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自己因為年少犯下錯誤,而踏進了看守所的大門,在那裡一直關押了一年九個月,最終被判十年,而後送入監獄裡服刑。在這一年九個月的時間裡,我親眼送走了兩個死刑犯,從他們被宣判死刑到執行死刑。對於他們的處境我是有著深深的了解的。

第一個死刑犯很年輕,才二十七歲,在被逮捕之前是在外面混社會的,因為群毆把人打死,他是組織者,也是那個團伙的老大。他們在打人時,認錯了,本該被他們打的被害者由於當時不在現場去了外地,躲過一劫,而另一個毫無相干的人卻被他們看成了要毆打的對象,群擁而上,鋼管,砍刀,棍棒齊上陣,當場將對方砍死。後來據管教警察講,被他們打死的那個小伙家裡是獨子,才二十來歲。場面相當殘忍血腥,人被打的血肉模糊,根本就不成人樣了。

十幾個人相繼落網,最輕的也被判了十年。他是主謀,被判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剛開始進去時,人很囂張,知道自己也出不去了,在裡面也是專橫跋扈,又是牢頭,我們一般稱為號長,但是誰也拿他沒辦法。我進去那時他已經開過庭了,還沒有宣判,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他的判決書下來了,死刑。

在看守所里有一個規定,凡是被判死刑的罪犯,在死刑判決書下達以後,都要給死刑犯戴上一副腳鐐,大概有七斤重,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的,我們一般稱為小鈴鐺,只要戴上小鈴鐺的罪犯,肯定都是死刑。拿著判決書回到監舍,往日臉上那種驕橫的表情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恐懼和絕望,他雖然嘴上沒說,還是談笑風生,但大家也都明白他的結局會是怎麼樣。雖然上訴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用,只不過是等待二審的這段時間裡,自己還能多活幾天,但他還是上訴了。

在這段時間裡,他明顯變了很多,不再是從前那種驕橫野蠻的性格,和人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很和氣。有時提起家人,一向很傲慢的他也會流下眼淚。看守所里其實對死刑犯也沒有什麼福利,大不了就是每天在打開水時能多打一盆開水,監管警察每周多叫你出去談談心,多抽幾支煙僅此而已。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都能看到他獨自坐起來,唉聲嘆氣。我們睡的是大通鋪,他是號長,就睡在最前面的那個位置,我們稱為第一塊板,誰睡第一塊板誰就是老大。

有時睡著睡著,突然看見他就坐起,眼神里充滿著恐懼和無助,四處張望一番,然後又倒頭睡。這種情況只要是到了一些重大節日,比如五一,十一,端午節,中秋節,元旦,他都會表現的特彆強烈,因為每到這些節日之前,都要執行一批死刑犯。所以一到臨近這些節日,他都會表現的煩躁不安,驚恐萬分,管教巡更的次數也會比以往多了。有很多次,我們都看到他半夜起來要麼換衣服,要麼換床單,是做了噩夢,嚇出一身冷汗,把秋衣和床單汗濕了,大家都很明白,但是沒誰去說。

第二天他還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我們有時就問他,現在對你來說是什麼感覺,他說,死對我來說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死!這句話也確確實實的說出了死刑犯的共同心理,這個等待是漫長的,有時兩三個月,有時半年一年都有。不管二審結果怎麼樣,但是他們對生還是抱著很大希望的,對死很少去提及,因為任何人都怕死,包括死刑犯。

這樣的日子在煩躁,惶恐,恐懼的日子裡度過了八個多月。在2000年10月1號結束了,他的上訴被駁回,維持原判。頭天晚上,看守所里的氣氛明顯不對,警察也比以前多了,巡更次數也多了。他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也強裝笑臉和巡更警察打招呼,問有什麼事,是不是明天就上路了,但是警察不會告訴你的。這個並不像某些電視劇里演的一樣,死刑犯在執行死刑之前會將他們集中起來,陪他們聊天什麼的,這個我還沒見過,至少在我關押的那個看守所沒有。

他那晚一晚沒睡,第二天早上大概在七點來鍾,我們那時早已起床整理內務,外面警察來開門,我們立即集合站隊,隨後管教警察叫了他的名字,他剛一出門就被四個戴著白頭盔的警察押住了胳膊,架到大廳。當時我們那個監舍是離大廳很近的,透過門縫還可以看到大廳,有人就偷偷的趴在門縫裡看外面(當然這個是要混的好的人才可以看的,一般人是不能走到那個位置的),但是宣判的聲音還是隱隱約約的能聽到,只聽到駁回上訴,維持原判這幾個字,隨後就是聽到卸腳鐐的聲音,大家都明白這就上路了。不大功夫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其他在押人員該幹嘛還得幹嘛。

當他在走出監舍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下我們,那個眼神我至今難忘,真是應了那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悲」的古話。但是沒有辦法,你必須為你當初所犯下的罪行擔責。這是我進看守所里送走的第一個死刑犯。

還有一個雖然不是混混,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人看起來確實老實,可他犯的罪確實讓人無法和這個老實人聯繫在一起。他有四十多歲,是單身,因為和鄰居鬧矛盾,時間久了就結下了仇,再一次和他鄰居吵架過後,他起了殺心,把鄰居家十歲的兒子用鋼芊打死了,並且將屍體扔進了茅坑裡,後來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去投案自首了。

我那時已經換了一個監舍,當時他已經戴上了小鈴鐺,他睡最後面,我就睡他旁邊,這是我和一個死刑犯離得最近的距離。晚上睡覺之前有時還聊會天,要是不說他犯的罪,是很難和殺人犯聯繫到一起的。他的情況和前面那個死刑犯的表現差不多,也是在恐懼,惶恐,焦躁不安中等待著死亡,所不同的是,他在2001年的8月1日執行了死刑,也是維持原判。沒過多久,我也轉監去服刑了。

所以說,對於每個人來說,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這句話不光是對死刑犯而言,也是對所有人,所以大家一定要遵紀守法,不要去觸碰法律的底線,好好生活,珍惜身邊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