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送走了
你出生時,我6歲。對於你的到來,我十分開心。你有著粉嘟嘟的圓臉、櫻桃一樣的小嘴,每天總是睜著黑葡萄般的圓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可是,爸爸對媽媽的態度更惡劣了。家裡已有兩個女兒,爸媽做夢都想要兒子,你又讓他們失望了。媽媽沒有工作,性格懦弱,大多數時候,她和爸爸爭吵過後,只會哭泣。
轉眼3個多月過去了,你越發乖巧可愛。有一天,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媽媽哭得死去活來。我這才知道,爸爸要把你送人,那家夫妻沒有孩子,家境富裕,說你是享福去了。
後來,聽媽媽說,你在新家裡,鬧了3個晚上,直到第4天,才安靜下來。
熱情漸漸變淡
再次見到你是在19年後。那時家裡經濟狀況略有好轉,我已大學畢業,有了一份穩定工作。聽爸媽說,你那邊狀況不好,疼愛你的養母因病去世,養父也下了崗,身體有病。為了能讓你多些關愛,你的養父終於同意讓我們認親了。
你的家在一排高樓後面的平房裡,又黑又狹小的屋子,家徒四壁。你坐在養父身邊,遠遠地望向我們,淡淡地笑了—下,眼睛裡瀰漫著憂鬱。你看上去是那麼陌生,我心裡卻十分欣喜。
為了彌補這些年對你的虧欠,爸媽想送輟學的你去讀衛校。定好了去學校報名的日子,你卻失約了。打電話問你原因,你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想去上學,想找個工作。」我勸了好久,你還是固執己見。
那年冬天很冷,有天,我上班路過你家路口,看見你在路邊擺攤賣煎餅。大雪天里,你立在一柄大紅傘下,正低頭攤著煎餅。看見我來了,你很高興,甜甜地叫了聲:「姐!」我生氣地責備你:「我說過要幫你找工作,你幹嗎這樣心急,這活多累啊。」你笑,得意地從棉衣兜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綠綠的鈔票讓我看:「姐,苦是苦了點兒,可也不少掙。」我看你凍得紅腫的雙手,心中酸澀。
第二天,我給你打電話:「別去擺攤了,銀座珠寶店在招營業員,每月工資2000元,我已跟朋友打過招呼,你快去試試。」我原以為你會去應聘,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你依然立在冷風裡。再從那個路口經過,我便不再追尋你的身影。對你的熱情漸漸淡下去,—種隔膜悄然而生。
我們已無話可說
兩年後,你的養父去世,而你還是願意住在原來的家。你有男友的消息,我也是聽同事說的。我埋怨你怎麼不把這件事告訴家人,你說:「我怕家裡不同意,小方沒有工作,家裡開了個廢品收購站,但他對我很好。」
我知道你是缺愛的女孩兒,—點點體貼就能把你感動得稀里嘩啦。我叮囑你,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有一天,你哭著來找我,原來你和小方因瑣事吵架,他動手打了你。我勸你跟他分手。我說,朋友的弟弟與你年齡相仿,大學畢業在煤礦當技術員,人挺老實敦厚。你擦擦淚,想了想說:「姐,我還是覺著小方合適。」我覺得你不識好歹,氣呼呼地說,再也不管你的事。
你和小方婚後偶爾還會動手,你安慰我說:「他脾氣比以前收斂多了,現在就是打架他也占不了什麼便宜。」說到這兒,你誇張地舉起雙臂,做了一個健美運動員的造型,「看咱這塊頭,他哪兒是對手。」那時的你,確實比以前胖了好多。你在廢品收購站幹活,自己也變得邋遢起來,每次見你,你總是亂蓬蓬的頭髮,一件肥大的衣服胡亂套在身上,遠遠望去,整個人滄桑了好多。我心疼你,卻發現和你能說的話越來越少。大多時候,我寧願在你身邊發獃。
不再錯過
時光就這樣緩緩地流逝,哪知道厄運突然有一天降臨到我身上。我在上班途中遭遇車禍,昏迷不醒。救護人員用我的手機,聯繫上了你。你失魂落魄地趕到醫院,哭著對醫生說:「大夫,求求你救活我姐吧,需要輸血就抽我的,我倆都是B型。」
我被搶救過來,送到了重症監護室,每天下午有半個小時的親人探護時間。我昏昏沉沉地躺著,眼睛好像有千斤重擔壓著,怎麼也睜不開。
你每天都來看我,坐在我身邊輕輕地叫:「姐,快點兒醒來吧。這些年,我一直沒有聽你的話,你肯定很傷心。其實,那年我沒去上學是因為俺爸(養父)身體不好,家裡離不開人,我在外邊擺攤時間靈活,方便照顧他。還有你給我介紹的男朋友,我覺著配不上他。」
你這個傻丫頭,你來到人世間,世界給了你太多的冷漠和殘酷,可你從不抱怨一句。
出院的時候,我緊緊拉著你的手,唯恐一不小心,我們就失散在人群中。我好想對你說,就讓我們做兩朵相親相愛的花吧,在歲月的漫漫黃沙里,一起生長,相依相偎,再也不錯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