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導讀......小師
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彌天大罪,莫抵一個「悔」字。紳士因為一時財迷心竅錯殺人命,幸而知過改過去惡遷善,得免地獄陰司之酷刑......
懺悔之益........終南庸朽述
安徽省合肥縣,有一位大紳士,家資很豐——設有典當號、古玩店、銀號......因爲他旣有錢,又善交際,故他的銀號生意很興隆;他所出的錢貼,卽等於鈔票:由一串至五串,而沒有大鈔。這年新印就十仟一張的大鈔,業已印妥,經理請這位紳士財東到號中檢閱;紳士到了號中,經理將印妥的十串大鈔取出一綑,呈與紳士過目;這位紳士,將大鈔從整綑中抽出一張細看;看畢,認爲滿意,就放在桌面上。不意這時來了一陣風,將這張錢貼吹起,出屋門望空飛去,卽命學徒爬梯上屋去追尋;但到屋上一看,踪跡全無。因爲該銀號之房屋,四週有很高的圍牆,决不會吹到外邊去;紳士一看未能尋回,認爲此事奇特,於是對經理說:「倘日後發現這一張錢貼來兌現時,請到吾家由吾親自兌給他,以查個究竟。」經理卽將該錢貼號碼記明,並囑同人,一體週知。事過二年多,忽然有一位石匠來兌錢,一查正是從前被風吹去的那張錢貼,經理卽派一練習生領他到紳士家中;及至見了紳士,紳士請他客廳坐下,就問他:「你這錢貼怎樣來的呀?」石匠說:「是吾打磨得來的。」紳士說:「你與人打一盤磨,也不過一二百文錢,怎麼竟能給你這張十串錢的大錢貼呢?」石匠說:「這錢貼是眞是假呢?」紳士說:「是眞的。」石匠說:「旣是眞的,你就應當兌錢給吾。何必問長問短呢?」紳士帶笑說道:「因爲這張錢貼當初有一段奇特,」隨將往事一談,「所以吾要徹底明白。你旣是打磨得來,請問究竟給誰打磨,而送你這許多錢呢?」石匠說:「吾給陰曹打磨,閻王送給吾的。」
紳士更覺奇特,又問:「你怎樣給陰間去打磨呢?」石匠說:「在十幾日前,吾打磨回家。天色已晚,走至西關外,覺得肚子餓,就找了個賣食品的小攤頭吃東西;正在這時來了兩位公差,向吾說:『走,跟吾打磨去。』吾說天已晚了,明天再去吧;二位公差說:『這是公事,不能躭誤。』二位公差拉着吾就走,但所走的路都很生疏,未曾走過。這合肥縣四外之路,吾全都熟悉;但他領吾走的路,却全未走過,吾心中很奇怪納悶。走了也不知幾遠,到了一個城市——生意繁盛,人烟稠密;二公差將吾帶到一個大衙門中說:『你在此等着。』等了一陣,只見二公差返回,將吾帶到大堂上去;見堂上坐着一位官員,很是威嚴,問吾曰:『你是磨匠麼?』吾答是;官員說:『將他領到磨房。』並囑吾說,『好好的打磨,限期三天。如工作好,到時多給你錢;如打的不好,當心罰你。』二位公差將吾領到磨房;吾一看,就唬一跳。吾從打磨以來,也沒有見過這樣大的磨:這磨不但大,還有一雙磨眼——單這個磨眼,就比人的腰還要大。二位公差相帮將磨抬開,吾一聞,很腥氣;吾向公差說:『這磨這樣大,是磨什麼用的呀?』二位公差很嚴肅的說:『你少說話。打磨吧!』吾卽開始打磨;一直打了兩天,同二位公差同食同息,漸漸的熟了,吾又問二位公差:『這是磨什麼的?』二位公差說:『吾同你說了,你可不能對第二人說呀!』吾答應不說,二位公差說:『告訴你吧!這是磨人的。這裡是陰曹地府,打好這磨之後,先磨三個人:第一位,先磨東門外殺牛的;第二位某大員(淸季顯官、暫諱其姓名。)......』——」說到此處石匠不說了。
紳士追問:「你說三位要犯待磨,你方說了兩位呀!還有一位呢?」紳士緊追問,實在問的石匠不得已啦,就對紳士說:「吾好像聽說是你的名字似的。」紳士說:「有吾?吾爲何事受磨研呀?」石匠說:「聽說你在八月十五有點什麼事。」石匠言畢,只見紳士頭上的汗珠,如同黃豆一般的滾下來;石匠說:「吾打完磨,二位公差領吾見了大官,給了吾十串錢的一張錢貼,大官吩咐二公差送吾回家;二公差駕着吾走,很覺輕鬆。到了吾家門口,吾家門尚未開,二公差將吾從門縫裡推進去;吾睜眼一看,原來躺在靈牀上。吾妻坐在旁邊落淚,一見吾睜眼,卽問曰:『你好啦?』吾覺着冷,叫吾妻給了盌滾水喝;吾慢慢的坐起,吾問吾妻:『吾怎麼會躺在這裡呢?』吾妻告訴吾說:『那天你與人去打磨,至天晚還不回來;吾不放心,整夜未睡,一早卽四出去尋找你。聽人說,西門外死了一石匠,吾跑去一看,果然是你躺在地上,卽僱人將你抬回家來;用手摸你心口,温温的,捨不得埋你,一直到現在。』吾一聽才明白,於是想起陰官給了吾十串錢的一張錢貼;用手向袋中一摸,果然摸出,一看是貴號的,所以今天來兌錢。」
紳士聽完說:「好啦!這事萬不可向別人再說。你以後也不要再打磨啦!吾除了兌給你十串錢外,另外再送你二佰兩銀子,拿去做小生意吧!以後如有缺少,週轉不靈時,可直接來找吾。」石匠連聲唯唯,持銀稱謝而去。這位紳士爲何這樣害怕呢?原來從前他在上海做古玩生意,同事中有個盟弟,二人很要好;後來因爲生意不佳,大家各奔前程,紳士卽返回原藉;又過了幾年,某年八月十四日,他的盟弟買貨路經合肥,卽尋到盟兄家探望;二人談話之際,盟弟說出,此次出外收買了好多寶物,並給紳士看;紳士聲聲贊美說:「老弟你這次發了大財啦!」明日八月十五,紳士備美酒,在後花園飲酒賞月;紳士殷勤勸飲,將個盟弟灌的爛醉如泥,人事不省;這時紳士將盟弟綑好,推入花園井中,上邊堆以泥石,將井塡滿。紳士得了盟弟的珠寶貨物,卽發了大財,從此在合肥縣先開了古玩店,又開了當舖,又開了錢莊;因他善交際,交官府,走衙門,居然變成了赫赫的大紳士,人未知其是謀財害命來的;而他的盟弟又是外省人——人失踪了,也就算了!旣無人問,也無人找。
陽律是被他瞞過了,但陰司不饒;今被石匠指破,只唬的他心驚胆戰,日夜不安。旣然要遭陰律磨研,怎麼辦呢?於無辦法之中,想出懺悔一法。於是在後花園中,另整一間靜室,設立下他盟弟之靈位,日夜焚香燒燭,痛哭懺悔,並禱云:「願將所有財產全去行善事,都算盟弟做的。」於是這位大紳士設粥廠、捨棉衣、濟貧困、興道院、助佛寺......不到半年,將整個古玩店的資財變賣施完。這時他聽說,東門外殺牛的老闆因被牛踏着脚,始則高腫,繼則流黃水,再則流血水,百醫罔效,已將兩脚爛的無肉,日夜呼痛不絕於口;這位大紳士一聽,更加害怕,於是爲善更爽。他自己想:命都將沒有啦,要財何用?旣是受陰律磨研,不知萬死千生的要受多少惡刑,受盡惡刑又怎樣呢?恐怕只有變猪變牛,人身是得不到的了;不如趁現在未死,陰刑未臨之前,尚有人身能自由,將所有的財產,全做了善事......又放生吃齋。過了些時,聽說東門外殺牛的死了,又聞某大員於剃頭時剃去一個熱痱子,從此流黃水,流血水,又是百醫不效;紳士聽了,更加害怕。又過了半年,這位大員由頭至頂爛的不成人形,死時將頭向桌面一伏,頭頸自行脫落,如被斬首然;第一殺牛者死,第二某大員又死,第三該輪到他本身啦!此時,這位紳士爲善益力,懺悔益誠,如此又過了兩年,他的財產已用去了三分之二。
有一晚,石匠忽然來訪。紳士急請他進來,問他有何事;石匠說:「吾特來報個喜信。你不要怕啦,陰司不磨你啦!昨晚,二位陰差來吾家,對吾說,他兩位因洩露了天機,被陰官打的不得了;後來因你懺悔行善,無形中他又有了功,將他二位升了官。昨晚是他二位上任去了,特來說給吾知,叫吾告訴你:因你能懺悔行善,不磨你啦,叫你繼續行善積德。」說畢而去;紳士這才將心放下,但依然爲善。年至七十餘,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