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快到吃午飯時,市政府大門口停下一輛油光鋥亮的小轎車,車門開處下來三個人,個個西服筆挺皮鞋發亮。三人中一個黑瘦,一個高壯,第三個白而胖,一看胖子那派頭就是三人中領頭的。只見白胖子不輕不重地說:「我們到貴市是來考察投資環境的。」
這就像在市政府內響起一聲驚雷,所有人立馬忙亂起來了,緊打掃、快倒茶、笑點菸,這邊找人來接待,那邊準備材料洽談,現在大夥盼投資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盼娘奶一樣啊!
還是見多識廣的市長有氣魄,他大手一揮:「民以食為天,先吃飯,飯後再議事!」
於是大夥眾星拱月一樣,簇擁著三位客人在市政府旁的餐廳團團落座,雖說不是五星級,但其設施也絕不低於星級酒店多少,當各色美酒佳餚一一端上,看得出客人們很滿意。
這邊大夥大呼小叫地喝酒吃菜熱鬧非凡,那邊餐廳廚房裡一位老頭可就把一千人等全瞧在眼裡了。不要看這貌不出眾的老頭現在是個餐廳廚房打雜的,年輕時人家可是個人物,翻過跟頭上過山,闖過碼頭渡過江,天生一雙眯縫眼,看人視物十分準,簡直比X光還靈,時間一長大夥不叫他本名,全叫他「老光」。現在老光瞅著那三位客人直發楞。
廚師長一邊揮舞著大勺一邊發話道:「我說老光,又瞧什麼呢?蔥蒜沒了,快剝快剝。」
老光這回身子卻沒動,而是神色凝重地搖搖頭:「是你蔥蒜重要,還是咱市招商引資重要?我瞧這三位客人有點不對勁。」
廚師長一聽停下手,伸長脖子往外瞧瞧,一臉納悶地說:「我沒瞧見什麼不對勁啊?」
老光低聲說:「你再看看他們手中的筷子。」
廚師長好奇心大起,忙仔細看過去。只見第一位客人,就是那個黑瘦子,一雙筷子在他手裡就像小孩玩螞蚱一樣,一刻也不得安生,當菜上來後,他閃電般伸出筷子,卻又不立即去夾,而是把筷子在幾樣菜上空盤旋一番,就像飛機在尋找場地降落、蒼蠅在尋找腥味下口,似乎拿不定主意先吃哪一樣。
等夾了菜進嘴大嚼時,更與眾不同了,他那筷頭並不離嘴,就那麼放在嘴唇上,隨著嘴唇張合而波動,到最後嘴裡菜嚥下去了,他還吮吮筷子頭,接下來才伸出去繼續夾。更離譜的是,當桌上菜吃空時,別人都在閒談等上菜,他卻雙手各執一筷,不住輕叩面前的空碗空碟,一邊還念念有詞。
廚師長撓撓頭,說:「這吃相可不好看阿,莫不是餓死鬼投胎吧?」
老光小眼裡精光一閃,穩篤篤地說:「雖不是餓死鬼,卻也差不多。你看他筷子伸出後在每樣菜上空繞一圈,這是因為平時殘湯剩菜吃慣了,乍一見這麼多好菜都拿不定主意了,這有個說法叫'執箸巡城',是最不人品的一種;他還喜歡吮筷子頭,這更標標準準的是個貪得無厭敲骨吸髓的吃法,這種吃法叫'品箸留聲';至於用筷子敲空碗空碟,這叫'擊盞敲盅',最讓人不齒,是乞丐在人家門口要飯時的規定動作;嘴裡念念有詞,那是哀求人家賞一口,如果要到了,就說些感謝話,要不到,就詛咒人家跟他一個樣,而這位顯然是在說感謝話。所以哩,通過這些特徵,我敢斷定,他十有八九當過乞丐!」
廚師長一聽嘴巴張得有碗大,說:「這麼說我在侍候一個要飯的?那第二位呢?」
老光把嘴一歪,說:「還得看他手中的筷子。」
廚師長一聽忙凝神看。只見第二位客人,也就是那個高壯漢,首先拿筷子的姿勢就與眾不同,別人拿筷子都是五根手指全屈著,只有他老兄單單把個粗大的食指翹起來。而每當一樣菜端上桌,就見他像用鐵叉翻地一樣,第一個把筷子伸到菜裡亂翻一通,直至找到自個愛吃的才夾出來扔到嘴裡,接著再次翻找。再一細看,廚師長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他發現那高壯漢手中的筷子竟然拿倒了!而他竟吃到現在都沒在意,也太大大咧咧了。
廚師長看到這裡嘴裡忍不住咂吧有聲:「這位吃相更不好看阿,老光,他以前幹什麼的?」
老光小眼一細,說:「這還用說嗎?是個混混兒!你看他拿筷子時伸出個食指,這有個說法,叫'仙人指路',對人是極不禮貌的,只有那些螃蟹一樣道上混的人才這樣肆無忌憚;他夾菜時亂翻亂拱毫不顧忌他人的感受,這叫'執箸刨墳',更是粗野自私的表現;至於拿倒筷子嗎,叫'顛倒乾坤',也只有那些目空一切無視法度的混混兒才這樣。」
一番話只唬得廚師長連連點頭,說:「以前我總是服侍些頭面人物,今天算是碰見鬼了,老光,你再評評第三位,說真的,我左瞧右看,實在看不出這位有什麼背景來。」
誰知這回老光好長時間沒開腔,廚師長側目一看,只見老光那小眼裡竟露出迷茫的神色來,廚師長樂了,說:「怎麼了老光,也有你吃不準的時候? 」
老光點點頭:「還真見鬼了,你看這第三位白胖子,執筷動作正規、喝酒吃菜瀟灑,真可謂談笑風生、氣度不凡,酒桌上的禮儀面面俱到一絲不亂,一副嚴絲合縫的頭面人物模樣,不過跟那兩路貨色在一起,又能是什麼好鳥呢?可我瞧來瞧去就是瞧不出半點破綻,厲害、厲害啊,他功力太深厚了!好在咱市長也算是個老油子了,應該有所覺察吧?」
就在兩人品頭論足時,那邊大夥已停了筷子,原來這頓飯吃完了,一番客套後一行人魚貫而出,不消說該談正事了。廚師長忽然有點擔心起來,說:「老光,我得提醒咱市長一句,別給人家騙了。」說著走出去叫道,「市長、市長,請過來一下!」
大圓臉直泛起酡紅的市長,把他那肥大的身軀一步三晃地搖過來,一邊剔牙一邊粗聲問道:「什麼事?唔,你今天菜燒得不錯……」
廚師長卻一臉的憂國憂民,低聲道:「市長,我想多句嘴,那三位客人有點不對勁啊……」
廚師長沒有提老光,是想獨攬大功,誰知市長聽了大臉一沉,原本笑盈盈的一張臉霎時像下了霜,拔出牙籤喝道:「胡說什麼!這是你該問的嗎?」一句話直嚇得廚師長渾身透涼。
好在不久市長滿面春風地把三位客人送走了,據說對方投資條件太苛刻了,一時談不攏。
一晃過去了幾天,這天廚師長和老光一起看電視,忽然間注意上了一條新聞,說是鄰市被三個騙子借投資之名騙去了好多錢財,幸得騙子被警方抓住了。兩人一聽頓時一個激靈,凝神再一看,不出所料,正是那三位。
然後,兩人清清楚楚地聽到播音員抑揚頓挫地介紹三個騙子的真實身份:一個曾是乞丐,一個混過黑道,而白胖子是個因腐敗而坐牢的前市長。三人在獄中相識,雖說斂財的手段各異,第一個軟,第二個硬,第三個最高明,軟硬兼施,但本質一致,在獄中一拍即合,這不,一出獄便一起來騙人了。
廚師長聽完目瞪口呆,一豎大拇指說道:「老光,你還真不是吹的,不服不行啊!」
老光一撇嘴,說:「也就一般般吧,否則怎麼就沒瞧出第三個的身份?幸虧咱市長跟他們沒談攏,否則也上當受騙了,唉,真懸啊……」
廚師長一聽哈哈大笑:「老光,你還蒙在鼓裡哩,我事後聽說啊,自打見到那白胖子第一面起,咱市長就知道他的大致身份了,或許這就叫什麼味相投吧。而市長之所以不揭穿,還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們,純粹是為工作需要。你知道,咱這很少來投資商,他們這一來,不用管談不談得成,至少有個所謂的投資意向了,向上級也好交代,同時也捎帶吃了一頓不是?」
這回輪到老光目瞪口呆了,好半晌才進出一句話:「以後誰喊我老光我跟誰急——還X光哩,羞死人了,原來我猜不出的角色多了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