所在房間裡去猜江皓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永遠都不會有正確的結果。”
考驗江醫生?
這個不靠譜的念頭周舟從未有過,他茫然點頭,然後也瞅著陽光眯起了眼睛:“讓我想想吧。”
“要想多久?那看來這個包裹,你暫時是不想要了。”黃莉從桌子底下拿出個北京寄來的順豐盒子。
周舟湊過去看到寄件人欄中江皓的名字,滿臉糾結:“我……”
“不要就給我。”黃莉拿出裁紙刀。
“我沒說不要。”周舟立刻抱了過來,踩上鞋子跑回臥室了。
黃莉招手叫服務員把桌子收拾乾淨,又拿出江皓單寄給自己的藝術品瓷盤,舉起來在視窗端詳,滿臉收取賄賂的慈祥。
——
“最近好嗎?我的電話你都沒有接,只好寫信給你。
上次提起的植皮手術很成功,小姑娘非常堅強,全程都沒有流眼淚,希望科學能讓她恢復原來的樣子,重新擁有美好的人生,這也讓我感覺到久違的成就感,仿佛自己苦學了十多年的醫學是有意義的,而並非為了從他人膨脹的*中榨取金錢與利益。
從前嘲笑過你,寫手賬的習慣像個沒長大的中學生,最近卻覺得能有一種方法記錄下自己平凡的每一天也不錯,至少日後翻起來會有很多回憶,而不只是望向身後空蕩的人生,所以週末去文具店買了兩個本子,一個送給你,很久之前答應陪你去買的,卻愚蠢地錯過了。
天氣漸漸變涼,日本的秋冬都不算好過,更何況黃莉那裡都是老房子,千萬照顧好自己、不要著涼,在那裡看病和北京一樣不怎麼方便……”
周舟呆坐在臥室裡,握著手中瑣碎到幾乎不像是江醫生寫的書信,反復閱讀了好幾遍之後,才把箱子裡整整齊齊碼著的圍巾、護手霜、常用藥、手帳本和小說之類的東西拿出來,仔仔細細地研究過,接著又用柔軟的羊毛圍巾蒙住自己的腦袋,趴在桌子上心亂作一團。
做菜講究入料的時機恰到好處,其他事情的道理也是如此,很多東西來的晚了,難免會改變味道。
江皓遲到的關懷,並未讓周舟覺得甜,反而酸酸苦苦。
努力平靜過了好久,小廚子才重新扯過信,定睛在那句“日本的秋冬都不算好過”的話上,幾乎可以想像當初貧寒的江皓是怎樣在這個花費昂貴的國家辛苦地攻讀博士,原本堅硬的心不由開始柔軟。
愛真是個沒用的東西,根本叫他做不到黃莉所說的強勢。
正在這個時候,院子裡忽然有個幫廚的小哥在喊叫:“周舟,來搬醬菜啦。”
“好。”周舟趕緊用日語答應,把信疊一疊塞到枕頭底下,慌裡慌張地跑出去幫忙。
——
比起從前的工作,在公立醫院做外科醫生更是件高壓的事,不太穩定的時間、責任重大的手術、病人家屬的期望……全都如潮水般向江皓湧來,好在他從來都堅強而從容,挺得住考驗,憑藉過人的智商和扎實的醫術,頻頻化險為夷,贏得了新同事們的信任和尊敬,反倒是餐廳缺少人監控的裝修現場狀況頻出,常需要他天不亮或者大半夜跑過去調節處理,每天折騰得飛起,倒使時間過得飛快。
當北京樹葉金黃,迎來每年最美的秋季時,完全不善廚藝的江醫生竟然也在暫居的宿舍裡煮出了像模像樣的札幌拉麵,軟硬適度、湯汁清澈而鮮美,撒上蔥花用濾鏡拍一拍,顯得十分像樣。
“我有潛力嗎,要不要收我為徒?”江皓在吃之前給周舟發去了微信,而後才端正地拿起筷子。
小廚子那裡明明有網路了,卻從來不回復他,所以這次當然也沒報什麼希望。
誰知道五分鐘後,周舟竟然傳來了兩個字:“不要。”
江皓時常給他郵些瑣碎的禮物、寫些碎碎念的信函,大約水滴石穿,終於打破了他心裡的抗拒吧?
“為什麼不要,你在幹嗎?”大美男微笑著回復。
“好不容易才成為醫生,好好做手術……輸液_(:3ゝ∠)_……”周舟繼續理睬。
江皓皺眉撥通視頻請求,過了好陣子,才被接起來。
晃晃悠悠調整好攝像頭角度的小廚子露出消瘦的臉,果然呢正在醫院的格子間裡輸著點滴,他張開嘴巴想講話,卻忍不住咳嗽起來。
江皓著急地問:“流感?發燒嗎?輸的什麼藥?”
周舟捂著臉點了點頭,把鏡頭調到醫生的診斷書上。
又是病毒性感冒,他那個破體質即便在東京也沒倖免。
江皓很鬱悶:“有人陪你嗎?”
周舟搖頭,終於啞著嗓子回答:“輸完就打車回去。”
“別講話了,多喝熱水。”江皓這周手術被排的滿滿的,實在是鞭長莫及,只好如此囑咐。
周舟莫名彎起嘴角:“直男熱水……”
“我直不直,你不是最清楚嗎?”江皓哼了聲。
儘管周舟心結未解,卻仍對著螢幕上他的俊顏開始臉紅。
畢竟他們彼此有過人世間最親密的關係,即便因為感情破裂而分手了,也很難徹底變成陌生人。
“如果黃莉那裡住居條件太差,就搬到附近公寓住吧,我找朋友幫你安排。”江皓不放心他繼續在那個上了年頭的地方潦草生活。
“不關你事,我掛了。”周舟立即拒絕。
江浩沒辦法地望著消失的視頻畫面,後悔了兩秒沒有截屏留念,接著立刻打開攜程軟體,把十一假期的機票調到了三十號的晚上,心急火燎的確認,連面前的食物都失去胃口去解決。
——
周舟這次生病完全是照顧病倒的黃莉時被傳染的,結果餐廳裡兩個最靠得住的廚師雙雙倒下,若不是健一靠著面子找來撐場面的朋友主持廚房的工作,恐怕店都要暫時關掉了。
日日勞累便沒怎麼去運動的小廚子抵抗力變得十分低下,跑去醫院輸了幾天液後,不僅沒有痊癒,反而發展為慢性支氣管炎,整天倒在屋子裡咳個不停。
這讓稍微好轉的黃莉很鬱悶,給他煮了清咽的湯水端過去道:“要不然還是去住院吧,萬一拖嚴重了,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
裹著被子看書的周舟搖頭:“不至於啦,要不是生病了不好進廚房污染,我都可以做菜了。”
“少逞強。”黃莉調好電爐的溫度:“把湯喝了再好好睡一覺,可真別再著涼。”
周舟朝她笑。
黃莉問:“你傻樂什麼?”
“莉姐,要是你真是我姐姐就好啦。”周舟忍不住道:“比我親哥哥好多了。”
“傻樣兒。”黃莉比他大十多歲,忍不住伸手拍了下小廚子的頭,走出臥房後道:“早點休息。”
周舟頷首,合上手中的書。
江醫生寄來的小說果然和他本人一樣,十分難懂啊。
很努力想要變的有文化的小廚子深歎了口氣,像個破掉的玩偶似的,難受地倒在了床褥上面。
——
夜深人靜,病中的人自然而然睡得很沉。
走廊行李箱滾動的聲音和悉悉索索的交談完全沒有喚醒周舟,直到一隻溫熱的大手附在他的額頭上,才叫他懵懵地睜開了眼睛。
江皓的輪廓在月色中很模糊。
周舟以為自己在做奇怪的夢,直到發現他開始研究丟在榻榻米上的藥盒,才恍然地掙扎坐起:“你、你怎麼在這兒?!”
“放國慶假,聽說你的病一直沒好,就來看看。”江皓回答得理所當然。
周舟想要趕他走,卻又狼狽地咳嗽個不停。
“安心,我定了酒店,給你打一針就走。”江皓從隨身的背包裡拿出一次性的針頭和玻璃藥瓶:“這是新藥,我看過你的化驗報告,應該效果不錯。”
周舟捂著嘴巴、張大疑惑的眼睛。
“是黃莉給我看的。”江皓問:“難道你想這麼一直咳下去嗎?”
無論如何,他專業的醫學知識都靠的住,周舟在猶豫中卷起了袖子。
“要肌肉注射。”江皓淡淡失笑:“趴下。”
周舟立刻尷尬地捂住屁股:“那我不打了。”
“還有什麼地方我沒看過?難道我會占病人便宜?”江皓一邊反問,一邊熟練地打開藥瓶,把透明的藥液吸進針管:“可能會痛。”
大家都對醫生有敬畏之心,周舟也不例外。
他聞到藥味、看到閃亮的針頭,便莫名其妙地產生猶豫。
趁此機會,江皓抬手便把小廚子按倒在被子上,稍微拽下他的睡褲,在皮膚上消毒過後,毫不猶豫地紮了進去。
果不其然的疼痛取代了周舟的羞恥心,他很慫地抓住枕頭,滿臉糾結地慫到發抖。
大約過了十秒,江皓才完成注射,卻瞬間食言,俯身擁抱住小廚子說:“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整個身體都被溫暖籠罩的親密讓周舟不安起來,小聲抗拒:“關你什麼事?”
江皓淡笑,親了親他柔軟又淩亂的短髮,鬆手起身:“好了,我要回酒店了,明早應該會有好轉。”
周舟被這還帶著睡意的夜晚搞得懵逼,又因大美男那副篤定自己還喜歡他、會原諒他的態度而有些鬱悶。
可事實呢?
逼迫自己就像與蔣司絕交那樣決絕啊……又似乎做不到。
正在走神的功夫,江皓已經關掉小夜燈,守信地離開了。
周舟趴在原處,看到他留在榻榻米上的藥和從外面打包的清火茶,不禁重新抱住枕頭,失去了謹慎思索的能力。
☆、第51章
出國在外,治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無論小廚子怎麼糾結不願見江皓,都不可否認,大美男的出現很快就讓他纏綿的感冒併發症開始好轉,而且還順帶幫著餐廳裡其他病倒的員工義務治療,惹得那些可愛的服務員特別熱情,找了各種藉口圍著他團團轉。
十月二號那日,黃莉又見大家全圍在個臥室門口,興致勃勃地瞧著江皓給一個妹子輸液,不禁不過恨鐵不成鋼地用日語驅趕:“有什麼好看,這位是周舟的備胎,有你們什麼事?工作太清閒嗎?”
在院子裡挖蘿蔔的周舟聽到了,不禁抬頭無語。
“怎麼了,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上次來了個備胎一號,這回又來了二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三四五號?周小廚真是受歡迎呀。”黃莉把手下都趕走後,自己也哼哼著走了。
對這狀況,周舟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的自我定位始終是個沒人搭理、孤獨度日的醜八怪,可忽有一天,小老闆和江醫生就跟中了邪似的,開始表露各種情深不移,真有種風水輪轉,蒼天繞過誰的可笑感。
江皓收拾好藥瓶離開屋子,走到院子中問道:“左煜來找你幹什麼?”
“幹嗎要告訴你?”周舟把一小筐蘿蔔拿到井邊,開始用清水沖洗上面的淤泥。
江皓脫下外套,試著打水幫忙,僅穿著單薄的短袖在這十月的秋風中,似乎也不覺得冷,還順口說:“他告訴我,你們上床了。”
儘管講的是中文,單純又保守的周舟還是被嚇得左顧右盼,而後滿臉通紅的氣惱:“你少胡說八道,他喜歡女孩子!”
江皓靠在井邊怪怪地笑:“那你能把他掰彎,才真有本事。”
“我沒……”周舟本要繼續申辯,可轉念一想,又不愉快的說道:“你放假就在家好好休息,幹嗎要來東京搗亂,我還要工作呢。”
“看望你就是休息,而且我並沒有打擾你工作。”江皓蹲下長腿:“我來洗,你病還沒好,就別摸涼水了。”
他這樣一個如畫的男人,不計勞苦地幹粗活是很奇怪的模樣,周舟被弄得心亂,忽然搶奪面前的盆:“不要碰我的蘿蔔!”
結果一下子用力過猛,髒水濺得江皓的體恤、牛仔褲和短靴全都變狼藉。
周舟頓時不安,可是目光瞥到他胳膊上那只熟悉的的鳳凰,又像被針紮到神經似的,瞬間扭開腦袋。
這個細節讓敏感的江皓瞬間意識到:自己的悔過自新也好、柔情攻勢也好,都沒有徹底消除小廚子心裡的芥蒂,他所抗拒的其實是那些東西發生了就發生了,很難當做根本不存在,所以沉默了好半天才說:“我不是在懷念什麼,想過很多次把刺青去除,最近也做了幾次鐳射,但是它顏色太雜,又以紅為主,真的很難處理,一台鐳射機只有一個波段,不同波段的鐳射才能去除不同的顏色,而紅色、綠色是反應最微弱的顏色,我知道你不喜歡,所以不管花幾年,我都會試試看。”
周舟不是不講道理,他見識過沫沫去洗小紋身都麻煩到不行過程,更何況是佔據了整條胳膊的圖騰,但……只要想要景照也有對稱的裝飾,心裡面就真的嫉妒到快要崩潰。
“別不高興了。”江皓用手擦掉濺在臉上的污水。
“我沒不高興,你去不去除紋身關我什麼?反正沒長在我身上。”周舟繼續用力洗刷白蘿蔔。
“不只是女人願為悅己者容,我也想變成你喜歡的樣子。”江皓回答。
周舟抬頭瞪眼,不曉得他身為讀書人,是怎麼把這些不知羞恥的話說出口的。
江皓笑了笑,仿佛並不像以往那樣在意身上的污漬和頭頂灼熱的秋日陽光,他用一年僅有的假期飛過海洋、走過東京,最後蹲在這個小院子看著周舟做這些最平凡不過的瑣事,竟然會覺得幸福到別無所求。
黃莉跟老公在臥室邊吃茶店邊看著井邊的那兩個人,歎氣道:“看來,你爺爺是很難留住周舟在日本了。”
健一倒是滿臉無所謂:“有什麼好留的,恐怕周舟知道爺爺對他師父做過的事,當場就會回北京。”
“什麼事?”黃莉警覺地瞪眼睛。
伊藤健一聳了下肩:“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跟繼承衣缽有關,我也是亂猜的,關於桐島山的資訊,恐怕奶奶都不太清楚呢,不過上次偷聽爺爺在病房裡對周舟說的話,的確存在過缺德又理虧的行徑。”
“那他最好永遠都不要坦白,做個慈祥的老者算了。”黃莉拿起茶壺,若有所思地望著丈夫的眼睛:“真相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幸福。”
——
為難別人這種事,周舟此生此世大概是學不會的,他沒辦法從社會身份的“優越感”裡找到快樂,甚至會徒生負擔,可是曾經江皓冷酷無情地叫他離開家的話語,就仿佛被刻在心裡面,沒辦法因對方此刻的悔過和溫柔就被輕易遺忘。
江醫生整個十一假期,都在小廚子有些沉悶的態度中消磨完畢。
他治好了餐廳裡所有生病的員工,幫周舟裝好紅外線的電暖爐,又到附近的醫院看望過東大的教授,仿佛不存在度假那種吃喝玩樂的悠閒,情緒卻很愉悅。
臨離開東京的前一天,恰好是餐廳的休息日。
周舟早就準備好逃避見面的安排,結果大清早正準備逃出去逛書店時,卻被向來愛睡懶覺的黃莉叫住:“幹嗎去啊,陪我去看健一的爺爺,他今天心臟手術。”
“啊!”周舟被這種嚴重的大事驚到,立刻答應:“好、好的,之前怎麼沒說?”
“昨天說了,你可能沒聽見。”黃莉已經洗漱完畢,邊往屋裡走邊說:“一會兒健一就來接我們,稍等。”
“恩恩。”周舟拎著書包,猶豫要不要給伊藤先生去買束鮮花祝他平安。
講不清楚原因,自從師父離開這個世界後,他就很害怕老人的死亡。
大約十分鐘之後,伊藤健一的車才緩緩停在餐廳後門之外,只是車上除了他,還坐著周舟不願多接觸的男人。
天知道一向獨來獨往的江皓是怎麼和這對夫婦變熟悉的。
周舟看到他下車,立刻扭頭說:“我自己去。”
黃莉換上連衣裙和名牌包,一副貴婦模樣,踩著高跟鞋出來勸道:“別鬧小孩子脾氣,健一的爺爺想見見之前給他寫信的人,正好江醫生在東京,就叫他一起來了。”
周舟沒辦法,只好沉默地坐到後座上,貼著玻璃不吭聲。
——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世界上有比仇人見面還要尷尬的,就是前任相遇。
儘管黃莉和健一已經很努力地調節氣氛了,周舟還是無精打采,滿心盼著趕快到醫院,然後離他們遠遠的。
可是市區的醫院離這個遺世獨立的餐館實在很遠。
大約開了半個小時後,健一忽然靠著路邊停下:“我們先吃個早飯,不然到醫院就得餓肚子了。”
“買麵包湊活吧。”周舟建議。
“拿出你廚師的尊嚴好嗎?”黃莉回頭瞪眼睛。
周舟沒辦法,不情不願地和江皓離開車。
誰知道他們前腳剛站定,這對可疑的夫妻卻飛快地重新系好安全帶,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周舟震驚不已,在後面追了幾步:“喂!莉姐,健一!”
站在路邊的江皓卻毫無波瀾:“他們是故意的,並沒有什麼手術。”
“是你的主意吧?!討厭!”周舟有點生氣,發了兩秒呆後轉身離開。
江皓邁著大長腿不緊不慢地跟隨;“我明天就回北京,這麼不想陪我一會兒嗎,下次再有時間來看你是什麼時候,春節?一年又要過去了。”
在人際關係方面,周舟不是個鬥士,他很難保持著百分百的精力去把江皓曾經施與自己的傷害追討回來,甚至在分開的時間裡,常想的是他的好,而不是他的壞,故而此時聽到這些有點傷感的話,便軟下態度,小聲道:“我們就做陌生人不好嗎,如果你能走過景照,就一定會找到更好的男朋友。”
“我要走過景照,是為了走向你。”江皓回答。
對樸實的周舟而言,情話比鑽石還有奢侈,他鼻尖一酸,頓時無法言語。
“你心裡有疙瘩,你無法再信任我,你覺得委屈、覺得憤怒……所有的情緒我都理解,我只想要個機會讓自己彌補、彌補到你願意原諒。”江皓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就算是施捨這份機會也可以,此後倘若我扔讓你覺得沒什麼長進,你再叫我滾,我也不會再為自己辯解。”
周舟不太知道何去何從,也搞不太懂,為何他講著這些理應卑微的話,卻仍像哄著個孩子似的不見半點心虛。
“不用急著回答我,我願意一直等下去。”江皓微笑。
“如果你等到,我和別人在一起了,也願意嗎?”周舟反問。
“那我會忍不住搶走你。”江皓實話實說。
周舟無語:“自以為是。”
“別跑了,我明早七點的飛機,今天想去個地方,你就當過個週末,不可以嗎?”江皓見小廚子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心也漸漸安定。
“什麼地方啊?”周舟踢踢腳下的石子。
“東京大學。”江皓道:“兩年前離開就再沒來過日本,有些懷念。”
高中都沒讀完的周舟對著世界名校有種純天然的憧憬,他眨眨眼睛,又點點頭,這才跟著江皓繼續邁開步子,只是兩人一前一後的,始終隔了段距離。
江皓忍不住回過神,倒退著問道:“這樣很奇怪,幹嗎離我那麼遠?”
“你管我……”周舟扭頭望路邊,卻在幾個中學生瘋跑過來的同時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袖子,本能地怕他被撞倒在地。
江皓停住腳步,表情溫柔堪比剛剛染上溫度的陽光。
周舟皺眉:“又怎麼了?”
江皓說:“你真可愛。”
“少講這種話,放尊重點。”周舟惱羞成怒。
“怎麼放尊重?”江皓覺得有趣。
“首先不要胡言亂語,請叫我周先生。”周舟說。
“周先生……”江皓還真的很聽話,轉而又彎起嘴角:“江先生想你了。”
☆、第52章
作為久負盛名的世界級學府,東京大學對於周舟而言當然是足夠震撼的,當他走在優雅而明媚的校園裡,望著不斷擦肩而過的莘莘學子時,心中難免感慨萬千:如果自己出生在一個寬容的家庭裡、如果能夠更加從容的認識自我,他是不是也有機會不用那麼坎坷、而成為大學生呢?
“前面就是醫學院,我博士時期有一小部分時間會在那裡度過。”江皓介紹說:“當然,大部分時候都跟著導師在醫院忙碌。”
“人家說,醫學院是最難考的……”周舟很羡慕。
“還好吧。”江皓這輩子都沒拿過第二名,對此毫無感覺。
“以前看過一個漫畫,男主人公也想考東大醫學院的,但是為了女主角放棄了,跟她一起讀了普通的大學。”周舟沒好意思講那個漫畫叫《惡作劇之吻》,也不好意思說他從一開始就覺得,男主角入江直樹和江醫生莫名奇妙的相像。
江皓果然不瞭解這種幼稚的文化,還皺眉道:“這麼蠢?”
“哪裡蠢了……”周舟把這個人從心裡拉下神壇後,最無法忍受的,就是他的冷漠。
江皓解釋說:“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一定要兩個人越活越糟。”
周舟反駁:“不是誰都能做到最好。”
他們彼此有一部分人生觀是截然不同的,江皓非常明白,並沒有繼續爭吵,而是把小廚子帶進了醫學院大樓,七拐八拐地找到個安靜的辦公室,敲門後用日語問道:“明子在嗎?”
很快便有個穿著白大褂的漂亮姐姐走出來,推著眼鏡驚喜歡呼:“學長,好久不見。”
江皓跟她寒暄了幾句,溫聲介紹說:“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周舟,她是低我一屆的大島明子。”
“你好。”明子帶著日本妹子特有的親切和醫生的從容,露出笑容打招呼。
周舟懵懵地回應。
江皓從明子那裡接過兩本教材和課程表,留下盒香水當禮物,帶著周舟告別離開後輕聲解釋道:“明子現在留校任教,教本科生營養學,我想也許你會感興趣,白天有時間的話,可以來旁聽,營養學就是黃莉在北大主修的專業。”
周舟沒想到他會為自己做這種事,不禁有點手足無措:“啊,和東大的學生一起聽嗎,我怕我聽不懂……”
“不懂就問我,也可以問黃莉,又不會考試,你還怕什麼?”江皓把書遞給他道:“先試試看,如果你覺得學歷很重要,也可以走成人自考這條路。”
沒怎麼讀過書、沒太多文化,對周舟而言是比外表平凡更叫自己抬不起頭的弱點,他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猶豫著要不要跟江皓說聲謝謝。
“如果不介意,我們在學校餐廳吃午飯怎麼樣?很久沒吃過了。”江皓看看表,露出苦笑:“其實從前也很少捨得去吃,因為覺得價格貴,就天天回宿舍煮泡面。”
“結果煮那麼多年還那麼爛……”周舟想起他那不忍直視的手藝,疑惑道:“難道博士就不能賺錢嗎?”
“可以,但我總一直想著回北京買個房子,能有個家安定下來,就比較節儉。”江皓並不覺得在他面前展現貧窮和奢望有什麼丟人之處。
如果不是最後極其糟糕的回憶,周舟是真的很留戀那個精緻的大房子,忍不住說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你的夢想實現了。”
江皓不置可否,只是輕輕微笑。
——
現在大學生的條件真好,即便是學校餐廳,也有不亞于外面的豐富菜色。
兩個微微彆扭的人買了焗飯和牛肉飯,找到安靜的角落吃了起來。
愛美之心無國界,幾個路過的女生發現江皓的存在,之後刻意路過的人便越來越多。
周舟早就習慣這種狀況了,邊吃邊問:“莉姐說伊藤先生想見寫信的人,是真的嗎,你到底都寫什麼了?”
“前兩天我已經去探望過他。”江皓說:“沒什麼,只是解釋你和桐島山的深厚感情,希望他們不要磨滅你盡孝的希望。”
周舟的眼前總是想起師父的音容笑貌,此刻又不禁有點思念。
江皓怕小廚子難過,忽然拿出手機說:“看,我做植皮手術的小姑娘。”
他常常提起那個特殊的病人,周舟抬頭望見照片,才曉得原因。
螢幕上依偎在江醫生身邊的蘿莉也就四五歲大,身上大部分地方都裹著紗布,臉上也有深深淺淺的痕跡,但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和仍舊燦爛的笑容,實在很可愛。
“我以為我不喜歡小孩子。”江皓垂下眼睛說:“但我很希望她痊癒。”
“她的皮膚,會變成正常人一樣嗎?”周舟對醫學並不瞭解。
“特重燒傷,盡力而為。”江皓從來都不誇誇其談。
“你一定可以的。”周舟畢竟是個善良的人,立刻因著可憐的小病人而鼓勵他起來。
“如果我治好她,你願意跟我一起去看她嗎?”江皓問。
“治不好也會看望。”周舟說完,又跟炸毛貓一樣聲明:“不過不是為了你,我可並不會你怎麼樣。”
“怎麼樣是怎麼樣?”江皓問。
周舟這輩子就沒一次說得過他,此刻自然也只會用沉默代替回答,悶頭吃飯了。
——
逃到東京後的幾個月裡,小廚子的社交生活仿佛靜止了一般,因為心情不好而不想與之前認識的人聯繫,也不想結交新的朋友,似乎只有從孤僻的自虐中才能找到內心的平靜,這大概是失戀之人的通病。
可是隨著江皓的兩次探望,以及斷斷續續的溫馨信函,本以為抹不去的那些心理障礙,竟然也在漸漸好轉。
某天半夜,小廚子終於爬上網,翻找出沫沫的名字,主動問道:“最近還好嗎?”
“很好啊,你呢?在東京生活的還習慣嗎?”沫沫是個夜貓子,立刻露頭。
“嗯,學到很多。”周舟把自己最近做的高級料理的照片發過去,然後道:“雖然這裡不像五星級酒店,也不像涼川小築,卻很安靜,每天都會來很多了不起的客人。”
“因為你是了不起的廚師啊:)”沫沫習慣性鼓勵他。
“小老闆還好嗎,店裡的生意呢?”周舟又忍不住關心道。
“他已經在美國讀書啦,沒跟你講嗎?”沫沫並沒有道出餐廳的實情,生怕小廚子在國外待得不安心,撒謊道:“店也挺好的。”
“都出國了還沒關店?”周舟暗自歎息。
沫沫轉移話題:“哎,先不聊這個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江醫生是不是去找過你,你會跟他和好嗎?”
“……一下子問這個多叫我怎麼回答?”周舟在筆記本前無語。
“一個一個回答。”
“大概明年回,找過,不知道。”
其實當初沫沫替他痛恨江皓是真的,可把江醫生近來的改變和涼川小築的改變看在眼裡,逐漸被感動到也是真的。
從朋友的角度看,大部分是是非非其實都不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小廚子最終能擁有幸福。
睚眥必報的嚴苛往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她有些“背信棄義”地勸道:“當初他那樣對你,確實該千刀萬剮,但你走了也使得他醒悟了吧?據我觀察江醫生真的沒跟舊愛在一起,而且好像新工作挺充實的,你要不要給他一次機會?”
周舟覺得不對勁兒,忍不住疑惑:“觀察?你在哪兒觀察的?”
之前沫沫本來已經去酒店當領班了,又被江皓強行拉回裝修完畢的涼川小築做管家,但這件事她沒資格捅破,只好道:“因為他來找過你啊,我們還加了微信嘛,偶爾聊聊天……所以……”
周舟沒反應。
沫沫自我檢討道:“可能我太顏控了?一般人欺負你,我肯定覺得不能原諒,可是看到他那麼大一個大帥哥,整天小心翼翼、可憐巴巴的,就忍不住有點心軟。”
周舟對著螢幕露出無奈的笑,慢騰騰地打字道:”人之常情。”
——
雖然分手這半年的生活日趨安穩,但難免還會有些糟糕的問題需要處理。
這幾個月,最讓小廚子覺得噁心的並非江皓在氣頭上的薄情,而是不肯還錢的蔣司。
那個小演員明明演了幾部不溫不火的戲,也賺到了足以維持生活的片酬,可是斷斷續續地,卻只給周舟轉過四萬元。
想到自己對他的無私,周舟覺得特別無法忍受,終有日打去電話生氣道:“你到底什麼時候把錢還完呀,說好三個月,現在都幾個三個月了?我已經講了我以後回國要用錢,你能不能有點信用?”
“我確實是手頭緊,能有什麼辦法?”蔣司的語氣輕鬆,背景音亂糟糟的。
“緊什麼,你再怎麼整容,再買多少新衣服,也就那個樣子了。”周舟被他氣得全身發抖。
“喲,攀上江大美男的高枝,就瞧我不順眼了?”蔣司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被這個笨蛋三言兩語的氣道。
“閉嘴,不要把別人扯進來,我要找律師告你!”周舟真心萬分後悔,他雖覺得善良和寬容沒錯,但當初對蔣司的癡迷實在太愚蠢,就算是暗戀,也不該將自己的感情所托非人。
“那你找唄,那點錢還不夠打官司的。”蔣司篤定主意小廚子不會拿自己有辦法,故而悠哉遊哉地掛了電話。
被無視的周舟坐在小屋裡生了半天悶氣,回憶起之前那些欠條都忘在江皓家了,左右為難之下,還是給他發去短信:“能不能幫我把蔣司的欠條郵過來,最好把我其餘的東西也郵過來,郵費我出。”
江皓竟然還沒睡,並且拒絕:“只郵欠條。”
周舟從未與人爭執過,想想自己根本不該吃蔣司那悶虧,故而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恢復冷靜。
“他是不是還沒還你錢?這是李律師電話,你可以跟他聯繫。”聰明的江皓立刻發過來個號碼:“你人不在中國不方便,還是讓律師幫你處理好了,訴訟費我先在北京墊付,最後蔣司陪給你,只要他銀行帳戶有錢,肯定會強制執行償還的,別著急。”
周舟看到他如此確定的態度,不由有些安心,趴倒在桌子上歎氣。
“為那種人心情不好不值得。”江皓又傳來照片:“看,我今天給同事炒的牛肉和蘆筍。”
“看樣子就老了,大火二十秒就行……”周舟毫不留情地評價,卻偷偷詫異他的變化,從前江醫生在整容醫院裡連好臉色都很難露出來,現在竟然會親手招待同事。
“多謝大廚指教,我發現試著和不同的人交流,會有很多收穫,有的來自於生活,有的來自於工作,也許我固步自封,曾把自己想像得太了不起了。”江皓似乎知道小廚子的想法,這般感慨道。
你本來就很了不起啊,多希望能分一半聰明給我……
周舟翻開手邊雲裡霧裡的營養學教材,忍不住這樣暗自感歎道,忽而又發現,自己此刻在將江醫生從腦海中挖出來,已經不剩什麼尖銳的憤怒了,時間的確是個了不起的神靈,當初他哭著離開他的家,走在北京灰濛濛的大街上時,真以為人生都要結束。
原來,很多故事才剛剛開始。
☆、第53章
偷雞摸狗的手段可以獲得機會,但能不能成功,終究還是要靠真本事。
蔣司漂亮的長相在娛樂圈中不算少見,更何況演技浮誇、貪圖享樂,不僅演過的幾個配角反響寥寥,就連費大心思擔當男主角的網路電影也惡評如潮,終究沒能在事業上有更多的進展。
當然,還周舟的錢他是有的,只不過腦海中回想起那個可憐的胖子,就怎麼也不願意回應他的威脅,所以堅持一拖再拖。
這天蔣司剛從橫店回到北京,就被個西服革履的男人堵在家門口,不由皺眉:“你是誰,幹嗎?”
“我姓李,是周舟先生的代表律師,來處理您與他的債務糾紛。”李律師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紹。
蔣司沒想到胖子長出息了,鬱悶道:“我沒錢,跟他說了無數遍,有錢肯定還。”
“沒錢可以用房子抵,您手裡的名牌包也可以變現。”李律師上下打量他。
“房子是租的,包是假的!”蔣司惱火。
李律師笑了笑:“蔣先生何必跟我費口舌之功,現在借款單據清清楚楚,金錢往來記錄也分文不差,如果您執意賴帳,那我們就法庭見,最後七天時間考慮,第八天一早我就會去法院提出民事訴訟請求。”
“你……”蔣司總覺得周舟那種愚蠢的傢伙跟律師沾不到邊,故而追問:“你是江皓的律師,對不對?”
李律師無所謂的回答:“現在我代表周先生。”
演員因為欠債不還而吃官司是非常丟人現眼的黑歷史,蔣司可不想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故而氣惱道:“好吧,我明天把錢打給他。”
“麻煩了。”李律師根本就不把這個小演員放在眼裡,扭頭便走。
被扔在門口的蔣司鬱悶個半死,越想越覺得心裡面不平衡,進屋便翻找起手機的狐朋狗友,想要給江皓那個自以為是的醫生一點狠狠的教訓。
——
仍在東京努力奮鬥的周舟根本懶得去想像蔣司的心情,由於李律師的幫忙,他很快就收到了所有欠款,望著銀/行卡頓時充盈的餘額而感到高興,從前的積蓄加上這幾個月在日本攢下的不菲工資,的確讓他離夢想越來越近了,只是如今跟左煜的關係走到這一步,不再合適跟他要求租下涼川小築,只能在明後年的時間裡回北京尋覓新址。
“笑什麼呢,跟偷到魚的貓一樣,過來。”黃莉站在院子中叫他。
“怎麼啦?”周舟乖乖地跑過去。
“健一的爺爺這回是真的要做手術了,而且成功率很低。”黃莉歎了口氣:“他自己也明白,所以想要再見你一面。”
周舟微微張大眼睛。
黃莉覺得此事很為難,輕聲道:“其實老人家當初有愧于桐島爺爺,這個秘密我們都知道,只希望你不要太記恨,如果能原諒爺爺……哪怕是騙騙他,都是好的。”
其實關於此周舟也想過很多。
伊藤信對師父堪比手足的感情毋庸置疑,對自己的善意也是無可挑剔,無論之前做過什麼,似乎都不該抓住不放,可是……
小廚子為難地回答:“我有什麼資格原諒不原諒呢?”
他這話也沒錯,黃莉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說:“我相信你會有令長輩寬心的辦法。”
——
伊藤信的身體果然油盡燈枯,他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模樣,仿佛已經失去了生命的熱度。
隨大家走到床邊的小廚子很緊張,呼喚道:“伊藤先生,您要加油啊,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伊藤信擺了擺乾枯的手,再沒有與周舟第一次見面時的神采。
周舟特別心酸:“等您好了,我再給您做飯吃,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想向您請教呢。”
不剩多少力氣回答的伊藤信說:“我想吃……巧克力……”
床邊的親人們面面相覷,因為老人從前雖然做得一手好甜點,自己卻從不喜歡甜食,今天開始折騰,是不是有點迴光返照?
頗具孝心的健一立刻表態:“我這就去準備。”
伊藤信拉住周舟的手,對其他人講:“你們,出去。”
“走吧,我們到休息室坐會兒,都聚在這裡搞得空氣都不好了。”黃莉微笑著張羅。
被獨自留下的周舟忍不住追問:“您是想跟我講師父的事嗎?”
“阿山對我很好,把什麼都讓給我了……我知道,他喜歡我……”伊藤信閉上已經渾濁的眼睛,用沙啞而蒼老的聲音說道。
周舟不太到家的日語,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師父只要一個繼承人……我想出人頭地,就把阿山送我的巧克力和信……交給了師父……師父很生氣,他被趕走了,我很後悔……可是我再也沒有找到他……”伊藤信斷斷續續地,講出這個含糊其詞的故事,仿佛因此而松了口氣似的,緩慢地鬆開了周舟的胳膊:“我錯了……真希望死後見到他……他還願意跟我說話……”
始料未及的周舟被震驚在床邊,好半天都沒能出聲。
儘管他已經想像過一萬種當年的爭執內容了,卻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師父是個多麼好的人啊,結果獨自在中國活得那麼孤獨,沒有家庭,也沒有親人。
本以為尋到仍舊心心念念惦記他的伊藤信,了卻心事意見,結果這個大廚又是如此可恥的利己主義者,真是……無話可說。
健一不想耽誤了爺爺的手術,打完電話便進來說:“爺爺,手術前不能吃東西,已經讓叔叔在市區去訂購最好的松露巧克力了,等您再醒來,就可以吃到。”
伊藤信沒有回答,反而狼狽的咳嗽起來。
別介意、過去的就過去了、沒關係、您補救的已經足夠……
這些安慰之語周舟完全無法講出,他滿腦子都是師父生前的慈祥模樣,以至於失態地從床邊站起,蒼白著臉往外走去。
健一滿頭霧水:“周舟?”
“讓我靜靜。”周舟這樣回答完,便消失了蹤影。
——
既然師父已經不在人世,伊藤信為什麼非要把那種事說出來呢?
難道他不吐不快,覺得這樣才是解脫?
可是對於關心著師父的人,卻成了即赤/裸又沉重的打擊。
周舟簡直比自己遭遇情感的背叛還要難受,呆坐在醫院的花園裡,思及師父去世前後的種種,在走神中流出了眼淚。
這種心情實在是太憋屈了,邊抹臉邊拿出手機,有些鬼使神差地撥出了江皓的電話。
這個時間江醫生大概在上班,卻還是在三聲之內接起,關心問道:“怎麼了,蔣司有打款給你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周舟才不至於窒息在孤獨的東京,他頓時湧出更多的淚水,呼吸哽咽。
江皓頓時著急:“別哭,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我陪你解決,不要一個人在外面哭。”
“今天伊藤信進手術室,才告訴我他和師父之前的經歷……”周舟揉著眼睛把剛剛聽到的話大概重複了一遍,難過的說道:“我很憤怒,我恨欺負師父的人,根本做不到無所謂,心裡難受得像在被刀攪和,之前竟然還受了他那麼多幫助……可是莉姐和建一都很善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家的人了……”
江皓早已習慣人世冷暖、人性本惡的真相,他沉默片刻,而後說道:“其實你肯定明白,伊藤信並不是想對你說,他是想對你師父說,只是沒了那個機會,更何況你已經沒有辦法去驗證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全部,或者不過冰山一角。”
“嗯。”周舟擋住眼睛。
“幾十年的時間,他的良心一定飽受折磨,但既然已經功成名就、子孫成群,就說明那種悔意有些茶餘飯後的奢侈,並沒有影響他的人生,這樣說來,伊藤信不過就是個和大部分人沒什麼區別的普通人罷了,從前你師父從來都沒跟你講過那些,說明他並不想再提此事。”江皓歎息:“為了師父去恨伊藤信無可厚非,但他半截身子入土,你也做不了什麼,至於黃莉和建一,其實跟這件事沒有半點關係,不要遷怒朋友。”
周舟知道江醫生說得都是對的,小聲問:“這手術是很難成功了,我不肯在最後的時間裡讓一個老人解開心結,是不是太殘忍……”
“世間沒什麼兩全的事,你不可能誰都對得起,所以只能選擇更重要的那個,比如你師父。”江皓溫聲說道:“如果實在覺得在伊藤家人面前不是滋味,就回來吧,在北京研究廚藝,也是可以慢慢進步的。”
“我再想想,打擾你工作了,只是剛才太崩潰,不知道該怎麼辦。”周舟覺得慚愧。
“不打擾,我很高興,你在難過的時候想到的是我。”江皓淡淡地笑了聲:“不奢求你原意和我同甘,就算是共苦,我也覺得有意義。”
“……你為什麼變了那麼多?江皓,有時我覺得我都不認識你了。”周舟不得不承認,他曾對江皓盲目的崇拜和膽怯,全部都消失不見,很多話可以輕易開口後,彼此的角色也漸漸有了新的模樣。
“沒有什麼是不變的,包括人,包括你我。”江皓回答:“我非常幸運,因為你的存在,而朝一個希望的方向變化,而不是在莫須有的地獄裡越墮落越沒救。”
“也不用這麼花言巧語了。”周舟歎息。
“我是認真的,我想更像你。”江皓的聲音在電話裡特別遠,想在耳邊,卻又特別近:“如果再回到我們爭吵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惱羞成怒地讓你走,我會承認,我是個缺乏勇氣面對過去的人,曾經回頭思考任何事,都叫我感到害怕。”
“那你現在為什麼不怕了呢?”周舟問。
“因為你走了,我發現剩下自己孤獨地活著,變成了更可怕的事。”江皓回答:“我對你撒謊了,之前並不是因為輕鬆才和你在一起,不走心的關係最輕鬆,可我走心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鐘我都感覺安全、幸福、踏實,這才是我當初蓄意靠近你的原因,那是我最喜歡的感覺,你是我最喜歡的人。”
☆、第54章
伊藤信去世了,死在了手術臺上。
推進去的時候人已經開始昏迷,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溫冷的屍體。
所有的親戚都圍在外面,自然倉皇的哭聲連成一片,包括看起來相當堅強的黃莉。
已經平復下情緒的周舟從外面回來,看到走廊裡的氛圍,瞬間就明白了大概,他的臉色仍舊是糟糕的,深吸了幾口氣,才靠近用中文說道:“健一、莉姐,節哀……還有那麼多的事需要你們辦呢,就算為了家裡的老人,也要堅強點兒。”
“嗯。”黃莉用紙巾擦著眼角。
“爸爸跟你說什麼了?是不是遺囑的事情?!”忽然有個大娘沖到周周面前,大聲質問。
周舟用日語結巴道:“沒、沒有,講了我師父,財產什麼的怎麼會跟我提?”
“姑姑,你不要嚇壞爺爺的客人。”伊藤健一立刻阻止。
“那現在遺囑呢?”那個大娘很生氣。
“當然會有律師來處理的,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黃莉的脾氣上來,顯得比她還要憤怒。
“你一個中國女人,不要以為在那家店做菜,店就歸你了。”大娘此刻再無忌憚,抱著手尖酸刻薄道:“葬禮也輪不到你主持。”
完全是局外人的周舟望著他們亂作一團的狼狽爭執,又是驚訝,卻又說不上話,在他的印象裡日本人、特別是伊藤家的人都是非常彬彬有禮的,可惜任何禮儀都敵不過人性的醜陋,他原本還擔心大家會不會追問出伊藤信和桐島山的故事,讓老人的形象在孫輩裡受損,結果顯然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其實根本就沒有誰在乎,即便屍骨未寒。
健一疲憊地扶住額頭,轉身對周舟說:“抱歉,讓你見笑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今晚的餐廳得拜託你主持。”
這種事態叫原本想離開他們的周舟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向來善良,真的不想再添亂了,便點點頭:“好的,放心吧。”
黃莉和健一的姑姑被眾人拉開,她望向小廚子的眼睛:“對不起。”
周舟百般滋味在心頭,默默地勸告自己要表現得像江皓那樣從容,故而儘量正常地苦笑:“莉姐,一切都會好的。”
——
不要小看每晚三桌的懷石料理,那些客人都是排了幾個月的隊才來用餐,自然要提供最棒的食物和服務,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惹怒了不起的人物,讓餐廳蒙受慘痛的惡評。
經驗豐富的黃莉總有辦法讓菜品井井有條地送出,跟著她忙了一段時間的周舟也學到了很多經驗,可是果真輪到自己掌握一切,才發現真的沒有那麼容易。
從醫院回去後,他和黃莉的徒弟們奮戰了幾個小時,才圓滿完成任務,待到送走歡樂的客人們、整理乾淨廚房,便不由地累癱在小院的石凳上,洗過臉後對著月亮發起了呆,在心裡默默地問道:“師父,你看到我在伊藤家了嗎?我這麼做,是不是讓你傷心了呢?伊藤信今天去世了,也許你已經見到他了……我想離開,可看著莉姐和健一的狀況,又有點不忍心……”
正發呆的時候,外套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周舟對著“江醫生”三個字眨眨眼睛,終而還是接起:“喂?”
“你怎麼樣?我剛做完手術下班,想想還是不放心。”江皓的聲音明明那麼高冷,卻帶來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伊藤信手術失敗,去世了,他們家的人在亂糟糟的爭遺產,到現在都不見半個,我在餐廳幫莉姐處理廚房的事。”周舟疲憊地捂住臉:“本來還很生氣的,想著要不要跟他們說真相,可是看他們吵成那個樣子,還是算了。”
“記住我的話,過去的事只和兩位老人有關,不要跟其他人糾纏。”江皓顯得有點著急:“你還是回來吧,人為了錢是什麼都不會顧及的。”
“跟我有什麼關係呀,等莉姐恢復正常,也許我會回去吧。”周舟直到此刻都沒有拿捏好自己與江皓的關係。
“如果我沒猜錯,伊藤信會留一筆不斐的遺產給你,用來彌補他對桐島山的愧疚,這筆遺產會引起所有伊藤家人的嫉妒。”江皓的腦子向來動得很快:“我甚至不知道黃莉夫婦會怎麼對待你,你很善良,但不要天真,如果我是伊藤信,會想要歸還當初搶走的東西,他從桐島山手裡搶了什麼?一個古老的餐廳,就是你正在工作的餐廳,之前他為什麼要你留在那兒,你想過沒有?”
周舟完全沒有想像過這種可能,呆滯片刻,心裡有點慌張。
他半點都不期待從天而降的財富,想到今日醫院裡伊藤家人醜惡的嘴臉,甚至覺得有點恐怖。
“暫時離開東京,你幫不上忙,還會讓自己危險。”江皓的態度很堅決。
“我……”周舟正在猶豫,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到院子,小聲道:“他們回來了,先不說了。”
黃莉和健一漸漸靠近,都有些無精打采。
周舟掛掉電話,起身道:“情況還好嗎?”
“嗯,已經找了承接葬禮的公司,現在就要通知親朋友好友了。”黃莉精疲力盡地歎了口氣:“明天律師要讀遺囑,要求你也在場。”
“我?”周舟心裡一涼,不由覺得江皓料事如神。
“今天爺爺跟你說什麼了?”健一追問。
“沒什麼,就是他當時和師父爭奪繼承權,使用了不好的手段吧,都是過去的事了。”周舟含糊其詞的回答。
健一和黃莉對視一眼,似乎在沉默地交流著什麼資訊,接著又對他道:“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周周點點頭,望著他們走向主臥的身影,忽然間感覺彼此特別遙遠。
這幾個月的友好相處,明明那麼真誠,又好像並不牢靠。
他開始不太信任這個家族的任何人,心裡所相信的,竟然是遠在北京的江皓。
江醫生講得那些話,沒有一句不對的,無論之前他怎麼混蛋,都不過是情緒作祟,而現在完全是在為自己好而考慮,簡直毋庸置疑。
——
命運的走向常常有種奇妙的紋路。
東京事態的變化使得江皓非常地不安,甚至擔心到整夜難眠。
他從未生活在安全的環境中,無論是坎坷的成長經歷,還是身後過於癡迷的追求者中那些與錢權掛鉤的恐怖人士,都曾帶來過極其難以克服的麻煩,巨富或者一手遮天的領導人士,不可能代表陽光和善良,而如今把周舟捲入其中的伊藤家族,正是如此。
善良不是保護自己的砝碼,從來不是。
在利益面前,所謂美好的人性往往分文不值。
儘管很想立刻去東京陪小廚子度過難關,但醫院裡剛剛做完手術的病人還等著江皓觀察後續情況,試圖去保護一個人的心情和醫生不容玷污的責任感攪作一團,真叫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正如江皓自己所說的,人生就是人事不能兩全,很多時候必須做出選擇,別無他法。
“王院長,真的是麻煩你,這回要不是你幫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也只能拜託您代班了。”江皓終究還是跟副院長硬著頭皮請到假,計畫三天內往返日本,保證周舟的安全,故而回家的路上,還在掛著耳機打電話,講出並不適合自己的客氣與寒暄。
“沒關係,小江,處理好家裡的事才能更投入工作,祝你一切順利。”院長語氣輕鬆。
“謝謝。”江皓關掉手機,扶著方向盤皺緊眉頭。
早晨周舟說過,宣讀遺囑要叫上他,之後就再沒了音訊。
真叫人不放心……
正走著神的的時候,車底忽然一聲怪響,而後開起來便漸漸乏力。
江皓回過神,停車下去檢查,才發現是車胎被紮爆了。
他很聰明,往後走了十多米,看到地上都是散落的釘子,便覺得不是很對勁兒。
與此同時,已經有三個頭髮染得亂七八糟的男人湊過來,帶著不懷好意的嬉皮笑臉:“你就是江皓吧?等你兩天了。”
江醫生的身形在男人中算是異常高大的,他很淡定:“怎麼了?”
沒想到他們立刻掏出了匕首,為首的混混罵道:“沒怎麼,教教你少多管閒事。”
江皓不是第一次遇到危險的狀況,他手無寸鐵,並沒有魯莽地迎戰,看清這個回醫院家屬區的小巷道的情況,忽地拽起旁邊亂堆放的破箱子扔到他們身上,立即轉身狂奔。
那三個人就是拿了錢沖著江皓來的,怎麼可能善罷甘休,當然是拼了命的緊隨其後。
作為天天去健身的大長腿,江皓跑速飛快。
三個可疑的歹徒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往前沖,卻怎麼都有點越跑越遠的架勢。
江皓在逃命的同時腦子仍舊沒有停止轉動,他一時間想不出是誰這麼惡毒,畢竟所有的人際關係他都處理好了,病人也都是千恩萬謝地從未鬧得不愉快。
難道是景照回到上海後太不甘心?
那可他真的是瘋了!
眼瞅著就要擺脫那些混混,江皓忍不住在急促的呼吸中回頭張望。
結果好死不死,正在這時有個姑娘開著急車拐了過來,瞪大眼睛來不及刹住。
待到江皓意識到新的危險,已經來不及了。
砰地一聲巨響後,這個在此時此刻行人罕至的小巷,便陷入了死般的沉寂。
☆、第55章
從相識那刻起,周舟就對江醫生的智力有種莫名的崇拜,其情甚至遠勝於他美豔驚人的外表,當他硬著頭皮和健一夫婦來到伊藤老宅,聆聽到最終的遺囑後,更是佩服到五體投地。
因為伊藤信果不其然地,將黃莉主持的那家老店以及一大筆現金留給了自己。
當律師念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滿屋子的複雜目光都凝聚在了小廚子身上。
周舟非常局促,他什麼都不想要,更不想面對黃師傅的眼神。
原本是指點自己的主人家媳婦,此刻變成了手下的廚師,那種滋味不可能好受吧?
其餘的財產還在斷斷續續地分著,幾家歡樂幾家愁。
坐在角落的周舟始終低著頭,掩藏的表情讓誰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快要結束時,藏在兜裡的手機不停地震動了起來。
周舟尷尬地偷偷關了,片刻又震得毫無放棄之意。
他只好硬著頭破堅持到律師念完,而後才急匆匆地躲到走廊,接起來問道:“怎麼啦?”
沫沫火急火燎地說:“你在幹嘛呢,給你打了二十分鐘都不接,還掛我。
“有點重要的事,怎麼了?”周舟沒辦法當著伊藤家人多做解釋。
“不好了,江醫生出車禍了,現在正在做手術。”沫沫顯得手忙腳亂:“他沒有親人,醫院裡有個朋友往涼川小築打電話找到了我,我在醫院呢,到處都是血,總覺得要告訴你一聲,你別急,但是我也不知道有多嚴重……”
她的每個字周舟都聽清了,可惜連在一起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江醫生怎麼會出車禍呢?
聯涼川小築幹什麼?
現在他怎麼樣?
“等會兒有了後續狀況,我再給你打電話。”沫沫說著竟然哭了起來:“我不想嚇你,可我知道你還喜歡他,我不能瞞著不說,我怕以後你見不到他了……地板上都是血……我害怕……”
“別哭了,我回去,現在。”周舟比任何人、甚至比自己想像的要堅強,他幾乎不需要思索就下了決定,沒有流眼淚,只是眼睛看起來有點紅,白皙的額頭上全是冷汗。
儘管場面非常不自在,但黃莉發現了小廚子的不對勁兒,還是靠近道:“出了什麼事?”
“莉姐、健一,這些日子承蒙你們照顧了,伊藤先生的遺產我從無興趣,希望能夠由律師先生轉移給你們,現在我北京有急事,就此告辭,謝謝你們。”周舟蒼白著臉鞠了個躬。
黃莉瞬間抓住要走的他:“別著急,如果你要回去,我現在就讓人幫你訂機票,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周舟抽出胳膊,勉強扭曲地微笑了下,邁開腿就跑了出去。
律師靠近問道:“黃小姐……這……”
“他的話你沒有聽到嗎?”黃莉反問:“還不跟去北京,把遺產辦妥?保證他的安全!”
伊藤家所有得到恩惠的親戚全部在場,向這個來自中國的強悍而又堅強的女人投去了虎視眈眈的目光,他們是廚師世家,在東京的餐飲界呼風喚雨,結果最終卻被黃莉所代表,那種難受的嫉妒,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
醫院裡總是充斥著消□□水的味道,每次聞到,沫沫都會覺得很緊張。
她雖遠離家鄉在北京討生活,但一直輕鬆又自在,從來沒有體驗過生老病死。
所以眼睜睜地望著江皓在可怕的手術室裡,經歷著這個人活著最難越過的坎兒,心情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這段日子,沫沫一直以為等到周舟在日本學有所成,放下心結回到北京時,仍會選擇非常彆扭卻又非常完美的江皓,和全新的涼川小築一起創造快樂的未來,作為朋友,這也是她對。
沒想到……意外竟然發生的如此突然。
其實也是,世上沒有任何的疾病、傷痛和死亡會在有防備的情況下到來,沒有人會覺得下一個倒楣的會是自己。
只不過,老天爺為什麼要選擇周舟和江皓、選擇這兩個其實除了彼此,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的人呢?
大受打擊的沫沫魂不守舍,一直在醫院熬到晚上,才看到小廚子匆匆趕來的身影。
周舟跑的氣喘吁吁,沖過來用力地擁抱了她一下:“機場排隊打車排了好久,現在怎麼樣了,他在哪兒?”
“已經做完手術了,正在觀察病房呢,手和腿骨折挺嚴重的,其他地方倒是沒事,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沫沫的眼淚又湧出來。
周舟生怕聽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狀況,聞言發現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不由微微放下心,四下環顧:“在哪間病房,我能看看嗎?”
“嗯……702室,護士長剛才說你要是來了可以安靜去瞧瞧,不要打擾。”沫沫從包裡找出把鑰匙:“這個是江醫生的宿舍鑰匙,晚上在那兒休息吧,我爸媽來北京看我了,所以晚上我得回去,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宿舍?”周舟總是覺得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日子裡,有什麼在悄然發生著改變。
“啊,護士長是這樣說的,我也不知道。”沫沫不太敢做主江皓的事,也沒敢把周舟往嶄新的餐廳領。
“好吧。”周舟沒工夫扯這些不太重要的細節,接過鑰匙就推門進了病房。
——
明明說傷勢不算嚴重的,可是江皓仍舊被紗布裹得七零八落,輸著液昏睡在病床上,不僅一隻胳膊和一隻腿被石膏固定,額頭和脖子也有傷痕,雙唇失色,看起來慘得不行。
小廚子驚訝的坐在床邊,馬上又紅了眼睛。
這個瞬間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充滿溺愛的傻瓜,只希望江皓好好的,再冷漠再自戀也沒關係,而不是這樣莫名其妙地被車撞成這個樣子,連動都不能動一下。
“怎麼回事……你怎那麼不好好照顧自己啊……”周舟發著抖摸了摸他的肩膀,生怕力氣稍微大一點就會讓江皓疼醒,正心慌意亂醫院的時候,忽然有個看起來很慈善的護士阿姨帶著兩個員警推門進來,說道:“你就是周舟吧,我是小江的同事,叫我王姐就行,這位是張警官和蔣警官,想來瞭解點情況。”
周舟定睛看到她掛著的護士長的胸牌,趕快點頭:“王姐好。”
話畢就慌裡慌張地跟著走出去。
顯然兩位員警見多識廣,並沒有同性戀關係有什麼質疑,徑直問道:“你是江皓的戀人?我們有些問題想問你。”
出了這麼大事,周舟整個人都是懵逼的,懶得去否認那些糾結的身份,只是問:“到底怎麼了?”
“在車禍旁五百米處,江皓的車沒有關門就停在路中間,據肇事司機說,他當時忽然狂奔出來,後面還有幾個人在追,但看到出事馬上就溜了,所以我們想知道,江皓平時有沒有與人結仇。”員警拿著筆記本說:“我們已經調查了協和和他之前就職的整容醫院,並沒有發生過醫療事故,與患者的關係都非常好,所以可能是生活中有什麼衝突。”
周舟聽到這意外的情況,張大眼睛想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說:“我這幾個月都在日本,沒聽他講過跟誰發生過爭執……就是他有個比較偏激的前男友,叫景照,是上海人,因為感情原因有很多不愉快,之前江醫生還把他給告了,法院應該有記錄。”
員警點著頭記錄。
周舟不由擔心自己是不是太卑鄙,但除卻景照,真的也想不出誰會對江皓如此恨之入骨,難道是左煜?……不不不,小老闆雖然愛激動,但他打架從不拐彎抹角,也沒有那麼惡毒。
“還有其他情況嗎?”員警又問。
周舟茫然搖頭。
員警合上筆記本:“等江皓醒了,第一時間聯繫我們,儘早破案才能保證他的安全。”
“謝謝、謝謝。”周舟緊張地鞠躬。
待到他們離去,護士長王姐才微笑道:“不要擔心,手術很成功,你回去休息休息,順便給他拿點生活用品和換洗的衣服過來,等麻藥的勁兒過了自然就醒了。”
周舟點頭的同時,很奇怪她如此自然的態度。
為什麼江皓的同事會知道自己的存在呢?
他明明最討厭說私事的。
景照是前男友,自己又何嘗不是?
——
醫院距離家屬區的宿舍有一段距離,江皓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出的事。
當周舟獨自往那裡走時,路過仍留著碎玻璃和血跡的路,心不由地發緊。
他呆呆地停步在路燈下,慢慢地蹲下去摸過已經乾涸的暗紅,一下子就堅定了再也不想回東京的決心。
因為還愛著江皓,從被他打動,到被他拋棄,再到此刻緩緩緩緩地重新靠近,一直還愛著,就算有那麼段時間不剩期盼。
這份感情沖淡了周舟所有的猶豫。
並不夢幻的人生觀都讓他無比清醒:自己很可能依然和江皓在未來的道路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走散ding這類天真幼稚的願望從來不適合披荊斬棘的命運,但至少此時此刻,周舟不再希望:江皓出這種事的時候,自己竟然都不在他的身邊。
☆、第56章
做了這麼多年手術,江皓還是頭一次躺在手術臺上接受同事的治療,即便他所研究的並非骨科,但扎實的醫學功底仍舊使得他對自己的傷處和術後反應有著深刻的瞭解,緩緩蘇醒後,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甚至感受不到半絲慌張。
“你、你還好嗎?要不要喝湯……”耳畔莫名響起熟悉又遙遠的問候。
江皓的心終於漏跳了一拍,吃力地側頭,對視上周舟充滿擔憂地黑眼睛,啞著嗓子問:“你怎麼……回來了……”
“出了這麼大事能怎麼辦,北京還有別人管你嗎?”周舟鬱悶,用吸管□□水杯,遞到他的唇邊。
“那我真慶倖沒人管我……”江皓沒有喝,追問道:“伊藤信的遺囑是什麼情況?”
周舟已經沒有在惦記那件事了,愣了片刻才回答:“和你說的一樣,我告訴莉姐我不要,就坐飛機走掉。”
“我就知道你不會要。”江皓這才輕輕咬住吸管,緩慢地喝起溫水。
周舟見他雖然手腳都不能動,情緒卻很穩定,這才放下心來,小聲問:“痛嗎?”
“痛的話可以要安慰嗎?”江皓反問。
“關我什麼事呀?”周舟側開臉。
江皓淡淡地笑了,因為小廚子意外的到來,而暫時忘了受傷的煩惱。
周舟忍不住又看他:“要不要喝湯?”
江皓搖頭:“沒胃口。”
“不吃飯怎麼能好呢,我燉了骨頭湯,吃什麼補什麼呀。”周舟堅持著樸素的觀念。
麻藥的功效退去,江皓已經漸漸感受到手術後明顯的疼痛,但還是因為他著急的表情而微笑。
周舟更鬱悶:“你是不是撞傻啦,傷的這麼嚴重還笑個不停,到底是誰幹的,員警說你在街上被人追,你到底幹了什麼壞事?”
對此江皓也有些不解,搖頭道:“不知道,他們叫我少多管閒事,然後就拿出刀,我只能跑了,結果……還是躺在這兒……”
周舟歎氣:“等員警調查吧,現在喪心病狂的人太多了,我去給公安局打個電話。”
江皓瞅著他起身找手機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你在北京待多久?”
周舟回視,撥通了號碼,卻沒再回答。
——
常看小說中的懸疑故事,會覺得案件總要波瀾起伏,但這個年代,只要員警願意花費心思,不太複雜的中小案子不難有進展,那三個小混混不僅被江皓和女司機看到,而且由於已近在附近晃過兩天,紮壞了兩輛車,目擊證人很多,極快便確定了身份開始通緝。
江皓住院的時間,周舟就暫時住在他的宿舍裡。
面積不太大的單間,仍被江醫生這個處女座收拾的井井有條,日常生活的用品應有盡有。
待到病號的狀況穩定下來,小廚子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放鬆,從超市買了點比較少用到的調料和棒骨,繼續熬制“骨折專享高湯”,待到小鍋煮的咕嘟咕嘟的時候,就坐到單人床邊,對著空氣深呼吸了幾次。
他還沒怎麼經歷過這種事,看到江皓慘烈的傷口和每天受的皮肉之苦,就覺得心驚肉跳。
真希望趕快抓到那三個瘋子。
小廚子拿起床頭櫃上兩人的合照,心思複雜的瞧了瞧,自言自語道:“怎麼就住宿舍了呢……離你家也沒多遠啊……”
可惜江皓沒有給他繼續亂想的機會,忽然傳來短信:“幫我把mac本拿來,有個病人的方案今天需要處理。”
“你自己就是病人_(:3ゝ∠)_……”周舟沒辦法,只得把筆記本裝好,又在抽屜裡翻找充電器,結果充電器沒找到,卻看到江醫生的手帳本,和送自己的那個相比,唯有顏色不一樣。
他會寫什麼呀……
好想打開看看……
都偷看我的了,我看他的也無可厚非……
“我才沒你那麼無恥。”周舟這樣嘟囔完,就立刻關上抽屜,揪著短髮躲開了。
——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當時跑出來得太快了……我一緊張就把油門當了刹車……會不會留很多傷疤……對不起……要是你毀容了怎麼辦……”
快要變成全能小保姆的周舟一推病房門,就聽到個妹子站在病床前面哭。
他湊近圍觀,才知道是那天差點把江皓撞死的女司機。
顯然受害者的容貌震驚了她,悔恨之心立即加倍,那眼淚簡直是梨花帶雨。
處事冷靜的江皓反而不太會應對這種狀況,全身繃帶還要皺眉說:“責任不全在你,你已經賠了一部分醫藥費,不用再來了。”
他這傢伙,天生就不喜歡女人,對女孩兒好像也沒多少耐心。
周舟立刻掏出紙巾加入交談:“姑娘你別哭啦,畢竟當時情況特殊,江醫生也沒怪你,你這樣哭他壓力才大啊,而且他自己就是整容醫生的,留不留疤的自然知道該怎麼弄,給你擦擦臉。”
這姑娘爸媽是醫院退休領導,就住在家屬樓那裡,否則也不會這麼倒楣,一下子把新任“院草”撞了個殘廢,她擦著紅腫的眼睛問:“你是誰呀,你是江醫生弟弟嗎?”
“啊……對。”周舟拿出自己蒸的蛋糕:“你要不要吃?”
看到姑娘雀躍的接過食物,一副暫時不打算離開的樣子,江皓的表情終於變得冷淡,瞪了周舟好幾眼。
果然再怎麼改過自新,他也還是那個怕麻煩又討厭交際的傢伙啊。
周舟暗自發笑,卻故意無視,問起肇事姑娘其他的話題來。
——
江皓一隻胳膊嚴重骨折,另外的手背上也有傷,總之打字不怎麼方便。
所以與其他醫院醫生交流的重任就落在周舟身上。
小廚子的日語還勉強可用,英語完全渣,一封短短的郵件因為有太多專業詞彙而敲了四十分鐘,尷尬得臉都紅了:“你剛才說什麼……e……r……”
“in,紅細胞生成素。”江皓半躺在床邊回答。
“不知你在說什麼。”周舟放棄了自我:“難道你就沒個同事可以幫你嗎?”
“有啊,弟弟,是你自己自告奮勇的。”江皓淡笑。
“是你說五分鐘就搞定的,別叫我弟弟!”周舟鬱悶:“飯吃好啦?”
“嗯。”江皓用左手放下勺子:“麻煩你了,其實不用每天送飯,醫院有飯。”
“我也只會幹這件事了,你趕緊好起來吧。”周舟小聲說:“等我週末找好房子,就從你宿舍搬出去。”
“不用,你住著就好。”江皓這時才默默恨起自己根本動不了。
“你室友帶女朋友回來……有點尷尬……”周舟摸摸頭,疑惑道:“你怎麼住宿舍了?”
這次意外的車禍打亂了江皓所有的計畫,叫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問你個事兒啊,為什麼護士長什麼的,都認識我呀?”周舟憋了好幾天這疑惑。
“……可能是我在辦公桌上放了合照吧。”江皓敷衍。
“放合照怎麼會知道我名字?”周舟不解。
“偶爾有人問,就解釋下。”江皓試圖用笑容糊弄過去。
周舟收拾著飯碗,皺眉道:“怎麼解釋的?”
江皓說:“我講了你會生氣。”
“……”周舟默默地將餐具裝好,忽然坐下道:“我已經沒有那麼生氣了……我也不知道……”
江皓沒再多言,望著小廚子忙忙碌碌的身影,有點忐忑地想要組織好語言。
正在這時,他放在床邊充電的手機響起。
“喂,你好。”江皓看到是員警的號碼,立刻接起來。
“江先生,那天企圖行兇的歹徒我們已經抓到一個,他自己供認不諱,但還是需要你來指認一下。”員警還挺有禮貌。
“嗯,那我能坐輪椅移動了就過去。”江皓追問:“他為什麼要報復我?”
“你認識一個人,叫蔣司嗎?”員警反問。
江皓真的是完全沒料想到,愣了幾秒才無語:“不會吧……”
——
“蔣司說,你們逼他要錢,他特別生氣,想教訓教訓你,那天我們也沒真的想捅你,就想嚇唬,誰知道你被車撞了,那我們只能跑……他也沒給多少,就五千,說揍你一頓解解氣……”
被員警抓住的小混混很沮喪,瞅見坐在輪椅裡的江皓更是立即坦白,滿臉倒了大黴的樣子。
陪同而來的周舟聽得目瞪口呆,追問道:“那蔣司呢?”
“他目前不在北京,我們正在尋找,應該是聽說出車禍就躲了起來。”員警解釋。
到這個時候,周舟已經無比確認蔣司就是個大垃圾,心裡的憤怒像蘑菇雲似的爆炸開來。
江皓反倒覺得好笑似的,無奈地搖了搖頭。
周舟半點不覺得這個烏龍哪裡值得叫人彎起嘴角,幸好江皓是可復原的骨折,如果手以後不能拿手術刀了,或者更嚴重地失去生命,那他們的後半生該怎麼過?
隨便一想,就後怕到手腳發涼。
江皓見周舟推著自己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臉色特別差,便問道:“怎麼了,事情不是基本清楚了嗎,估計這幾個智障要被自己嚇死了,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
“對不起……”周舟的短髮被北京的寒風吹得亂七八糟,卻只顧著伸手給江皓蓋毯子。
“你哪裡對不起我了?跟你又沒關係。”江皓無奈。
“我太蠢了,跟蔣司這種人結交就是無盡的麻煩,之前那麼多人說我,我都不往心裡去,要是早早地看清他的品質,也許就不會有這些事了。”周舟低下頭道:“因為些小情緒而自我感動,喪失理智,才會釀成今天的惡果。”
江皓吃力地拍了拍他的手:“長大了。”
周舟低頭回視江醫生,明明還有更多沮喪的話,一時間卻並沒有那麼想說了。
☆、第57章
這段日子的麻煩好像都堆在一起了似的,正當江皓飽受術後治療之苦、蔣司不見蹤影之時,追到北京來的伊藤家律師和黃莉也開始迫不及待地與周舟頻繁接觸,想要確認那家老店的歸屬權問題。
周舟的大部分心思都在江醫生身上,最終從醫院出來見面有點不情不願,進到約定的咖啡館就說:“莉姐,我最近真的是沒時間,答應你的事我是不會變主意的,你急什麼呢?”
特意回北京的黃莉也很無奈:“不是我急,是我和健一真的不好過。”
周舟沒再多言,接過律師遞過來的檔,耐下心來仔細閱讀每行文字。
也是江皓教給他的,不管在任何時候,多麼信任的人給的合同,都必須理解清楚才能簽字負責任。
好在黃莉也並沒有其餘過分的要求,只是要那家老店的繼承權,並且開出了還算合適的現金額度作為補償。
她感覺很抱歉:“對不起,這家店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並不是因為它的經濟價值,而是它的名聲,如果是其他東西,我不會跟你搶。”
講不清楚原因,原本談不上利益關係的兩個人忽然拉扯起這些,反而讓之前的感情顯得生疏了。
“店歸你,錢我也不會要,我當初留下來,只是想跟你學學廚藝,沒有其他的。”周舟把自己對合同的修改慢慢寫下來:“師父說過,做菜和做人一樣,莉姐,你特別自信、特別強勢,這樣挺好的,但我學不來,我就是我,所以我們就此告辭吧,麻煩把我留在餐廳的東西郵到醫院就好。”
黃莉自己也明白,她也就是遇上周舟了,否則不管換哪個廚師、哪個人,都不可能輕易鬆口這種從天而降的利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話從來不是開玩笑的,所以等到周舟把新列印出來的合同簽好,又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很庸俗、很貪婪?”
周舟慢慢地搖了搖頭:“莉姐,你做的是你該做的,我不接受任何補償,一方面是無功不受祿呀,另一方面是……我不原諒健一的爺爺對我師父所做的一切,我不想讓他在天之靈感到難過,所以我不想再和伊藤家接觸了。”
如果是之前,黃莉還有立場去追問,可是她此刻正在周舟手裡討要餐廳,再多的好心都顯得虛假。
“好了,我還要去買菜,再見啦。”周舟把簽過的合同遞過去,起身背包。
“我送你吧。”黃莉跟著站起來。
“不用不用,都不遠。”周舟擺著手離開了咖啡館,他穿的似乎是江皓的棒球外套,簡直大得離譜,被風吹鼓就顯得他人更渺小,很快便消失在北京朦朧的夜色裡。
黃莉呆望了片刻,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她是真的喜歡周舟這個男孩子,也是真的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但這些對其他人的關心,敵不過自己人生的重要。
所以原本以為純粹又堅固的友情,用手指稍微一碰,就完全破碎了。
——
由於江皓沒有傷到腰椎和背,身體素質和復原速度都還不錯,便在做完手術兩周後出院離開了病房,他向來自立慣了,也不想老讓周舟推著輪椅費力氣,堅持從醫院拿了個拐杖一路爬回宿舍,推門就感受到了暖氣的溫暖和食物的噴香,坐到床邊問道:“好像是燉牛肉的味道。”
“嗯,土豆燒牛肉。”周舟跟在後面收拾來收拾去,把在醫院拿回來的髒衣服塞進洗衣機,翻到有內褲又站到水池邊用手洗,沒有半點抱怨。
“我自己洗就好了。”江皓又拿起拐杖湊到衛生間門口,語氣難得局促。
“你還會不好意思呀?”周舟低著頭沖泡沫:“洗什麼,你就一隻手,趕緊坐回去吧,再摔了就麻煩了。”
江皓只好回到床邊,瞅著周舟忙來忙去的背影發呆。
“飯做好啦,一會兒吃完就洗洗睡吧,我去沫沫那兒借個沙發睡,這就一個單人床。”周舟支起宜家的伸縮桌,盛著排骨飯這樣說。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不讓你去我家住嗎?”江皓抬眸。
周舟打開果汁的動作停頓了下:“我覺得你有很多事瞞著我,但如果你想說的話,會主動告訴我的。”
“我把房子賣了。”江皓突然道。
“為什麼?!”周舟滿臉驚訝,儘管江醫生沒有講過,他也明白他有多留戀那份有個家的安全感。
“你會開車嗎?”江皓忽然下定決心去講出那個遲早要講出的事實,老實憋著的忐忑與空蕩,反倒因此而消失不見。
“勉強會吧……不走高速的話……”周舟摸摸頭。
“那等吃完飯,你帶我去個地方。”江皓露出笑來。
“神神秘秘的……”周舟把勺子遞給他:“多吃點兒,今天骨科的那個主任說你恢復的不錯呢。”
——
由於裝修隊的日夜開工,涼川小築已經完全翻新好了,一層是原木風格的寬敞餐廳加開放廚房,二層是私密優雅的雅間,後院裡的綠植準備就緒,還有推開門就能看到陽光的日式小居室,精緻的新店燈光溫馨而明亮,以至於剛剛靠進那條街,周舟就看到了綠玫瑰的logo和精心設計的招牌,下車後更是震驚,起碼半分鐘都沒有講出話來。
被遺忘的江醫生只好自立自強,拿著拐杖從車後座走出,在周舟身後解釋道:“左煜出國前已經決定關店了,我覺得你在這裡好幾年了,一直都很喜歡涼川小築,就接手下來,重新設計後看著也是家不錯的餐廳。”
“你賣房子,就是因為這個?”周舟從震驚中回神。
“沒辦法,我只是個外科醫生,不是說買下家店就買下,所以只能有取捨。”江皓吃力地拄著拐杖走到門口,用鑰匙打開道:“平時沫沫會負責收拾,剛才跟她說帶你來看,估計她留著燈就走了。”
“買的……”周舟正是一直想開店,才對這個地段的價錢特別清楚,跟著大美男走進餐廳,又被裡面還沒染上塵埃的漂亮模樣震驚了一次,望著每個餐桌上的吊燈所投下的玫瑰型光斑,目光有點呆滯。
“嗯,左煜只肯賣,不肯租,我也覺得買下來當戶主安心點,只是跟銀行借了五百萬,這輩子有的還了。”江皓站著不方便,在餐台旁的可愛椅子上坐下,將拐杖放到旁邊,認真地說道:“我一直不敢跟你講,是怕像道德綁架一樣,把你束縛住,我做這件事是因為我想做,而不是逼你回應什麼,所以一直等到感覺你漸漸原諒我了,才帶你來看,我想和你一起開這家店,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特別誠懇,沒再藏任何心思。”
周舟望著江皓幾乎不剩防備的眼睛,心思複雜地沉默。
“從前你總跟我聊開餐廳的理想,聊著聊著,好像那也變成了我的理想,你嚮往的生活,也成了我嚮往的生活,所以你離開的時候,我才會無比難過,在這方面我是很遲鈍的,因為……它們對我來說,都是奢侈的東西。”江皓說完莫名有點緊張,立刻用笑掩飾了一下。
“你覺得我原諒你了嗎,如果我不接受呢?你會怎麼辦?”周舟終於開口。
江皓微怔而沉默,最後道:“我沒想過,我可能會一直等。”
當夢想和愛情同時來臨的時候,沒有人會不感動,周舟吸了下鼻子,立刻低下頭。
“我不是要你立刻決定什麼,也接受你拒絕,只是既然你留在北京了,我就覺得,是時候該和你坦白……”江皓不安。
“我這個人,看起來就不配擁有什麼完美的東西,和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一樣,捫心自問,都沒有完美的感情、完美的事業、完美的人生,因為早就明白這個真相,所以總是甘於接受殘缺的可能。”周舟哽咽地說:“蔣司是個爛人、我自己還是個爛好人、沒怎麼上過學,明明可以去找更好的工作卻安於現狀、害怕失去左煜和沫沫便對他們言聽計從……所有事都差了那麼一點點,可我沒感覺,我接受,唯獨碰到你……明明你並沒有跟景照做什麼、沒有回頭、沒有要複合,就只是還想著他,我卻沒辦法忍耐,我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得到全部你的,明明你這種人,對我笑一下就已經很幸運了,我卻還是想得到全部的你……”
餐廳裡空空蕩蕩,就只有他們兩個。
坦露心聲,無異於用刀把心剖開給別人看。
周舟說得泣不成聲,捂住眼睛說:“我們吵架分開的時候,我知道你很急,你說的有可能是氣話,但我更生氣,我不懂放下從前怎麼會那麼難,不是很容易嗎?蔣司讓我難受了那麼幾天,我就忘掉了……直到去日本自己生活,總是想起你,每一天,做每件事,都會想起你,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真的喜歡誰,是很難很難忘記,也許永遠都要記在心裡的……我尚且如此,你對景照又何嘗不是呢?所以我慢慢慢慢地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但真的沒想過你會回來找我,為我做這些事,我心裡很亂……就像一道步驟已經錯掉的題一樣,怎麼解也解不開了……”
“如果你還愛我,那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江皓努力保持著鎮定的情緒:“我知道說什麼都沒用,只想用事實證明我的感情。”
周舟沒有看起來那麼呆笨,他會做選擇,而且總是比別人選擇的更快更堅定,此刻亦然,不過抬頭望向江皓同樣泛紅的眼睛,便猛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坐在高腳椅上的他,哽咽著說:“我們一起開店,一起還錢,一起生活……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不再想別人、不再想過去……永遠都在一起……你要發誓你做得到……”
江皓用沒受傷的手用力回抱他,將下巴抵在周舟的肩膀上,聲音有點沙啞:“嗯,我發誓。”
周舟看到吊燈中江醫生的倒影,看到他面頰的反光,就知道他哭了,這種千載難逢的事情,本可以好好記住、好好嘲笑的,可惜小廚子自己也淚流滿面,沒有多麼了不起的大出息。
兩個男人抱在一起痛哭,真是特別狼狽的一幕。
可是他們卻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因為這就是人生的樣子,人前的多少風光堅定,都比不上人後這份因為信任才會有的泣不成聲。
☆、第58章
當一件事已在腦海中演練過千遍萬遍,它在成為現實的時候,就會進行得格外順利與迅捷,對於周舟來說,他人生中的這件事就是開餐廳,全新的涼川小築和失而復得的江皓同樣都叫小廚子睡不著覺,兩人擠在醫院宿舍的單身床上淺睡了一夜,不到六點他就精神地張開眼睛,趴在枕頭邊上悉悉索索地寫字。
江皓緩緩睜眼打量過,又帶著困意伸手摟住。
周舟不安:“我吵醒你啦?”
“不是,打著石膏,睡得累而已。”江皓閉眸回答。
“都說我可以打地鋪睡呀,好怕碰到你的傷,一晚上緊張得要命。”周舟歎息。
“沒關係,就跟身邊多了只小貓差不多。”江皓淡笑:“我喜歡抱著你。”
“你才小貓,不許嘲笑我長得矮,誰讓我爸媽都不高呢?”周舟很鬱悶:“你都這樣了,真的要去上班嗎,我會抓緊時間把行李搬去小築的。”
“嗯,雖然不能做手術,但還是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最近已經害同事幫我分擔不少了。”江皓似乎漸漸醒了,囑咐道:“找搬家公司,你不用費心。”
“不要,我們要節省,我自己開車拉就好了。”周舟很認真地拿著記下債務、自己存款、江皓底薪和預計的餐廳利潤,摸了摸紙說:“儘量早點把銀行的錢還了,才能安心過日子。”
江皓朦朧地看過兩眼:“你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吧……”
“算錯了嗎……”周舟皺眉頭。
江皓沒有回答,只是用完好的手扶住他的臉親了下,露出慵懶的微笑。
周舟默默地回視。
“怎麼了?”江皓問。
周舟搖頭,重新安靜地躺在他身邊,果真像只溫暖而柔順的貓咪。
江皓感受著他的體溫,漸漸可預見自己的一生,那種感覺所帶來的安全,也許很多年輕人會覺得窒息而無法欣賞,可對於上半輩子漂泊如孤船的江醫生,卻成了生而為人最美的港灣。
——
恐怕做家事的能力小廚子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江醫生大部分的書籍和電器都已經放在涼川小築,宿舍的東西並不多,以至於周舟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就搬完收拾好,中午還抽空去送了個飯。
久違的漂亮便當盒,又讓羡慕嫉妒恨的火焰在新醫院點燃。
待到周舟晚上再去接駕時,瞬間冒出一群小護士圍著他要學烹飪。
“等開店了,一定歡迎你們來吃,再見。”江皓生怕找麻煩,立刻揮手告別。
周舟拿著衣服跟在旁邊嘮嘮叨叨:“你把外套穿上啊,外面可冷,腿都瘸了就別逞強了,還是拿輪椅推你吧,萬一再摔了怎麼辦?”
“沒事,電梯直接到車庫,冷什麼?”江皓殘疾的模樣很純良,一條胳膊一條腿都打折繃帶和石膏,也別想如平時那麼氣勢十足了,可惜美麗的臉擺在那兒,依舊招蜂引蝶,惹得幾個從樓上下來的姑娘在電梯角落竊竊私語,傻笑個不停。
周舟無奈地搖搖頭,剛想盤問他有沒有把飯吃光,就接到陌生號碼的電話。
“喂?”他疑惑接起。
“姓周的你有毛病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向員警告發我,我告訴你,我就算想殺人,也先殺你!”景照的咒駡聲立刻傳來,也不曉得他是怎麼找到這號碼的,肯定是最近被上海警方盤問過,氣得不輕。
周舟從來都不喜歡這個男人,腦海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但很快又淡定地說:“你打錯了。”
說完就掛掉拉黑。
江皓在旁邊問:“怎麼了?”
周舟回答:“沒事兒,推銷的。”
江皓瞅著電梯緩緩降到地下一層,先扶著拐杖走出去,而後才回頭笑笑:“你手機聲音很大,我都聽到了。”
周舟邊翻找車鑰匙邊鬱悶地說:“剛回國那天,員警問我你有沒有跟人結仇,我哪曉得是因為蔣司,就說你前男友一號比較瘋狂。”
江皓無語:“什麼一號二號的?”
“本來就是,哼!”周舟表達完自己的不滿才上車。
江皓不知道他是真的不介意了,還是裝得不介意了,至少小廚子沒有像從前一樣提都不敢再提景照,生怕觸及傷情似的。
太多的廢話,說了也不會有用。
能證明一切的,除了內心的態度,就只剩下時間了。
——
改頭換面的涼川小築裡只有通風後的木材味,廚房裡那麼纖塵不染,被五顏六色的食材鋪滿還是頭一回。
周舟從來不是個混吃等死的懶蛋,雖之前是因為心情太悲傷才才躲去日本的,但跟著黃莉兢兢業業的幾個月,還是學了很多東西。
他在案板上熟練地切好各色蘿蔔和洋蔥,將雪花牛肉煎得三分熟,又混入其中爆炒,而後撒上用料理機做出來的碧綠醬汁,輕鬆地擺入盤子中,將精緻的料理做得美如畫冊。
江皓在旁邊安靜地坐著等吃,忽然道:“你做菜的樣子真好看。”
“這有什麼好看的?”周舟淺笑片刻,轉身去做他最喜歡的天婦羅,隨口道:“我在東京認識了個大叔,做天婦羅三十年了,還指教了我一下,一會兒你嘗嘗我有沒有進步,我真的佩服他們能夠專心做一件事半輩子不動搖的匠心。”
“你也有這份心。”江皓回答;“我已經儘量有條理了,還是會把廚房弄亂,有次看到院長他老婆做飯,簡直就像戰場一樣狼藉,可是你不管做什麼,身邊都乾乾淨淨的,好像一件多餘的錯誤都沒犯。”
“這是我的工作呀,要是叫我去做手術,我會當場嚇昏。”周舟的心情因為靠近廚房而變得非常好,抬頭笑道:“每次看到血腿都是軟的,那天你出車禍,我推門進病房的時候,簡直快要缺氧。”
江皓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隨口道:“想起之前有來個實習小護士,暈血。”
“什麼?那怎麼做手術?”周舟吃驚,而後側頭問:“你快吃呀,你的任務就是幫我試菜!”
“等你一起,不然都沒有吃晚餐的感覺了。”江皓悠閒地支著下巴,並不見白日在醫院工作的疲憊。
“好,你就是等著我喂你吧?”周舟無奈地把天婦羅撈出來吸油完畢,又將剛買來的三文魚薄切,配上白蘿蔔絲和芥末粉,捧到他身邊落座。
“是的。”江皓無恥承認。
周舟沒辦法地端起碗:“先把蟹肉粥喝掉,墊墊胃。”
可是江皓沒有等他吹涼勺子裡的美味,就傾身吻了下小廚子的嘴唇,溫軟的唇碰到一起,彌漫出幸福的氣氛。
周舟是個內向又靦腆的人,瞬間臉發燙,躲開他說:“好好吃飯,一身油煙你也不嫌髒。”
“不髒,暖暖的。”江皓露著與他長相不符的溫柔:“而且我答應過你,等開店以後,我下班就回來給你幫忙,我也要兼職當廚師。”
“你的手藝,也就切切菜吧。”周舟笑話他,不曉得是不是外科醫生都很靈巧的關係,江皓切出來的各種食物,大小均勻,十分美觀。
“還瞧不起我,切就切。”江皓這才接過他手裡的粥:“逗你的,我能自己喝,小心燙。”
“這些餐具真好看,都是你找人定做的嗎?”周舟端詳盤子和碗底的綠玫瑰logo,顯得愛不釋手。
“嗯,”江皓頷首:“還有些其他紀念品,已經買了版權,過節日可以做成小禮物送給客人。”
他從來沒做過生意,卻有著左煜難以企及的細心,大概是認真地把這輩子計畫在此了,才那麼不嫌煩擾吧?
意識到這點,周舟忽然心底一軟,鼓起勇氣伸手抱住他,撲到他懷裡。
江皓被嚇了一跳,低頭無奈:“還說我呢,自己都不好好吃飯。”
周舟抬起黑亮的眼睛看他:“我的廚藝有沒有進步?”
江皓頷首。
周舟問:“哪裡有進步?”
這下能言善辯的江皓也說不出來,他本就不是個美食家,況且從來都覺得小廚子的手藝沒得挑,最後只能道:“味道變豐富了。”
“誒,還真有點味覺嘛。”周舟張大眼睛,他跟黃莉所學最多的的確是為食材精細調味。
“這叫什麼話?我像沒有味覺的人嗎?”江皓無語。
周舟回憶起他自己搞的恐怖泡面,一時無語。
江皓趁機又低頭親了小廚子,頷首:“嗯,甜的。”
“胡說八道。”周舟被逗笑了,直起腰拿住筷子開始享受兩個人的晚餐,認真說道:“我想給咱倆換個新冰箱,原來那個就放在店外面,如果我們每天有沒賣完又可以吃的食物,就放在裡面,也許會有可憐人需要呢。”
這種不太合時宜的善心,也許是小廚子無法改變的特質。
江皓並未阻撓,甚至頷首:“嗯,還可以放個飲用水過濾機。”
周舟本以為要被他教育自找麻煩,聞言不禁使勁點點頭。
正在兩人情動相視之時,忽有兩個魯莽的年輕姑娘在外敲門。
小廚子趕快跑過去詢問狀況。
“這裡是營業了嗎,沒有人呀?”其中一個姑娘問道。
“沒、沒呢,下個月開張,我們在吃飯。”周舟摸摸頭。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姑娘趕快擺手:“我們看燈火通明的,還以為……”
“沒關係,如果你們餓的話,就進來一起吃吧。”周舟倒是不介意。
但大部分人都沒有這個厚臉皮,兩個姑娘哪敢靠近表情冷淡的江皓,立刻萬言拒絕,又忍不住稱讚道:“那個哥哥好帥呀。”
周舟迷茫地笑了笑,送走她們又降下落地窗簾,這才回頭歎氣道:“都缺胳膊斷腿了,還帥呢。”
江皓立刻恢復溫柔的表情,笑道:“說明我很有市場,你要把我看緊一點。”
“哦。”周舟坐到他身邊端起碗來說:“我要把你喂胖,胖到全世界就我一個人喜歡。”
“好啊,就怕你不夠我吃的。”江皓似乎覺得小廚子的嘴唇比桌上的美食還要有吸引力,又想傾身親吻。
“不要鬧了,好好吃飯。”周舟抬手邊遮擋邊瞪眼睛。
“嗯。”江浩答應。
結果周舟一放下胳膊,終而還是被他得逞。
“討厭、討厭,你聽話!”周舟被逗得精神崩潰。
還沒有染上煙塵的餐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卻又似乎有著全世界,半點都不荒涼、半點都不孤獨,甚至比門外的任何美麗的地方,都要幸福而溫暖,有種什麼都不缺的圓滿。
☆、第59章
雖然江皓有兩處嚴重骨折,但因身體條件比較好,又得到周舟精心的照顧,終於趕在開店前把石膏拆掉了。
此刻滿街已是聖誕賀新年的氣息,一眼望去,便有種濃濃的幸福感。
小廚子在餐廳門口裝飾完青翠欲滴的松樹,見江皓悠閒地從後院走過來,手裡還拿著個啞鈴,站在落地窗前瞧著自己的倒影舉了又放,不僅被嚇個半死,沖過去急道:“你幹嗎呢,不要剛好就胡鬧,要是胳膊再斷掉我就不伺候你啦!”
江皓不以為然:“適當的鍛煉有利於傷處復原,我又不是被撞了一下,就成瓷娃娃。”
“唔……”周舟還是不放心,皺起小眉頭。
“員警打電話說抓到蔣司了,在北京機場,大概剛從韓國整容回來。”江皓忽然道。
“是嗎?”周舟愣了下,而後顯得更不高興:“希望他坐牢。”
江皓被這耿直的詛咒逗得微笑,不禁問道:“你怎麼不原諒他了,你不是很寬容的小朋友嗎?”
“我不是小朋友!”周舟哼哼:“傷害你的人不值得原諒。”
“得了,別為哪種人壞心情。”江皓微微笑。
“我才沒壞心情呢,有功夫在這裡浪費力氣,不如陪我去買個新的料理機。”周舟說不過他,又怕他不小心再度傷到自己剛剛癒合的骨頭。
“好,去換件衣服。”江皓伸手把啞鈴遞給他,轉身朝後院走去。
毫無防備的周舟一下子拎到四十斤的重物,差點被墜得趴在地上。
——
像北京這麼大的城市,永遠都可以裝下數不清的人群,再複雜的喜怒哀樂融入這人山人海之中,都會顯得無比渺小。
周舟被江皓拉著逛商場,再度毫無例外地因他而承受著過多的驚豔目光,那感覺好像和從前一樣,又完全不一樣,畢竟江醫生再如何奪目出眾,都已經是漸漸獨屬他的溫暖存在了。
這樣想著,小廚子不禁緊了緊握著他的手指。
江皓稍微感覺到,側頭疑惑。
周舟立刻露出結巴的小牙:“你想要什麼聖誕禮物呀?”
“給我做好吃的。”江皓立刻回答。
“哪天沒給你做啦?再說每週一休息,就是江醫生專屬美食時間。”周舟笑得很開心。
“那就夠了,倒是你,想要什麼禮物?”江皓鬆開手,順勢攬上他的肩膀。
“我……我想要只小狗。”周舟深吸了口氣,像個忐忑的小學生似的說出自己琢磨了好一陣子的願望。
愛心缺失的江皓微怔,然後故意問:“你說的是毛絨玩具嗎,這還不簡單?”
“我說的是活的狗,會汪汪叫的那種。”周舟屁顛顛地在旁邊仰著頭哀求:“我會照顧好的,不會吵你,也不會弄髒小築。”
“怎麼叫?”江皓的問題莫名其妙、
周舟不明所以地重複:“汪汪。”
江皓笑了:“好吧,要什麼品種的?”
周舟沒想到這個典型處女座如此容易就答應了,忙趁熱打鐵:“我就想收養餐廳附近流浪的那只小黃狗,我覺得它好可愛,養狗要什麼品種呀,狗都是一樣的。”
又是沒法控制的好心,江皓還真怕他哪天撿個孩子回來,忍不住摸亂小廚子的頭,半晌才道:“其實小學時我也養過狗。”
“真的嗎?”周舟很少聽他講那麼久以前的事。
“在孤兒院的時候沒半個朋友,放學後常有個小京巴跟著我,好像是被人丟棄的,我喂它剩飯,它就賴在孤兒院不走了。”江皓露出回憶的神色:“後來每天放學,那個小狗都在孤兒院門口等我,只可惜它年紀很大,在我讀初一那年就老死掉了。”
“那你很想它吧?”周舟總是覺得曾經小小的江皓很可憐,很讓自己心酸。
“當然,那畢竟是我從前唯一的朋友。”江皓聳肩。
“胡說呀,肯定有很多人喜歡你,想跟你做朋友的。”周舟忽然拉住他風衣的衣角:“那座孤兒院在哪裡,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江皓沒想到小廚子有這個要求,他不太喜歡回憶過去的歲月,但冒然拒絕,又好像要故意掩藏什麼似的,所以無奈地回答:“當然,但有什麼好看的呢?”
——
節日就像孩子生命中的年輪,承載著他們一歲又一歲的喜怒哀樂,記錄著摸不著也看不著的時間,想要給沒有家的孤兒們以幸福的福利院更是看重這種日子,隨著冬日寒氣和聖誕氣氛的蔓延,小院裡全是張燈結綵的裝飾。
周舟特意買了很多吃的,但和江皓拜訪到這裡時,難免有些緊張。
畢竟三十多年前,江醫生就是在此處開始了他自己漫長而坎坷的人生。
和孩子們一起擁擠過來的,還有位白髮蒼蒼的阿姨。
“院長,好久沒來看您了。”江皓並未有想像中的絕情,甚至面帶微笑,把禮物給曾經照料著自己的老師遞過去。
“皓皓……”老院長顯得異常激動,顯然她對這個漂亮的孩子印象深刻。
不善交際的周舟看著他們寒暄,始終乖巧地彎著嘴角,直到院長帶著大家往屋裡走去,才眨眨眼睛,小聲跟著模仿:“皓皓?”
江皓瞅見周舟難得調皮的樣子,不禁失笑,伸手便捏了下他被凍的又冰又軟的臉。
——
喜歡一個人,就會心心念念他的曾經。
這對誰都不會例外。
明明江皓是個很遙遠很完美的對象,可是走在他孤獨長大的福利院裡,看到他睡覺的地方、跑步的地方、讀書的地方,就像隔著時光見證到他成長的過程,給周舟帶來了種陌生的親切。
兩人逛了一圈後,在安靜的小圖書室裡坐下,翻看孩子們平時的彩筆劃,一時無語。
週末午後明媚的陽光灑在江醫生安靜的側顏上,遠比那些天馬行空的畫作要美麗的多。
周舟偷看片刻,才小聲問道:“我非要到這裡來,沒讓你不高興吧?”
江皓反問:“為什麼不高興,我有空也會來,送點他們需要的東西,就像送給曾經的自己。”
周舟伸手摟住他的胳膊:“就是想更瞭解你,離你更近,沒有別的目的。”
江皓勾起笑意:“上大學以前,我經常在這裡看書,很多從全國各地寄來的亂七八糟的書,全都如饑似渴的讀過,那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有自己的零花錢,能去書店把喜歡的書全都買下來,不用取捨、不用猶豫。”
“所以之後你才會買那麼多書嗎,你靠著自己的努力實現了小小的理想,真好。”周舟支著下巴說:“我在那個年紀就胸無大志,整天瞎琢磨。”
“琢磨什麼?”江皓反問。
“就看好些日本動漫,然後希望有個和動漫男主角一樣的男朋友。”周舟不好意思地回答。
“哦,思春少年啊。”江皓調戲他。
周舟做了個怪表情,伸手翻了翻書架上的舊書,終於講出心裡話:“其實大部分不瞭解你的人,都覺得你冷漠,只會自我保護,又瞧不起別人……可我從來都沒那麼覺得,我若是和你一樣的遭遇,恐怕對世界的提防過猶不及,所以你已經很好了,從相識到現在,我都覺得你很好。”
江皓摟過他的肩膀:“若是真的好,就不會把你氣到日本去。”
周舟低頭又抬頭:“誰都有想不開的事情,這也是難以避免的,每次我難受的時候,就喜歡瞧著大街上的人想——其實誰沒煩惱呢,誰過得一帆風順呢,誰的生活完美無缺呢?都沒有的,但我們還是活著,這就是活著,若是事事完美\無憂無慮,活著反而就沒什麼意思了。”
“你知道嗎,你比我小十歲,可是很多道理,卻是你讓我明白的。”江皓髮自肺腑地這樣說完,便忍不住俯身親了親周舟的額頭。
“我才不想讓你明白那些沒用的道理,我就想讓你覺得幸福。”周舟紅著臉說。
正在親昵的時候,福利院的老師忽然進來招呼他們包餃子。
靦腆的小廚子立即鬆手,慌張地起身迎上去:“我來包,我來包,我包的可好了。”
——
跟孩子們相處從來不是輕鬆的事情,毫無經驗地周舟差點就被福利院的寶貝們累癱,晚上在小築臨睡覺前,還是覺得腰酸背痛,邊鋪被邊說:“難道世界上就沒有安安靜靜的小天使嗎?”
“有啊,我。”江皓剛洗完澡,短髮濕漉漉地有些淩亂,裸著上身躺在旁邊的模樣也很有悠閒。
周舟忍不住撲過去抱住他的腰:“有你這麼大的小天使嗎?”
“我哪裡大?”江皓反問。
周舟將目光從他波光深邃的琥珀色眸子移開:“污濁!”
江皓悶聲笑。
周舟看到他胳膊上的手術傷疤,輕輕地按了按:“疼不疼?”
“一點感覺都沒有。”江皓回答。
“哎,要是留疤怎麼辦呀,會留疤嗎……”周舟追問。
“手術創口很容易組織增生,可以祛除,但是麻煩,無所謂了。”江皓用遙控器關掉臥室的大燈,視窗頓時投進隱約的月光。
“那怎麼行?你這麼完美!”周舟不開心。
“我一個大男人,計較這個幹什麼?”江皓翻身回抱住他:“快開店了,緊張嗎?”
“有點兒,不過有沫沫幫我們,新雇的廚師和服務員也很棒,會沒問題的。”周舟終於自己升級成小老闆,不禁心臟發顫。
“別有太大壓力,順其自然就好。”江皓輕輕地撫摸著他的的背:“有影視公司約我去錄美容的節目,當顧問,有償的,實在不行用這還貸款也是可以的。”
“嗯,再看看吧,你要是不願意就別去了……”周舟縮在他跟火爐一樣暖的懷抱裡不禁泛起睡意。
兩個人每天晚上相談這些瑣事,真像“老夫老妻”似的安詳。
可是江皓的手卻不怎麼老實,越摸越往下,最後竟然伸進他的睡褲裡,曖昧地捏住了小廚子光滑渾圓的臀部。
周舟害羞地掙扎:“你稍微收斂點吧,我明天還有事呢……”
“複健就要全方位的複健,這是你的責任。”江皓索性欺身壓住他,用灼熱的吻堵住他的抱怨。
“複什麼……之前也沒見你清心寡欲……”周舟在他懷裡越扭動越失勢,最後也沒出息地融化在了太過甜膩與溫柔的感覺裡,就像喝醉了似的,失力地扶著他結實的肌肉無從反抗。
“笨蛋,我愛你。”江皓咬著他的耳垂說道。
與此同時,一圈微涼的東西套住了周舟的無名指。
小廚子懵懵地想借著月光偷看,卻被按住手腕,越吻越深。
同志嘛,這輩子可能真的不如異性戀安穩,夫妻之名的太多東西,真的與他們無關。
可愛情也都與那些俗事無關。
周舟不知道江皓是什麼時候買的戒指,又是什麼時候準備在旁邊蓄謀給自己帶上的。
這麼無聲而倉促,倒好像是害羞了的模樣。
江皓會害羞嗎?
這個問題完全是千古之謎。
但周舟很清楚,江醫生一定是不想聽到拒絕的話。
這樣真傻,自己是不會拒絕的,無論是愛著他,還是被他愛著,都會敞開心去迎接,哪怕未來的路還很遠,哪怕仍有受傷的可能。
活著就是這樣,不是嗎?
☆、第60章
經過細心的籌備和緊張的招聘,涼川小築終於在耶誕節那天成功開業了。
節日氛圍加持和五折的賠本優惠,導致店內人滿為患。
好在周舟和沫沫已經磨合了好多年,新來的廚師和服務員手腳也算勤快,勉強維持著沒出什麼大亂子。
臨近九點的時候,原本該加班的江皓卻從後院走過來,在大家驚豔的目光中走進一樓最中心的開放廚房,說道:“終於做完了手術,路上還有點堵車。”
正在教新廚師做螃蟹的周舟抬頭道:“都講了你忙你的嘛,我們搞得定。”
江皓沒再佔用他的精力,只是挽起袖子洗乾淨手,站在旁邊道:“我來切刺身好了。”
“嗯,辛苦啦。”周舟給他講過刺身的肉質紋理和切法,對於身為外科醫生的江皓來說有點小兒科,練習過後的成品無可挑剔。
江皓微微笑了下,便檢查過服務員發送的電子功能表,肩負起生鮮刺身的菜品責任。
他肩寬腿長,加上那張華麗的臉,在燈光的聚焦下自然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好幾桌明明已經吃飽,見狀又加了菜,特別是餐台旁邊的客人還搭訕和偷拍。
這種狀況對於江皓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作為店主,只要能賺錢,他並不會介意旁人的小動作。
倒是周舟忍不住分心,做好兩盤煎牛舌後,偷偷靠近問他:“你自己吃了嗎,肚子餓不餓?”
“嗯,手術前就吃過了。”江皓做事很認真,將三文魚片碼在冰塊上,又團好蘿蔔絲和芥末,得意道:“怎麼樣?”
周舟彎起嘴角。
講實在的,這個店能不能賺錢、能賺到多少,都是未知數。
但有這個男人陪著自己去面對未來有可能出現的風雨,他心裡並沒有半絲害怕,甚至還很期待所有挑戰,願意傾盡全力獲得成功,而不讓同樣傾盡所有幫助自己實現夢想的江醫生感到失望。
——
喧嘩散盡,已是夜深人靜。
沫沫帶著幾個小妹子把店鋪打掃乾淨,揮手道:“我們走啦,早點休息,明晚見。”
“拜拜。”周舟揮手告別,打開冰箱,親手做了兩杯清酒薄荷冰泥,端給坐在小院旁休息的江醫生:“嘗嘗,不要喝醉了。”
雪白的綿冰摻著碧綠的顆粒,在透明的杯子裡非常清爽。
喝到嘴裡,也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江皓嘗過之後,朝他彎起嘴角:“醉了我就要酒後亂性了。”
“流氓。”周舟坐在旁邊,啜飲了口,歎息道:“好久沒這麼累了,回國後悠閒太久。”
“要加油,你會把這家店開得很棒。”江皓鼓勵他。
“嗯,倒是麻煩你,白天在醫院累成那樣,晚上還是別幫廚了,好好休息。”周舟很心疼地拉住江醫生的胳膊。
“辛苦什麼?”江皓不以為然。
他明明看起來是那麼精緻美好的人,被任何了不起的物件捧在手心裡對待也不過分,可是卻陪著自己在廚房染上一身油煙,到現在才能喘口氣——如此這樣想著,周周不禁感覺到一陣難過,小聲道:“你都辛苦了一天了,下班後應該在書房清清靜靜地有點自己的時間呀。”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做飯。”江皓伸手把他摟在懷裡:“別胡思亂想的,你想做菜我就陪著你,不想做了咱們就再多雇個廚師。”
“嘻嘻。”周舟小聲笑了下,順勢躺在大長腿上,全身的酸痛都漸漸舒緩。
“還說我呢,自己都累了吧?”江皓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臉。
“下午好多貨都沒送來,就跟著沫沫自己去拉,各種折騰,哎。”周舟歎氣後,抬眸望向江皓明亮的眼睛和長睫毛,以及遙遠的夜空,心裡滿滿地、又柔軟異常。
兩人閒聊了一整天的閒事,江皓見清酒冰泥快化了,就端起來喝掉。
結果周舟卻笑著坐起來:“水都滴我臉上了。”
江皓問:“是嗎,我看看。”
結果一看就親了上去,讓這剛剛結束了整夜繁忙的涼川小築,染上了曖昧的氣息。
——
正當重新開業的日料館如火如荼的時候,被員警抓住的蔣司卻淒風苦雨。
且不說最後法院怎麼判,這事兒被抖到媒體那裡,便是毀了小演員之前所有的事業基礎。
在家裡忙碌的周舟也看到了沫沫翻出來的報紙,心情雖複雜,卻並不想多管。
畢竟他嚴重傷害到江皓這件事,完全激怒了小廚子,熄滅了他心裡所有百無一用的善意。
這日周舟正在店門口喂他剛剛收養的小黃狗,就被個鬼鬼祟祟的記者糾纏住:“請問你是周舟嗎,你和蔣司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蓄意傷人……”
“因為欠我錢不還,管他要還生氣。”周舟把狗糧和肉罐頭放在食盒,看到狗子興奮地吃了起來,這才起身回答。
這記者也不知道是哪個網站的,還拿著智能相機拍個不停:“真的嗎,江醫生是不是給他做過整容手術……”
周舟又不傻,立刻怒道:“不要亂拍,不准使用有我影像的視頻,你也別多問了,整天報導蔣司那種人,也不怕倒閉。”
說完他就拉開門進到店裡,把記者鎖在了外面。
正在學蒸蛋糕的沫沫抬頭問:“怎麼了呀?”
“沒事兒。”周舟感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完全不想把煩惱帶給身邊人。
“快嘗嘗我的手藝怎麼樣?”沫沫帶著手套把海綿蛋糕端出來。
周舟洗乾淨手,拿餐刀切了塊放到嘴裡。
沫沫眼睛都不眨地看著他。
周舟笑了:“你緊張什麼呀?”
沫沫急著追問:“快評價下。”
“幹了,沒攪拌好,烤的時間有點過。”周舟說:“這種蛋糕就要裡面全是空氣,而且非常濕潤才好吃。”
“哦……”沫沫沮喪地坐下。
“其實也還行,外面好多蛋糕店做的也這樣。”周舟頓時覺得自己說錯話,趕緊擺手解釋。
“晚了!哼!”沫沫把不怎麼樣的蛋糕裝起來,打算放進外面那個救濟流浪漢的冰箱,打聽道:“最近江醫生去錄節目了呀?”
“嗯……好像是個女性節目,讓明星說保養的,讓他當專家顧問。”周舟很無奈,明白江皓多半是為了少給自己些壓力,才在工作之外承擔起這種不得消停的事情。
“哇塞,他要紅了呀,江醫生上鏡肯定特別帥!”沫沫一臉花癡。
“你還沒看習慣啊。”周舟邊檢查廚房的設備衛生邊問道:“我都沒感覺了。”
“什麼,這麼快你就變心啦?”沫沫趴到食臺上追問。
“什麼呀,我是說我不會緊張了。”周舟失笑。
沫沫也跟著笑,半晌才說:“其實這樣挺好的,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終於放心了。”
“甭管我了,你呢,什麼時候結婚?”周舟追問。
“不知道,結婚需要的東西太多了,想起來就腦袋大。”沫沫愁苦道。
“如果你不嫌棄,就在涼川小築辦婚禮吧,我來負責餐飲,就當送你的禮物。”周舟提議。
“誒,真的嗎?”沫沫驚喜地張大眼睛。
“當然啊。”周舟把烤箱清洗好,如此點頭。
沫沫興奮地撲上去抱住他:“你太好了,我愛你、我愛你!我覺得你比江醫生還可愛!”
——
無論每個人的認知在人生的不同階段發生著怎樣的變化,愛美之心在這個顏控的時代仍是不可能被改變的。
誰都喜歡欣賞到好看的人和事,所以等到美容節目第一期經過一個月的剪輯在電視和各大網路播放之後,一夜之間就吸引到了數不清的迷妹,大家全在討論這個帥到爆炸的整容醫生到底是誰,一時間帖子和截圖滿天飛,就連醫院科室都被莫名其妙來諮詢的人擠滿,讓醫護工作者不勝其煩。
有點遲鈍的周舟趁著中午來送飯,看到江醫生辦公室外面擁堵著好些人,還有個護士嚴肅地說道:“問診必須在網上預約、當天再來掛號排隊,我們這裡已經很忙了,請按照正規流程看病好嗎?”
周舟緊張地路過,鑽到辦公室裡說道:“外面好擁堵。”
“無聊觀眾。”江皓正在電腦前認真地查看實習醫生寫的病例。
“一定是那個節目鬧的。”周舟耷拉下眼睛:“我就說你不要參加。”
“沒關係,流行的東西,過陣子大家就忘了。”江皓鎖屏後起身把他掛外套,打聽道:“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了?”
“饞貓,你不是說要煎牛肉嗎,還有五穀飯和幾個小菜。”周舟舉起個漂亮的紙盒:“這個蛋糕,是給那個燒傷的小妹妹的,你之前說她今天出院。”
“對,恢復的不錯,可以跟爸媽回家了。”江皓跟小廚子在一起嘴巴簡直越來越刁,一日三餐再也不湊活,早就忘記世界上還有泡面的存在,給他遞了瓶果汁後,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便當盒享受起午餐來。
周舟微笑著看他吃,心裡就很滿足。
他回到北京後,恢復了早晨健身的節奏,也不再抗拒好好吃東西,體重往上走了一陣子,便停住不動了。
沒了之前瘦到令人發慌的病態,也沒再變成小胖子。
這大概就是健康的狀態吧?
這個身體,一如他的人生般,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
——
所有甜軟可愛的東西都會贏得小女孩的歡心。
當燒傷小患者看到漂亮到會發光的公主蛋糕,立刻在病房裡雀躍起來,被媽媽喂得滿臉都是奶油。
經過兩次植皮手術,她已經比出事時好了許多,雖然裸/露的皮膚上仍有明顯的痕跡,但卻絲毫沒有影響這個孩子的自信,露齒而笑的模樣依然天真快樂。
“這是飲食的禁忌,千萬不要給孩子隨便吃會導致色素沉澱的東西,定期來做鐳射治療。”江皓非常耐心地把從電腦上列印出來的注意事項交給他的父母。
“醫生叔叔,我會想你的。”小妹妹咬著蛋糕仰頭說道。
不那麼喜歡小孩子的江皓對她卻很耐心,伸手摸摸她的頭。
“太好吃了!媽媽!我要帶周舟回家!”小妹妹轉頭宣佈:“我要每天都吃蛋糕!”
“那你會變成小胖墩的。”她的母親眼底有明顯的疲憊,卻仍舊堅強地對著孩子微笑。
“我不管,我要吃!”小妹妹態度堅決。
“這可不行,他是我的,我也要吃。”江皓又揉亂了她的頭髮,伸手拉住周舟的手,朝病患家屬道別後,便走出了病房。
☆、第61章
北京的冬天對於任何人而言都不算好過,特別是大雪一落,寒冷的空氣讓所有的街道都變得無處藏身。
周舟在深更半夜洗過澡後,又跑到店面裡整理做麵包的甜品材料。
沒想到搞定後拎著垃圾走出門,卻意外地看到個老奶奶在冰箱前翻找免費的食物。
察覺自己被人發現,老奶奶很局促,結巴道:“我、我聽說這個……可以拿……”
“是呀,不過都涼了,您要是餓的話,進來吃碗面吧。”周舟微笑。
老奶奶身上的衣服不太乾淨,滿臉忐忑。
周舟解釋:“沒關係的,不要錢。”
饑腸轆轆的流浪者真的很難抵禦住溫暖和飽腹的誘惑,老人家在猶豫之後,終究還是跟著他走進了涼川小築。
一碗簡單的札幌拉麵對周舟是很簡單的事,他飛速做好後,便端到老奶奶坐的桌前,安慰道:“慢慢吃、別著急。”
話畢便到一邊去熬高湯了。
人能夠每天做自己最愛的事是最大的幸運,不管管理廚房有多麼繁雜,周舟都不厭其煩。
卻說江皓在臥室等了周舟好半天,因為不見他人影而走到店裡,自然在門口瞥見這一幕。
周舟是個內心有很多溫柔的人,但他自己似乎意識到了那種不假思索的溫柔會給大家帶來麻煩,所以漸漸收斂。
其實,只要覺得快樂,又何必怕麻煩?
江皓合上睡袍,重新回臥室翻了件很少穿的羽絨外套,走去把周舟喚出來道:“下雪了,給她吧。”
周舟愣了愣,然後露出笑臉:“嗯。”
“我去看書,你也別熬太晚。”江皓拍了拍他的臉,轉而消失在夜色中。
——
頭個月開業,因為優惠活動比較多,賺到的錢有限,但也足夠支付各類開銷和本月的銀行欠款了,周舟深吸了口氣,在桌邊合上記帳本。
也是多虧了江皓去錄那個節目才緩解了經濟壓力,大美男好像對人生的任何事都表現的堅不可摧,能夠把所有的責任都扛在肩上,並且完美的解決,這大概就是一個人獨自成長所練就出來的本事吧?
正心疼的時候,本在看店鋪的沫沫忽然拿著手機興沖沖地跑過來說:“周舟,你看看這個直播軟體。”
“直播?”周舟放下筆。
沫沫脫了鞋進屋,介紹說道:“對呀,我有個表姐在傳媒公司,最近弄這個,什麼都可以播的,我覺得你可以直播做菜啊,簽約了每個月播固定時長就可以拿錢,觀眾送禮也可以拿錢的。”
“做菜有什麼好播,的再說能拿多少呀。”周周不以為然。
“吃飯都有人播,不說大紅大紫,有了一定的觀眾群,一個月也能上萬吧,正好補貼江醫生的貸款呀。”沫沫笑嘻嘻。
周舟這才開始感興趣,認為聽起來不錯。
“買兩個攝像頭,對著廚房和出菜口就可以啦,我們去調調顏色,買美顏的。”沫沫整天拿著手機上網,熟門熟路。
——
“這是什麼?”
下班回店裡幫忙的江皓看到他們折騰起來的直播設備,不禁俯身打量。
“沫沫教我弄的直播,好多人送禮物呢。”周舟檢查著蒸鍋笑道:“我把咱們的店鋪地址打在上面了,會不會吸引客人來吃呀?”
江皓瞅了瞅ipad螢幕上不斷飛起的各種禮物和網友留言,無所謂地微笑:“小屁孩兒,真能折騰。”
“我才不是小屁孩兒呢,我是主廚!快切菜,不然炒你魷魚。”周舟舉起銀光閃閃的專業刀具。
“是,周大廚。”江浩無奈地系上涼川小築的圍裙,裝作一副美麗的暖男相,看來今晚廚房裡新鮮的昂貴水產是不愁賣了。
周舟見他現在連最難搞的張牙舞爪的八爪魚都能搞定,不由安心,繼續手中的料理。
這兩個人都沒有想太多,可是二次元網站上看直播的網友們卻炸了。
“臥槽臥槽!好大一個帥哥!是廚師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麼情況!看做菜還有福利!”
“這哥哥好眼熟!”
“是不是那個美容節目的顧問醫生,江皓???”
“什麼節目,求名字!”
……
正在摸魚看手機的沫沫發現大家的反應,不由有點心虛,雖然這個直播間真的一晚上就收了不少錢,可是會不會給周舟和江醫生帶去麻煩呢?畢竟兩個男人在一起這種事,還沒有到普羅大眾都願意接受的程度,無論如何,還是得跟他們倆好好解釋下網路世界的狀況。
——
地球上有六十億人,就有六十億喜怒哀樂。
我們活著的目的通通不一樣,有想出人頭地的*,也有周舟這般只想安靜生活的期待。
他趁著江醫生上班的時候,把小院鋪上了碎石路,又收好從淘寶買來的種植用品,只等著春天到來可以種上各種蔬菜了。
不過江皓似乎喜歡更高大上點的花樹,還是問問他的意見吧……
深冬難得的晴天,讓空氣顯得格外乾燥。
周舟剛站起身,就聽到兜裡的電話響。
因為是一串國外的奇怪號碼,他在猶豫之後才接起來,卻是非常熟悉的聲音:“……最近過得怎麼樣?”
“小老闆?”周舟很驚訝,原本在日復一日的平靜中對這個朋友漸漸遺忘,此刻卻又恍然回憶起一切,回答道:“我挺好的呀,你在美國怎麼樣?”
自從左煜離開日本後,就沒有再發過朋友圈和微博之類的資訊,仿佛人間蒸發一般。
此刻這傢伙的語氣倒是很正常:“還不錯,要忙的事太多了。”
“加油呀,爭取早日學成歸來。”周舟真心實意地祝福。
“歸來?你還會想見我嗎?”左煜反問。
周舟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之後才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會有很好的未來的,而我還是會把你當朋友,謝謝你願意讓出涼川小築,讓我實現了夢想。”
“讓你實現夢想的男人不是我吧?”左煜無奈地笑。
周舟不知該說些什麼。
左煜道:“本來不想麻煩你的,可是下周我爸有客人從南方來,他想吃你做的那個綠團子……美國這邊不過春節,我回不去,所以……”
“嗷,好呀,你竟然不蹺課了,真的有進步。”周舟痛快地答應。
“廢話!我都講了我會好好讀研究所的!”左煜果然還是左煜,又氣急敗壞了起來。
周舟接著笑了會兒,囑咐好他生活上要注意的細節,才掛掉電話。
兩個人誰也沒提江皓,似乎也不用提。
左煜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的人都該知道自己的人生要怎樣過。
朦朧的愛情不得意,絕對不是對一個聰明人致命的打擊。
——
忙碌的日子總是特別的快,轉眼又是週末的晚上了。
周舟劈裡啪啦算完賬,在餐桌邊鬱悶道:“也許我改把休息日改成週末,雖然週一休息,可是剩我一個人,你還是要上班。”
“哪有餐館週末休息的。”江皓微笑:“所以說預算充足後,多雇個廚師才是正途,你是老闆,不能天天只顧做菜,否則別的事情忙不過來的。”
“為什麼要把法人和房產證上都改成我呀,你不怕我跑了嗎?”周舟抬頭問。
“你?”江皓正在練習做壽喜鍋,不禁嗤笑。
周舟合上帳本:“這是什麼瞧不起人的語氣?等我跑給你看。”
“傻樣,正好明天我要代表科室去度假村開會,要不要跟我去?基本上就是吃喝玩樂。”江皓把色澤明麗的火鍋端到他面前,又順手拿來兩罐啤酒:“嘗嘗。”
“大半夜吃東西,會胖的。”周舟微微鼓起臉。
“一起胖,一天都沒陪我,現在是咱們兩個的宵夜時間。”江皓坐到他對面。
周舟沒辦法,只得伸出筷子加了片牛肉,然後點頭道:“好吃!”
“真的好吃?”江皓不敢相信他挑剔的嘴巴如此評價。
“真的呀。”周舟做了一晚上料理,累了也餓了,一旦放鬆警惕,就開始吃個不停。
江皓默默地瞧了他一會兒,才意識到也許做菜是真的可以把感情當成調料放進去的,給予自己所關心的物件一份溫暖,大概就是最美味的大餐。
正在氣氛溫馨的時候,後院忽然傳來汪汪的慘叫。
江皓沒辦法,邊喝著酒邊把小黃狗牽過來說:“服了,真是不能背著你吃東西。”
“小饞狗,明早跟我去跑步!”周舟分給小狗幾片肉,瞧著它幸福的模樣忍不住笑個不停,那笑容在暖色的燈光中如此美麗,讓江醫生的心漏跳了半拍。
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總而言之就是越瞧著小廚子越順眼。
愛眼前的生活也好,愛眼前的人也好。
都是分不開也拋不下的欲念。
至於景照……
那個男人,那些過去,曾經的自己,真的都已經無所謂了。
☆、第62章
江皓帶周舟來參加的會議,其實是設備提供商組織的活動,伺候好各個醫院在一線的主任醫師,能夠賣出更多的醫療設備,就是他們利益的來源。
周舟跟著聽了會兒無聊的宣講,得以自由後,便在度假村隨意吃喝玩樂了起來。
“久經沙場”的江皓很會躲避商人的騷擾,和小廚子到偏遠的靶場打飛碟,雖然兩個人都不怎麼會射擊,卻在教練的指點下玩得很開心,特別是周舟終於打中後,興奮地像個孩子似的又蹦又挑,終於有了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應該具備的樣子,而非像從前那般唯唯諾諾。
“我們來比賽怎麼樣?”江皓重新上好子彈:“輸的人就得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好!”周舟自信心爆棚。
結果正躍躍欲試的時候,有個同在打飛碟的妹子湊過來問:“是不是江皓醫生啊?”
“你是……”江皓垂眸對視。
“我常看你當顧問的節目呀,你家餐廳的直播我也有看,他是周舟吧?”妹子特別興奮。
頭次遭受這種待遇的周舟很忐忑,僵硬地應付著微笑。
待到妹子雀躍地走了,江皓才搖頭道:“我們好像太高調了。”
和喜歡的人一起被大家知道並沒有什麼關係,可是人們對同志很難以平常心對待,不是厭惡,就是沒來由的狂熱,實在很增負擔。
“是呀,來店裡看熱鬧的觀眾越來越多,我還是跟那個公司說說,不直播算了。”周舟端起槍,等著飛碟被放出,立刻放出子彈,可惜什麼都沒有打到。
究竟什麼時候同性戀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呢?
周舟從來不覺得兩個男人有什麼值得憎恨,又有什麼值得喜愛,他和江皓,都是最正常不過的人類。
“別人的評價無所謂,想直播就直播,反正還有那麼多觀眾等著看你做菜呢。”江皓也調整好自己手裡的槍,抬手即中。
周舟不安了起來:“啊,你要贏了。”
江皓挑眉笑道:“既然答應我要比賽,我是不會客氣的。”
——
熱氣騰騰的室內溫泉在冬天顯得幸福感十足。
瘋玩了整天的小廚子滿足地趴在水裡:“啊,當醫生的福利真好,早知道我也該好好學習了。”
“嫁給醫生不也是一樣?”江皓在旁邊揉他的短髮。
“嫁個頭啦!”周舟躲開不停騷擾自己的大手,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
“我發現你是越來越不怕我了。”江皓一把將他摟過來,捏住他的臉說:“不可以在溫泉裡睡覺,會生病的。”
“可是我好困。”周舟的臉粉撲撲。
“那就吹幹頭髮進房間去睡。”江皓忍不住親上去。
“可是我又好餓……”周舟嘟囔。
“你想吃什麼,好像這裡有日料。”江皓翻了翻這個度假村給的功能表。
“不要,整天都是日料,我、我想吃燒烤。”周舟忽然提議:“好幾年沒吃過了!”
“嗯,那一會兒開車去找找,不過這個地方有點偏,或者我們直接回市區。”江皓依然答應。
從前周舟沒想過世界上會有個人無條件地滿足自己的要求,此刻也非常難以適應這種厚待,他小聲道:“其實你也不要對我那麼好……”
“我不對你好對誰好?”江皓笑。
“對你自己好啊。”周舟張大眼睛。
“有你對我好不就夠了?”江皓說完又暴露了親吻狂魔的本性,摟住周舟的小身體就親了上去,還將手伸進他因為害羞而穿上的泳褲。
周舟撲騰起來:“……這、這是在外面呢……”
“就我們兩個,你怕什麼?而且你忘了打飛碟輸給我?”江皓吻住他的脖頸,因著越來越瞭解他的身體,而將小廚子撩撥地面紅耳赤。
越發適應床事的周舟再也感覺不到第一次的痛苦,只是心跳到快要無法承受,哼唧道:“……好熱。”
在五十度的溫泉水裡血氣上湧,真的是每寸皮膚都開始發燙。
江皓壞心眼地摸過水台邊給酒準備的冰塊,慢慢地塞進了他的身體裡。
周舟被嚇得驚叫出來,雖然冰很快就化掉了,卻還是氣鼓鼓地揍了他一下。
江皓笑了,總是冷漠而疏離的深邃眸子彎如新月。
多麼美麗的人啊,他竟然是屬於自己的。
即便江醫生很高冷,可是每天觀察到他的手機會有多少短信和未接電話,就曉得惦記他的人有多少個。
這讓周舟難免有些相信命運,把之前坎坷的人生和此刻的幸福用玄學聯繫在了一起。
他咬住嘴唇呆了半晌,忽然扶住江皓的肩膀,慢慢地像個小動物似的吻上那優美的唇,而後溫柔淺啄。
這份少見的主動讓江醫生也失了分寸,一下子將周舟抱了起來,用力地壓倒在了水池邊。
蒸騰著熱氣的水蔓延的到處都是,沖得高腳杯接連倒下。
從帶著弧度的杯壁裡透過他們交疊的身影,難免帶著夢幻的曖昧。
——
□□過後是難免的疲憊。
周舟在度假村的屋子裡睡得昏昏沉沉,再被叫醒時只知道外面天都黑了。
“不是說餓了嗎,吃點東西再睡。”江皓身上還帶著冬風的寒意:“開著車找了半天,原來度假村裡面就有烤架。”
周舟還沒從夢中回神,傻坐在床上努力呼吸,頭髮翹得亂七八糟。
江皓瞧見他的傻樣就想笑:“吃什麼,各種烤物都買了點,還有炒飯。”
周舟揉眼睛:“炒飯……”
江皓翻出勺子,坐在床邊盛了勺喂給他。
周舟嚼啊嚼,被食物的香氣完全喚醒,而後便自己接過來慢慢吃。
“偶爾這樣出來玩的感覺也不錯,有時間我們去旅行吧。”江皓拉過椅子,沒什麼形象地陪他吃垃圾食品當宵夜。
“忙都忙死啦。”周舟無奈:“以前還說去大理的。”
江皓想起小廚子在手帳本裡認真寫下的雲南旅行計畫,頓時有點心酸,瞬間想要實現自己魯莽毀掉的承諾。
“不過什麼時候能都玩,年輕時先把正經事做好吧。”周舟很懂事地點頭,拿起雞翅膀遞到他嘴邊:“來,你的最愛。”
“這叫什麼最愛?”江皓不接,反而傾身親他:“這才是。”
“哎呀,都是油。”周舟狼狽地擦嘴巴,而後又忍不住露出笑意。享受著眼前的片刻安寧。
——
“是周先生嗎,這樣的,我們是《北京生活》雜誌社,下周想要採訪下涼川小築,然後請歌手袁妙在店裡拍照,將明星和美食結合起來,你看行嗎?”電話裡編輯甜美的聲音搞得周舟發懵,他片刻後才點頭:“好、好呀,週一可以來,不營業的。”
“嗯,那我們跟袁妙協調下時間再聯繫您,到時候還需要您在場準備幾道招牌菜。”編輯補充。
周舟見對方沒提江皓,不由地松了口氣:“沒問題。”
他終究不太喜歡被當做獵奇的物件,仿佛同性戀的活標本一樣被人欣賞。
沫沫特別好奇地湊過來打聽:“怎麼啦,有誰要來店裡嗎?”
“嗯,美食雜事採訪。”周舟在日本已經有些經驗,態度還算淡定。
可是沫沫卻胡亂激動:“哇哇哇,周舟你成功啦!”
“這叫什麼成功呀?”周舟無奈。
“以前肖老闆在的時候,從來沒有雜誌要來採訪我們呀。”沫沫認真道。
“嗯,這倒是。”周舟點點頭,美滋滋地把消息發給江皓,然後便開始琢磨:“所以我們的招牌菜是什麼好呢?”
“黃瓜蘸醬。”沫沫邊偷吃著剛送過來的水果黃瓜邊笑。
“……那我可真要出名了。”周舟一臉無語。
——
這家充滿波折的小店難得獲得一絲認可,江皓自然要鼓勵,他下班後特意去花店給周舟挑選禮物,原本已經看好了純潔的向日葵,可是挑了幾束,又改拿了白玫瑰。
象徵著無暇之愛的花朵開得茂盛,拿到賓客滿門的店裡面,自然蓬蓽生輝。
江皓不是個願意掩藏性向的人,日子過得越習慣,他的表現也就越自然。
雖然意識到大家都在看,網路直播也在演,卻還是進到廚房裡親了下周舟,才回去後院居室換衣服。
揮之不散的消毒水味變成了食物的香氣,整個人也仿佛從冰冷走進溫暖,身心平靜。
“你們感情真好啊,還有這麼家店,人生夫複何求?”有位常來吃飯的食客說道。
仍在廚房忙碌的周舟很不好意思地把玫瑰花插在瓶子裡放在食臺上當裝飾,全然想不到自己此刻的幸福與善意,卻終會受到社會的惡意相向。
或許幸福本身就是會受到嫉妒的,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看到別人過得好,更何況,是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擁有了自己得不到的幸福。
☆、第63章
雌性和雄性的誕生,大概是神需要生物在地球上繁衍。
男人和女人應該在一起,千百萬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我們似乎也是這樣認為的。
既然如此,神為什麼又要男人愛上男人,女人愛上女人呢?
難道僅僅是為了產生痛苦嗎?
或許這個問題大部分同性戀都曾思索過。
某天夜裡,周舟躺在榻榻米上抱著枕頭追問江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喜歡女孩兒的?”
“高中吧,當時瘋狂地迷戀張國榮,還因為他讀過李碧華所有的書,因為一直對漂亮女孩沒有任何感覺,自己也就明白了。”江皓在旁邊輕聲道。
“嗯……”周舟沒想到江醫生也會追星,只可惜哥哥已經離開人世,不再會有新電影和演唱會,輪不到自己表示什麼。
江皓又問:“那你呢?”
周舟竊笑了兩聲:“也是中學呀,覺得隔壁班有個男同學很帥,雖然沒多少接觸,卻整天胡思亂想的,後來不是跟爸媽都鬧翻了嗎……”
江皓挑眉:“有多帥?”
周舟訕訕道:“現在想想也還好啦。”
“小白癡。”江皓樓過他,閉著眼睛淡聲道;“我們要是在一個學校就好了。”
周舟噗嗤一笑:“那你當我老師還差不多。”
“嫌我老?”江皓摸到他腰間怕癢的地方。
周舟立即縮成一團可憐哀求:“沒、沒有,才沒有呢!”
江皓這才抱緊了他:“最近我常在想,我們在相遇和重逢的時間是有意義的,人生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嗯。”周舟信服地點點頭。
“睡吧。”江皓吻過他的額頭,漸漸墮入夢想,養精蓄潤地去準備應對明日的辛勞。
——
周舟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僅僅兩個平凡的人是同志,因為相愛生活在一起,就會獲得額外的關注。
這是異性戀不可能得到的“福利”,也是他們永遠都不可能面對的壓力。
隨著直播觀眾數量呈幾何數量爆炸,網上的議論和照片越來越多,小廚子難免因此而感到恐懼,甚至和江皓擔心抱怨多次。
永遠活在自己世界的江醫生不以為然,反正他從小到大都引人注目,對此並沒感覺任何不妥。
直到現實的無奈被直接擺到眼前,才對這個時代有了點兒幡然醒悟。
“江醫生,下期節目我們不能請您錄了,已經錄好沒播的也不能播了,上面的檔白紙黑字,我們公司一點辦法也沒有。”美容節目的製片人十分客氣,在收到禁令後還親自跑來跟江皓解釋:“主要是上面不允許過分炒作私人生活的原因,也許過陣子就不管了。”
“私人生活?是同性生活吧?”江皓無語:“況且是我炒作,還是你們炒作的?”
“總而言之,真的對不起,之前錄製的酬勞,我們下個月就會結清。”製片人滿臉鬱悶,畢竟她以為自己找到了搖錢樹,結果現在雞飛蛋打。
江皓答應錄節目的最大原因就是為了還貸款,想想最近攢得也差不多了,便道:“沒關係,我都理解,有機會再合作。”
“一定一定。”製片人滿臉笑意,畢竟幹她這行最重要的就是人脈,錢是投資商出的,給自己多交個朋友總沒壞處。
江皓拿起公事包微笑:“我下午還有手術,今天就不能久留了,改天請你吃飯。”
“該我請,注意安全。”製片人擺手。
江皓往咖啡館外面走去,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為性向而遇到坎坷,其實他沒有多少失落,表情依舊淡定。
——
與此同時,周舟的料理直播當然也被網站停掉,理由是他與江皓在鏡頭前表現過分曖昧,有傷風化,帳號都被批註銷。
雖然小廚子早就想停止了,但被迫放棄和主動離開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打烊之後,他沒心情收拾東西,呆坐在食台前跟江醫生抱怨:“為什麼呀,我們做錯什麼了……”
“我們什麼都沒錯,是這個時代錯了。”江皓並不憤世嫉俗,摸摸他的頭道:“社會會越來越開放,只不過需要一個過程,現在掌握話語權的人不喜歡我們這個群體,不代表他可以永遠掌握話語權,所以雖然要接受現實,但別質疑自己,好嗎?”
“嗯。”周舟聽話地頷首,彎起嘴角說:“只要我還可以做菜,你還可以救死扶傷就夠了,別的事本來就是玩玩的,不重要。”
“沒錯。”江皓攬過他的肩膀:“上次雜誌拍的怎麼樣?”
“挺順利的,還得到了明星的合照和簽名,我放在照片牆上了。”周舟露出微笑:“做的菜他們都很喜歡,拍的特別好看。”
江皓最喜歡看他開心的樣子,也隨之彎起嘴角。
正在這時,落地窗忽然砰地一聲巨響。
原來是幾個喝醉了的青年砸過來個大石頭,他們看到江皓大步走近的身影,立刻拔腿就跑。
蔣司早就消停了,左煜在美國也乖乖的,景照更不可能再來丟人。
所以這個節骨眼上會做這種事兒的人,除了恐同的直男恐怕別無他選。
江皓怒上心頭,本欲沖出去抓人,卻被周舟從身後攔住。
小廚子特別擔心他再受傷,所以說:“明天找人來修,裝攝像頭、去報案吧,我們自己去吵鬧於事無補。”
江皓深吸了口氣,答應道:“知道了。”
“一定是最近水逆,原本好好的,結果各種倒楣。”周舟傻笑說:“不過有你陪著,我覺得沒有什麼,剛剛你還勸我,我們沒做錯事,所以不要自己生氣,反而叫他們開心。”
“是,周老師,您說得對。”江皓把外面的鐵門降下來,然後又借著燈光迅速地幫他把雜物收拾好,說道:“我去看會兒論文,你早點來睡覺。”
“嗯。”周舟打開正熬著的肉湯,待到他消失,才重新把目光移向被打出裂痕的落地窗,心痛得要命,卻又不能表現太多。
——
雖然玻璃被小砸了下並沒有影響涼川小築的生意,但小廚子的心情多多少少受其影響。
後來他總是悶的表情,直到新玻璃裝好,才稍微緩和過來,但待人接客也都顯得小心翼翼,一副生怕對方再爆發恐同症的模樣。
“哎喲喂,甭搭理那些傻逼直男,他們除了在家喝熱水,就是出門搞事情。”沫沫把新窗戶擦乾淨,故作輕鬆地勸道。
周舟被逗得一笑,問道:“你過年回老家嗎?”
“不回,我爸媽來北京了。”沫沫回頭笑。
“那你就回去陪他們吧,反正北京人少了,客人也不多。”周舟體貼地說道。
“有男朋友陪就好,當老師會放寒假的。”沫沫忽然驚喜:“咦,那不是江醫生的車嗎?他怎麼大中午就回來啦?”
周舟同樣吃驚,瞧著大美男進門便問:“你不上班嗎?”
“稍晚點再過去,給你們嘗嘗,有個病人送的,說在鼓樓排隊要排很久。”江皓把一堆蛋糕和甜點放在桌上。
“哇!我上次去,看到那條街都堵了,沒敢排!”沫沫立刻撲過來,摸出個包漿綠豆沙糕,吃到嘴裡,滿足得要命。
周舟也掰開一個,注意力卻更多放在分析這個熱門的點心是怎麼做出來上。
“我們過年去大理吧,今天我訂了機票。”江皓坐到餐台前說道。
“啊?”周舟微怔。
“雖然你說要把時間用來做正經事,不過春節總可以休息下。”江皓安慰道:“而且我保證,等回來後,那些無聊的人的注意力,早就被其他事情吸引走了。”
周舟咬著點心猶豫。
“從前我們說好要去的。”江皓又道。
“好吧。”周舟點點頭。
在旁邊偷聽的沫沫眨眼睛羡慕:“你們要去旅遊呀,真好,記得帶禮物回來。”
“嗯。”周舟答應:“好什麼呀,等你結婚了,蜜月就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出國玩。”
“還是算了,想省點錢,因為我想要小孩兒。”沫沫歎息:“在北京養孩子太貴了,男朋友倒是有戶口,但是……”
“需要幫忙的地方跟我說……”周舟沒想過普通夫妻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不由擔心。
“沒什麼啦。”沫沫支著下巴要甜點:“就是隨便吐吐槽,你們也不容易,要操心的事比我多太多啦。”
江皓不太會加入這種瑣碎的聊天裡,卻旁聽的很耐心,不知為了周舟,還是本身的性格與心態都有所改變。
沫沫朝他們笑:“大家都勸我別這麼早結婚,說結了很多感覺都會變的,我現在也有點害怕,反倒有點羡慕你們純粹的關係。”
“該在一起的人,怎麼樣都會在一起,日子是自己的,不用管別人怎麼說。”江皓平靜回答。
沫沫瞅著他說:“江醫生,我覺得你有時候挺明智的呢。”
江皓問:“我什麼時候不明智了。”
“嘻嘻,反正自己犯過的傻,都是為智商交的學費,我就不多說啦。”沫沫咬著甜點走去整理冰箱。
站在廚房裡的周舟噗嗤一笑,好心拍下江皓此刻的表情。
☆、第64章
今年過完春節,周舟就二十六了,長這麼大的男生,爹不親娘不愛的,加之一直在北京為生計奔波,竟然從來都沒有旅行過。
哪怕之前他去到東京,也都是矜矜業業地工作,連最近的寺廟都沒來得及遊玩。
所以大年三十那天,跟著江皓在熱鬧非凡的機場領完票,小廚子自然而然有點忐忑:“這是我第一次旅遊。”
江皓拿著登機牌和行李牌邊查看邊說:“好像也是我的第一次。”
“啊,真的嗎?”周舟不太相信。
“讀書的時候基本都是欠學費、打工還錢,惡性循環,哪還有心情出門玩?工作了以後去其他城市或者出國,也都是忙著正經事,最多去咖啡館坐坐。”江皓笑了笑。
其實周舟是想問“難道他沒有跟景照旅行過嗎”,但看來是沒有,也便閉了嘴。
江皓何等聰明?立即伸手揉亂他軟軟的頭髮:“小腦袋就會胡思亂想,上飛機前吃個飯吧,飛機餐不好吃。”
“啊,我帶了,早晨做的!”周舟拍了拍自己的背包。
“我說你怎麼起那麼早……旅行就輕鬆點,別折騰了。”江皓無奈。
“不折騰,外面又貴又不好吃。”周舟走到哪兒都像要過日子的人,追問道:“訂的酒店帶廚房嗎?”
江皓被他逗笑了:“到雲南也想做飯啊,你就不想嘗一下當地人的飯菜,長長見識?”
“也對呢……”周舟一臉茫然。
江皓越來越覺得找個比自己小的愛人挺好的,有時候覺得他足夠堅強,有時候又覺得他只是個孩子,沒有那麼多錙銖必較的對等,無拘無束的關係特別溫暖。
——
堪比美食畫冊般的日式便當在中國很少見。
當小廚子和江醫生在歇腳的咖啡廳打開午餐時,自然受到了來來去去路人的矚目。
江皓已經習慣此待遇,就著美式咖啡吃得若無旁人,周舟的手藝經過黃莉的指導,的確調味技術提升了不少,每樣小而精緻的菜品都很值得回味。
沒想到正在這時,忽然有個小蘿莉走過來,眼巴巴地望著他們。
周舟抬頭,叉起個芝士蛋捲:“你要吃嗎?”
小蘿莉沒能禁得住誘惑,猶豫之後伸手接過,咬著走開了。
大約是味道不錯,兩分鐘後,她又眨著大眼睛默默走回,企圖繼續混吃混喝。
一直在跟朋友聊天的蘿莉媽媽終於發現狀況,慌裡慌張地湊近道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孩子拽走教育。
周舟忍不住笑:“小朋友真好玩。”
“想養一個?”江皓問。
周舟被嗆得咳嗽起來:“你、你生啊?”
“可以收養,如果你喜歡,我是沒意見。”江皓從前做夢也想不出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但現在他只想讓小廚子活得開心、讓他們的家變得完整。
“……我不知道,也沒有心理準備,看緣分吧。”周舟搖頭。
江皓微笑:“我討厭他們吵吵鬧鬧,但如果有個小孩兒像你,我應該會喜歡。”
“那你養我就好了。”周舟笑。
江皓立刻伸手捏他的臉:“叫爸爸。”
周舟最緊張在大庭廣眾秀恩愛,立刻打開他的胳膊:“討厭,一邊兒去。”
“周舟啊,你這樣的態度,爸爸對你很失望。”江醫生搖搖頭。
周舟忍不住做了怪表情,永遠說不過他,閉嘴才是正確選擇。
——
陳綺貞有首歌叫《旅行的意義》,小廚子中學時很愛聽,但從未旅行過的他,完全不知道旅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大理的空氣很幹,天空是在北京無法想像的高遠和湛藍。
身邊有很多背著大包的遊客。
去酒店的路上,計程車司機帶著陌生的鄉音。
所有的一切,都叫周舟覺得新奇而陌生。
他很自立,所以被人照顧的時候,心裡便會格外敏感。
路上所有的瑣事都是江皓來來回回地完成的,剛剛上了車,他便又給前臺打電話確認房間。
周舟呆坐在旁邊,偷看江醫生如畫的側顏,仍舊和在涼川小築時一樣充滿安全感。
他不是個喜歡到處亂跑看風景的人,或許離開家來到陌生的地方,其間所有的快樂,都因為有這樣一個特殊的人陪在身邊。
——
“視野還不錯。”江皓帶著周舟走進好不容易才訂到的海景大床房,打開燈如此說道。
裝修精緻的美麗房間在燈光的照映下散發著暖融融的金,而床前落地窗外的洱海卻在暮色中搖曳著深邃透亮的藍,兩種顏色水乳交融,真的是美不勝收。
“好漂亮啊。”周舟激動地跑到窗邊瞧了瞧,忍不住拿出單反相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這本來是江醫生送給他拍菜品的,結果換個鏡頭用來出門遊玩也不錯。
江皓摘下太陽鏡,看著小廚子高興模樣,比看到洱海更愉悅。
“瞅鏡頭。”周舟忽然回身,對著他拍了張,而後低著頭查看:“哎,好看的人怎麼拍都好看。”
“傻樣兒,洗個澡去吃飯吧,我訂了晚餐。”江皓把兩人的衣服都在衣櫃裡掛好,又拿出堆瓶瓶罐罐:“雲南和北京的氣候不一樣,用這些。”
他最近經常在醫院自己調配護膚品,由於效果奇好,總是被沫沫那群妹子席捲而空。
“真講究,你應該去化妝品公司工作。”周舟訕訕接過,滿頭霧水。
“經常有人找我去,不過我不喜歡。”江皓淡笑:“但凡涉及到商業的事,為了錢就要開始學著撒謊。”
周舟點點腦袋,滿眼信服。
“快去吧,你洗完我再洗。”江皓摸他的頭:“還是你要一起洗?”
“不不不。”周舟趕快跑進浴室,他從飛機上下來就想找東西吃了,要是不小心中了江醫生的“圈套”,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填飽肚子。
——
大年三十這天畢竟是中國人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雖然酒店裡的客人也不少,但在露天的情侶位賞夜景、吃大餐的卻並不多。
大概來旅行的也是一家老小,全在雅間裡喝到昏天黑地了。
周舟自然落得清淨,望著離作為近在咫尺的夜色中的洱海,被微微的晚風吹得皮膚癢癢,心情好得不得了。
特別是看到服務員端來的滿桌雲南鮮花料理,瞬間感慨著說道:“我太幸福了!”
江皓失笑:“這就幸福了?你也太容易滿足。”
“容易滿足有什麼不好,容易滿足的話,每天都能很開心。”周舟拿起筷子嘗了嘗極有當地特色的雞絲涼麵,邊點頭邊說:“再說哪裡容易啦,這麼漂亮的地方,這麼漂亮的菜……還有這麼漂亮的人陪著我!”
江皓勾起嘴角,默默地看著他吃東西。
“你怎麼不吃呀?”周舟很莫名。
沒想到這個時候,服務員又用大託盤端來捧紅到不能再紅的玫瑰花,以及兩個天鵝絨盒子,還有酒店的紀念金章說,說了些歡迎入住之類的客套話。
周舟詫異接過,打開盒子後對著裡面兩個銀色的鏈子發呆。
“原本想今天送你戒指的,可是那次買了,就怎麼也忍不住地想給你帶上,一天都不願意等。”江皓認真地說:“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表達一生的東西,但我的後半生,只想和你一起過,我想把我有的一切,全都獻給你。”
周舟不擅長應對這種狀況,他的臉不受控制的紅起,整個人被感動地說不出話來。
江皓拉過小廚子的手,把那枚難得帶上的鑽戒摘下來,輕輕地套進項鍊,然後起身幫周舟帶上,微笑:“這樣就可以不離身了。”
周舟沒想到他這麼細心。
畢竟外科醫生和日料廚師,都是不可以帶首飾工作的,鑽戒帶了摘、摘了帶,總叫人擔憂會丟失。
“怎麼傻了?”江皓重新落座,端起酒杯說:“小傻瓜,過年好。”
周舟還沒有忘記上一個春節,他是怎麼因為江皓而傷心的,更沒有忘記這些年寂寞的春節,自己是怎麼煎熬過去的,所以此刻此刻的紅掉眼圈的幸福感,實在無法用語言形容,他也端起香檳酒,小聲道:“以後的每個大年三十,你都要陪我一起過呀。”
“當然。”江皓答應。
周舟本想忍住,卻還是低下頭哭了,邊哭還邊用紙巾擦,結巴道:“對、對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就是很開心……我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
晚風吹得他的呆毛一晃一晃。
江皓微怔,而後竟然拿出手機對準他。
周舟茫然抬頭:“你在拍什麼……”
“拍你啊,以後可以回顧。”江皓笑。
周舟不顧臉上的眼淚,氣急敗壞地起身去阻攔:“不許拍,這有什麼好回顧的,快刪掉!”
江皓一把擁抱住他,輕聲道:“我也很開心,我也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第65章
離開北京的時候,原本周舟還滿心滿眼地擔心著涼川小築。
可是真的一出門在風景優美的地方開始玩,便不受控制地將所有思緒拋之腦後,走走拍拍笑個不停。
江皓在當地租了輛車,帶他到洱海附近的林子散心,雖然已是冬天,五彩繽紛的雲南卻並未顯得蕭條。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木的枝椏,投在地上全是燦爛的斑駁。
“老是看到這麼藍的天,我都不想回去看霧霾了。”周舟靠在床邊吹著風,眼睛眯起,像只愜意的貓。
“那就不回去。”江皓微笑。
“瞎說。”周舟打了個哈欠,他這輩子似乎難得有這麼悠閒的時候。
“你也練練車技,等明年我們去西藏自駕遊。”江皓提議。
“我肯定不行……”周舟立刻慫:“西藏那麼遠的地方,想都沒想過。”
“遠什麼,不就挨著雲南嗎,不試試怎麼知道呢?”江皓握著方向盤道:“我想去西藏看雪山和星空,露營在外面,一定很美。”
周舟答應:“好吧,我回去就練車……以前沒覺得你喜歡出門呀,老是坐在書桌上就不動換了。”
“現在年紀大了才發現,自己錯失了很多人生。”江皓在小廚子面前漸漸沒有保留:“其實我唱歌很好聽的,你知道嗎,大學時想過學個樂器,可是每天學習和打工實在是太累……很多事都是這樣,蹉跎過去就會把它們忘在記憶裡,越活越單薄。”
周舟眨眨眼睛:“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陪你實現。”
“真的嗎?”江皓笑得露出白牙:“我一直想在外面做一次。”
“……做什麼?”周舟微怔,而後崩潰:“你有毛病!”
“喂,你反悔的也太快了。”江皓就知道生性靦腆的他會是這種反應,笑個不停:“車裡也行。”
“啊啊啊!”周舟捂住耳朵:“我不要,你別說話了。”
江皓很樂,空出只手亂揉他的腦袋:“好啦,到前面我們就休息下,吃個當地餐館,然後徒步去爬雪山,衣服都帶好了吧?”
“帶好了,你都囑咐好幾遍了。”周舟點頭。
正在這時,江皓的手機忽然響起,他用藍牙耳機接起,聽了幾聲就皺眉頭:“這麼嚴重?可是我在雲南,嗯,要不先聯繫下別人,我給王院長打個電話,好。”
周舟感覺出不對勁兒:“怎麼啦?”
“有個地方煙花爆炸了,外地來的一家子都生死未蔔,還有小孩,全部都燒傷,現在醫院人手不足,院長又去美國參加論壇。”江皓所知也很有限。
周舟想都沒想,握住安全帶說:“那我們回去吧,如果現在能訂到票,晚上就可以到北京。”
畢竟這次旅行兩個人都很開心,江皓沒料到小廚子會如此通情達理。
“以後還有機會來的,萬一有病人沒有得到正確的救助而出了什麼事,你肯定會愧疚。”周舟握住他的胳膊:“我無所謂,反正回去研究下新菜色也挺好的。”
江皓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他對待新工作的態度和從前在整容醫院明顯不同,沉思片刻,終而還是調轉了車頭:“對不起,我會補償你的。”
“傻呀,你補償我幹什麼?叫你們院長補償你,以後多給你放兩天假。”周舟並沒有不開心,仍舊笑嘻嘻地:“還好昨天游過古鎮了,我滿足啦。”
小廚子永遠懂事,永遠為別人著想。
這並非沒有自我的表現,恰恰相反,他是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很清楚明白。
而且越是如此懂事,就越讓江皓想要對他好,再不講限度。
——
誰也無法控制意外的發生,不知道是因為爆炸和大火帶來的災難,還是過年期間的過分冷清,總而言之,在淩亂中回到涼川小築後,小廚子總是心神不寧的,收拾好東西又煮好飯,等到後半夜都不見江皓的蹤影,實在是沒辦法悠閒地睡下,索性打包了幾個便當盒帶去醫院。
很多江醫生的同事都已認識了周舟,有個護士見他從電梯出來,主動靠進說道:“還在手術臺上呢,有個小朋友情況比較複雜。”
大約是急救的關係,走廊裡仍舊堆放著些沒有及時收走的床單等物,隱隱約約的血跡叫人緊張。
周舟擔心道:“是不是很嚴重?”
“哎,死了三個。”小護士怯聲道:“你可別跟別人說,特別是記者。”
“肯定不會。”周舟從包裡掏出便當:“你們忙餓了的話就拿去吃吧。”
“哇,你是天使!”護士也是被從家裡叫出來的,剛結束兩台手術,饑腸轆轆。
周舟靦腆微笑:“那我去江皓辦公桌那裡坐著了,不打擾你們。”
“你倆從雲南趕回來的吧,還是別等了,估計要很久呢。”護士勸道。
“沒關係的,反正我回家也睡不著。”周舟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擺擺手便離開了混亂的走廊。
——
淩晨三點,急救手術終於完成,其中很多問題都與江皓的專業相去甚遠,但在大年初三這個節骨眼上,他作為主任醫師總該擔起責任。
看著小患者被推走後,江皓疲憊地找了個角落席地而坐,摘下口罩深深喘了口氣。
精神高度集中之後的放鬆,就是無法抑制的勞累。
“江醫生,周舟來找你了。”護士妹子此刻才敢打擾他。
“現在?”江皓抬頭看了下時間,又扶著牆站起來,匆匆地走出去換手術服。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同樣不得休息的周舟已經沒出息地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可是推門的細微聲音還是驚醒了他,瞬間直起身子揉眼睛:“手術做完了?”
“嗯,不是叫你在家待著嗎,傻瓜。”江皓俯身親了他一下:“又不是我躺在那兒,你怕什麼?”
“還過年呢,不想你自己那麼辛苦……”周舟從包裡翻出湯罐和便當盒:“來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我這麼幸福呢?”江皓微笑落座。
周舟瞧著他開始吃東西,又在旁邊捏肩捶背:“你太辛苦。”
“今晚本該在大理泡酒吧、看洱海,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江皓用勺子盛起炒飯喂他:“別按了,你吃了嗎?”
“嗯。”周舟點頭:“我不餓,你吃你吃。”
江浩這才低頭繼續,用還帶著溫度的美味,安撫著自己已經元氣耗盡的身體。
周舟看他這幅樣子,便覺得很滿足。
其實自己身在何處根本就無所謂,只要能和江醫生在一起,他就會覺得幸福到飄飄然。
世界那麼大,其實每個角落都有人。
人在乎的並不是風景,而是身邊的陪伴,但凡走到對方的的心裡,真的就不再想去別的地方。
——
整夜雞飛狗跳的搶救和手術,直到次日新聞見報,這件意外帶來的慘痛後果才為人所知。
——非法儲存煙花爆竹的庫房,因為沒有禁煙火而引發了嚴重爆炸,一人當場死亡,兩人醫治無效,重傷死人,包括痛失父母的五歲小男孩兒,倘若不是江皓定住了壓力,手術得當,恐怕他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真是太可憐了,為什麼就沒點安全常識呢?”周舟拿著手機邊讀邊說。
在家補假的江皓很無奈,靠在懶人沙發上邊翻書邊說:“沒辦法,這種悲劇見怪不怪,孩子是最無辜的。”
“我覺得你好厲害,我特別崇拜你。”周舟從地毯上趴過去說道。
“這種話我愛聽,多說幾句。”江皓伸手摸他的頭,愜意地猶如撫摸小動物。
“沒了,說完了。”周舟笑嘻嘻地眨眼睛:“為了嘉獎你,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江皓側視他。
周舟得意地拿出手機:“諮詢了沫沫的老公,選了這把吉他,還有一年的網路課程,你學會了可以唱歌給我聽嗎?”
江皓微怔,這傢伙平時節省的要命,恐怕唯一捨得花錢的原由,就是因為自己了。
“我說啦,你想做的事我都陪你,現在學個樂器也不晚。”周舟露齒而笑。
“小傻樣兒。”江皓放下書,把他樓過來說:“我最想做又最沒來得及做的事,已經實現了。”
“什麼呀?”周舟好奇。
“不告訴你。”江皓傲嬌。
“什麼事呀,你說說唄。”周舟一臉哀求相,他總是對任何能夠更瞭解江皓的訊息如饑似渴。
江皓笑而不語,默默地看著他的眼睛,回憶起自己與他重逢,一路吸引,一路靠近,終而解除了心魔的過程,不由地有些感慨萬千。
三十五歲之後,總覺得人生多半就要如此結束了。
原來上帝總會安排一段合適的緣分,或早或晚,在自己能夠明白的時候,款款到來,無可失去。
☆、第66章
生活之所強大,就是因為它的平淡是日復一日、水滴石穿的力量。
誰也說不清哪一刻就是結尾,時間永遠在向前推進,但恍然回首,昨天就與今天截然不同了。
春天再降臨到京城時,涼川小築的營業已經漸漸穩定。
仍有很多人是抱著獵奇的心態來看熱鬧,也仍有些恐同的白癡來搗亂。
不過心態平靜的周舟也已經不太在意了。
賺到能過日子的錢、用心做好每道菜、照顧江皓生活的開開心心。
這就是他願意付出精力的全部。
——
從小周舟就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害怕去看醫生。
可是跟每天都握著手術刀的江皓在一起後,這種味道也開始變得可愛了起來。
他照常跑去送飯,因為帶的是容易爛掉的麵條,而急著找到正在帶實習醫生查房的大美男,在門口怯怯地喊道:“午休啦,吃飯了。”
“稍等。”江皓回頭微笑。
他們正圍在那個在春節爆炸事故中受傷的小患者床邊,認真地分析著傷情的走向。
過了幾分鐘,江皓才走出來說道:“給我帶了什麼好吃的?”
“排骨面和幾樣蔬菜,你總愛吃葷的,要補充維生素。”周舟最近報了個夜校,常去聽聽營養學的課。
“是是是。”江皓答應。
“就會敷衍我。”周舟拉住他的袖口:“那個小孩怎麼樣啦?”
“已經穩定了,就是外傷的修復很艱難,全身有百分之五十的地方都有痕跡,幾乎不可能恢復平滑。”江皓歎氣。
“加油,你可以的。”周舟鼓勵。
江皓失笑:“我又不是超人。”
周舟說:“你是的,你比誰都聰明。”
江皓忍不住摸摸他的頭,推門進了休息室,坐下道:“問題是小患者的表姨已經不願意再掏錢治了,她覺得人還活著就行,這期的醫藥費還是我墊付的,暫時還沒勸說成功。”
“真可憐……他爸媽都死了,其他親戚肯定捨不得錢的。”周舟頓時心情差。
江皓道:“別跟著胡思亂想,我再找找辦法。”
“嗯。”周舟趕快打開飯盒,把高湯倒進麵條和排骨裡拌了拌:“趕緊吃,再放就坨掉了。”
然後便打開自己那份,在旁邊低頭用起午餐來。
“說不讓我吃肉還放那麼多。”江皓夾起排骨放到他的面裡,然後說:“有時候倒希望那小孩兒沒什麼親戚,我就可以收養他,給他治傷。”
周舟笑了下:“你才是一直都在胡思亂想,養個孩子哪有那麼容易?不過就算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如果你真的想把他治好,墊付醫藥費,我也是沒什麼意見的。”
江皓無奈:“傻瓜,醫院每天那麼多病人,我若是可憐哪個就幫哪個,那自己就變成了最可憐的人。”
周舟托著下巴琢磨:“或者找個有錢人資助,只要免費,小孩兒親戚們沒有不治的道理。”
江皓說:“這倒是個辦法。”
周舟笑嘻嘻::“你認識那麼多厲害的人,去出賣下色相,肯定會有好心的人願意幫忙的。”
“我不都賣給你了嗎?”江皓忍不住推了下他的頭:“越來越不像樣。”
——
難得的春雨給帝都帶來久違的濕意。
雨點不斷地灑落在落地玻璃窗上,伴著金光朦朧的夜色,讓僅有的幾桌客人也顯得寂寞異常。
周舟把最後一份壽喜鍋做好,讓服務員端了過去,而後便擦乾淨廚台瞅著外面走神發呆。
忽然間,有個莫名熟悉的身影從窗前經過,穿著一身黑衣,打著黑傘,仍舊引人注目。
黑衣人帶著水氣進到店裡來,在關上傘的同時,露出張年輕的臉。
周舟驚訝:“小老闆,你回國了?”
“看看我爸媽,下周就走。”左煜的變化不是很大,只是沒再像從前那般誇張的打扮,因而顯得微微成熟,他四下看過後,哼道:“還裝修的挺像模像樣。”
“江皓找人設計的。”周舟不好意思道。
左煜沒再多問,看到服務員都是些熟面孔,思及小廚子是個念舊的人,便無奈歎氣,坐到食台前說:“我要吃螃蟹。”
駕輕就熟的要求,好像什麼都沒改變似的,其實已經物是人非了。
周舟答應了聲,便在案板上製作了起來。
“咦,小老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沫沫從樓上端菜下來,如同發現了新大陸般湊過來高興。
“昨天,就待一禮拜。”左煜笑:“你快結婚了?”
沫沫回答:“是啊,你也別打光棍了,趕緊找個靠譜的姑娘吧。”
“知道,怎麼跟我爸似的念咒,急什麼急。”左煜不耐煩。
沫沫提議:“你走之前,我們小築的人聚個餐會吧,阿南他們快回老家了。”
左煜交朋友並不分高低貴賤,答應說:“好,想去哪兒,我請客。”
“吃火鍋!唱歌!”沫沫拼命地想要抹去曾經的尷尬,追問說:“周舟,一起去、一起去。”
“嗯。”小廚子點點頭,他不是隨意芥蒂從前的人,更何況對方是左煜。
——
“所以……你們真的什麼也沒發生嗎?”
晚上江皓聽周舟老實彙報了這件事,忍不住追問道。
周舟趴在枕頭旁邊看新買的菜譜,小聲道:“你不相信我嗎?”
江皓說:“我是不相信他。”
其實過了這麼久,周舟已經覺得小老闆帶來的波折沒什麼了,故而道:“他就是個小孩子,激動地來跟我鬧過,但是看到男人的身體,還是嚇壞了吧?”
“身體?”江皓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周舟抬住書,一臉懵逼,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本在安心翻手機的江皓瞬間就翻身壓住他:“什麼男人的身體,他幹嗎了?”
“哎呀,喘不過來氣兒了。”周舟掙扎著扯過被子,覺得不該瞎隱瞞什麼,便結結巴巴地把左煜去日本幹的破事講了出來,而後又道:“誰都有一時衝動犯錯的時候,他現在肯定已經想明白了,否則不會回來的,你可不要再引起爭執……”
江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原來就不怎麼喜歡左煜,此刻自然發展為仇恨。
周舟歎息:“在我眼裡他就是個小孩兒……等他安安靜靜回美國,就萬事大吉,若是你亂激動去翻舊賬,讓他再幹出點出格的事兒,才是得不償失。”
江皓早就是個大人了,只不過任何大人都有無法忍耐的狀況,因而在旁邊不高興地說:“你們聚會,我也去。”
“哦。”周舟眨眨眼,反而笑了:“你吃醋啊?”
江皓嗯了聲。
周舟捧住他的臉,望著他比寶石還要透亮的眸子,半晌,便沒頭沒腦的笑了出來。
——
舊老闆和新老闆湊在一起,都是涼川小築的員工們所熟悉的人,所以計畫中的聚會並沒有太尷尬。
特別是有沫沫那幾個嘻嘻哈哈的姑娘,吃完海底撈又去錢櫃,反而玩的很是熱鬧。
並不太善於言辭的周舟只是微笑,負責夾菜和結帳,坐到包房裡也是呆呆的模樣,看到話筒遞過來就擺手:“我不會啦,你們唱就好。”
不曉得是不是為了提防左煜,這個晚上江皓始終寸步不離,聞言便給他倒了杯橙汁:“沒酒精的。”
“江醫生,他不唱你唱嘛。”沫沫笑嘻嘻。
“好。”江皓收到小廚子送的吉他後,還真把年少時喜歡的音樂撿起來開始練習。
他同樣很少出入娛樂場所,在點唱機前戳了會兒,才選中自己的要的音樂。
周舟看到螢幕上“醜八怪”三個字,忍不住噗嗤一笑。
大美男唱這種寂寞的心情,還真的是很有趣的場景。
正如江皓自己所言,他的歌聲動聽,讓員工們開心地開始點唱,一直鬧到半夜還不消停。
實在熬不住的周舟不禁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江皓給他蓋好衣服,起身去到洗手間。
結果一進門,左煜就跟了進來,哼道:“裝什麼護花使者,你以為我會對周舟做什麼?”
“對犯過錯的人,當然要有所警惕。”江皓轉身淡淡說道。
或許是身高帶來的壓迫感,或許是年齡和閱歷的差距,左煜有點底氣不足,最後切了聲:“我始終都看不慣讓他難過的人,我也不想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所以你不要擔心什麼,我明天就回美國去了,但如果你沒有珍惜,就不要怪我還會回來。”
江皓挑眉:“我當然會珍惜,輪不到你操心。”
“但願吧。”左煜扭開頭:“歸根結底,你跟他是同一種人。”
雖然外在和人生都千差萬別,可是,內心真的無比相似。
或許這才是他們兩個能夠走到一起的理由,並且是唯一的理由,和世俗對錯都無關。
——
北京的深夜從來都沒有星光。
周舟穿著江皓的大外套從ktv出來,揮別眾人後不由地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問:“小老闆怎麼提前走了?”
“他說家裡有事。”江皓喝了酒,便用手機找代駕,隨口回答。
周舟百無聊賴地踢了踢路邊的石子,哼哼著“醜八怪咿呀咿呀咦——”,結果因為完全不成調,而忍不住傻笑起來。
江皓抬眸,目光溫柔。
“以前我覺得自己可醜了,害怕任何人多看我,真的。”周舟忽然道:“每天最安心的時候,就是抱著垃圾食品寫手賬,不與任何人交流。”
“那現在呢?”江皓問。
周舟呆想片刻:“也許是瘦了吧,也許是和你待得久了,已經不會想那麼多了,誰規定美和醜的定義呢?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活這一輩子、過這幾十年,不是為了在別人的標準下垂頭喪氣的,只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做的人,不要缺乏勇氣追求進步和幸福,就足夠了。”
“這樣的你就很美。”江皓說:“你本來就挺可愛的。”
“哦。”周舟並不相信:“醜的人才需要這麼多解釋,你就不用什麼解釋,反正你這麼帥。”
“我知道。”江皓頷首。
“自大鬼。”周舟忍不住鼓起臉頰。
“上帝給了我這張臉,也許就是為了讓你注意到我吧,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什麼用處了。”江皓繼續自大:“為什麼你沒對我一見鍾情呢?”
“……我那時什麼都不懂好嗎?”周舟失笑。
“現在懂了嗎?”江皓摸他的頭。
周舟說:“懂了。”
江皓笑:“懂什麼了?”
周舟瞬間耳朵發紅,惱道:“懂你很壞,不許再講話,不然今天都不再理你。”
江浩果然沒再講話,只是笑。
誰說北京的夜沒有星光?
星辰萬里,都倒映在他的目光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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