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頭是白穆村裡出了名的怪老頭,為人孤僻、沉默寡言,村裡人基本都不怎麼願意和他往來。

但有些上了年紀的人瞭解他的過去,他以前不這樣。他們私底下很同情王老頭,知道他一點兒都不容易。

王 老頭成家晚,三十六七才說上個媳婦,倒是幸好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惜她沒過兩年就得病走了。他也沒再續絃,一個人將獨兒子王大牛拉扯大。王大牛這孩子說來也爭氣,考取了省城的大學,成為了白穆村至今唯一的大學生。這事讓王老頭樂呵了好長時間,無論走到哪裡,臉上都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那年夏天王大牛放暑假回家,在村口的河裡看到一隻正撲騰的小黑狗,想也沒想就跳下河去,結果小黑狗是救上來了,王大牛自己卻沒上來,等王老頭和其他村民聞訊趕來時,他兒子早就沒了氣息。

王老頭抹了一把眼淚,在村民的幫助下安葬了兒子,然後就將這只兒子用性命換回的小黑狗領回了家。

從此以後村民們發現王老頭性情大變,基本上很少出門,偶爾出來也從不跟人打招呼,就只是專注的遛他的狗。大家偶爾聽他喚那黑狗一聲,竟也是叫牠大牛。

瞧他呼喚黑狗時神色間慈愛的樣子,顯然是把這狗直接當兒子來養吶。

這讓知道內情的人聽著很是心酸。幾個村婦都在合計著,要麼再給他尋摸個合適的老伴,但王老頭從來不加理會。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十幾年,王老頭已經七十多歲了,身體雖然還算硬朗,腿腳卻已有些不便,背也比以前佝僂了,就更少出門了。

住在王老頭斜對面的李大娘這時候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那隻黑狗就算撿到的時候不足一歲,現在也是十五六歲了,按照一般狗的壽命計算,也該和他一樣進入了風燭殘年,可是那天她出門澆菜,正好看見一條黑狗嘴裡叼著什麼東西,一陣風似的竄進了王老頭家的院門,同時後腳一翹就把門關上了,整個動作流暢無比,一氣呵成。

這並不讓李大娘感到驚訝,畢竟頭幾年她看過好幾次了。這狗確實有些靈性,比自個兒家的狗聰明得多。

令她意外的是這狗現在的樣子,她瞧得真真的,那狗一身皮毛烏黑髮亮,身姿矯健有力,甚至比幾年前更神采奕奕,哪兒有半分老狗的頹喪和遲緩?

李大娘越想越覺得奇怪,莫不是這狗成精了麼?

她本來不愛管閒事,架不住心中那份好奇,便在農作時將自己所見與另外幾個相好的姐妹說了說。

幾個遊手好閒的小青年聽說了這事,當下幾個人一合計,決定半夜等老頭入睡後,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午夜十二點,幾個人躡手躡腳站在了王老頭家大院門口,見裡面還亮著燈。這麼晚了,這老頭居然還沒睡?

幾個小子互相對了個眼,兩個壯實的靠住院牆做人梯,另外兩個瘦一點的踩著他們肩膀爬上了牆,齊齊朝著亮著燈的房間看去。

他們看到王老頭此時還在屋裡看著那台老舊的黑白電視,那隻黑狗就蹲在他的旁邊。

仔細看了看,那狗的確油光水滑,精神抖擻,完全不像是一隻十幾歲的老狗模樣。

接下來,那兩個小子看到了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他們看見王老頭漸漸打起了盹,黑狗看了看主人,忽的站起身來,叼起一床薄被蓋在了老頭身上,同時走到電視前關閉了電源,還順便拔掉了插頭。

一隻訓練有素的狗完全可以做到以上這些,這當然並不怎麼驚奇。

但真正令人驚奇的是,牠是雙腳站立,以人的姿態完成的這一整套動作!

那兩個小子瞧得心驚膽顫,此時那黑狗忽的轉過頭來,望見了牆上偷窺的那兩個人。

但奇怪的是牠並沒有叫,反倒眼神溫和的看了他倆一眼,那神情好像在笑似的。

但對人來說,大半夜的,在一隻站立的狗的臉上出現這種表情,簡直比牠直接嚎叫著向自己衝過來還可怕得多,兩個小子嚇得同時一聲怪叫就往後就倒,幸虧下面那兩人反應迅速伸手接住,這才沒摔得太慘。

幾個人再也不敢停留,一溜煙就各自跑回了家。

第二天,王老頭家黑狗成精的傳言就傳遍了整個白穆村,一時搞得人心惶惶,畢竟哪兒有能站起來還會笑的狗呀!

有人說八成那黑狗就是什麼妖怪變的,專門吸人精氣,牠現在控制住了王老頭,所以這老頭才變得越來越怪,等把這老頭元氣吸乾了,只怕就該來禍害其他人了!

很多人當即就對這說法表示贊同,補充說當時這狗就是在河心被發現的,沒準一開始就不是什麼狗,就是個專門害人的水鬼!也不知道王老頭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

越來越多的版本開始流傳,一個個都活靈活現,再加上李大娘等幾個女人的煽和,村支書終於站了出來,決定親自帶幾個人去王老頭家看看究竟。

但一夥人在王老頭家叫了半天門,這老頭好死就是不開。

村支書面子有些抹不開,大聲表示如果再不開門,就找人砸門了。

王老頭這才開了門,一臉不情願的表情。

村支書徑直帶著人進屋找狗,但前前後後繞了個遍,根本不見那黑狗蹤影。

狗呢?村支書問王老頭。

王老頭哼了哼,並不答話。

這時人群忽然起了一陣騷亂,有人看見那隻黑狗遠遠的跑了過來,嘴裡還叼著什麼東西,牠的背後還走著一個大和尚。

有眼尖的已經看見那狗嘴裡叼著的好像是一種草藥,而有些人也同時認出了那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他是附近筇王寺的一位高僧,號為玄境,很多人曾找他做過法事,求過簽,問過卦,很是靈驗。

那狗並不理會諸人,若無其事的叼著草藥就進了院門,玄境上前兩步向眾人微笑合十,開口道:「阿彌托佛,便由老僧為諸位施主解惑如何?」

高僧說話自有一股懾服力,眾人立即安靜下來,聽得玄境緩緩說道:「王施主前世為屠夫,曾造下太多殺孽,幸得晚年時做過一樁善事,才有今日機緣……」

接著玄境便講述了這段往事,大意是前世的王老頭晚年最後一回當屠夫,本來要宰殺一隻黑母狗,他當屠夫幾十年,早就已經麻木不仁,不知為何,當時他看到那母狗的眼神和牠懷裡唯一一隻還在吃奶的小黑狗時,忽然動了惻隱之心,那刀就沒動下去,索性把狗放了。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殺生。

後來他輪迴往生,雖最終仍得轉世為人,卻天生寡親緣情緣,因此父母早亡,直到三十六歲時才說上一房媳婦,卻也只得三年夫妻福分。兒子王大牛亦是福薄之命,兩人命裡本來也只有二十年父子緣。

而當年那小黑狗機緣之下竟然修成了精,一心想找王老頭報答當年不殺母親之恩。

十六年前,王大牛本是陽壽已至,因此才溺亡水中,並不是眾人所知的為救黑狗而亡,恰恰相反,當時是小黑狗想救大牛,只是晚來一步,見大牛已死,回天無力,情急之下耗盡畢生修為,留住了大牛的魂。但其時大牛肉身已死,黑狗情非得已, 於是讓出了自己的身體,將大牛的魂引入了自己的體內,從此黑狗就成了大牛,而黑狗自己的魂卻再也無跡可尋……

眾人聽得瞠目結舌,只覺得匪夷所思,又有些唏噓不已,王老頭心中更是百感交集,見這和尚鬚髮皆白卻風采卓然,年紀看著好像比自己年輕不少,也不禁問道:「高僧怎知我前世與這黑狗之事?」

玄境笑而不答,只說王老頭尚有一十六年陽壽,請他尚自珍重,並讓村民別再相難,旋即飄然而去。

自那之後,王老頭果然又活了十六年,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無疾而終,之後那條黑狗也消失了。